《兰亭集序》岁多乐

78、剔银灯

　　谢景明之所以和周兰亭提起这个，是因为他原本觉得周兰亭在他皇祖母身边这么久了，肯定是知道一点内情的，就算是不知道全貌，那也肯定会比他们这些人知道的多。

　　可是出乎谢景明的意料，周兰亭也摇摇头道：“其实不瞒殿下，这件事我在几年前就曾觉得疑惑。可是我在圣德太皇太后身边这么久，她所有的秘密几乎全都会告诉我，唯独这件事她从始至终不曾透露一点风声给我。之前我也曾试探过几次，可是从来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听到周兰亭这么说，谢景明一时也觉得好奇：“这就奇了怪了，皇祖母这么看重你都不曾把这件事的缘由给你说，而且以你的聪明才智都试探不出来……难不成……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周兰亭脸上的神情严肃了两分，他摇摇头道：“这件事我确实一点都不知青，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到任何眉目。”

　　谢景明想了想，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皇祖母一直想独揽大权，从前父皇刚刚继位时，皇祖母就垂帘听政，几乎一手把控了朝堂。要不是后来大臣反对，皇祖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交出权柄的。
　　“这些年她扶持谢回舟继位，想来也是吃准了谢回舟会做个傀儡皇帝，只有叫谢回舟成功继位了她才能通过谢回舟再次把控朝政，而若是谢萧烨继位的话，以谢萧烨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叫皇祖母和他分享权力的。”

　　周兰亭听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殿下说的大概八九不离十。但是这样一来这件事就更加让人疑惑——高阳王为何会心甘情愿的交出权柄，太皇太后又怎么笃定他继位之后一定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让她把控朝政呢？”

　　谢景明也想不出是为什么，按理说没人会甘心就做一个傀儡，既然能坐到那个位置上，谁会忍心就这么将权力拱手让给其他人？
　　放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不要，而甘愿做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傀儡帝王，谢景明想不出还有什么比权力更能诱人的，毕竟若是真手握大权，那么天下一切全部收归囊中，他还有什么是要不了的呢？

　　或者，换一个说法，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比权力更能叫谢回舟动心？

　　而圣德太皇太后又是怎么能肯定，在谢回舟真正坐上那个位置后会甘心放弃这些，不对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动心呢？

　　谢景明便叹气道：“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难解，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不过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促使皇祖母这么做。等……等找到了龙髓香之后，我会分出精力和你一起调查这件事。”

　　听到谢景明提到“龙髓香”，周兰亭愣了一下，然后才若无其事的笑着说：“好。”

　　直到两个人吃完饭要起来了，那店老板还没回来，周兰亭留下了饭钱，又和店小二说了下次再和店老板聚聚等语，然后才和谢景明一道离开了。

　　谢景明先全须全尾的把周兰亭送回了家，然后才抬脚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

　　圣德太皇太后的动作很快，她既然已经决定要出手，那自然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第二日一早，在文武百官上朝之后，一队蒙面人便悄悄潜进了安和殿外。

　　这队人马自然是由圣德太皇太后授意，从她宫内出来的。否则皇宫戒备森严，再加上上次除了沈得福一事之后，谢萧烨更是在全宫上下加强了巡视的人，这时候若是想再从外面进来人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蒙面人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身材魁梧武力高强，他们悄无声息的解决干净安和殿外守着的神卫军，然后便拿着刀大张旗鼓的进了众位大臣上朝所在的殿堂里面，搅乱了原本还十分平和的朝堂。

　　还在点卯的大臣被这突如其来的祸患惊的慌了手脚，一个个拿着象牙笏端着帽子狼狈的四处逃窜，武将还好，起码身强体壮能抵挡一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便只能一个个慌里慌张的往大殿里的柱子后面躲。

　　不过这些蒙面人倒也没有杀掉这些大臣的心思，只不过是想在大殿内制造混乱罢了。外面的神卫军正往这边赶，很快就能来到这边。

　　谢萧烨已经站了起来，他站在高堂之上指着那些蒙面人厉声喝问：“大胆，朕在这里，你们这些贼人竟然还敢以下犯上！你们是谁，竟然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不怕朕砍了你们的狗头吗！”

　　原本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理他的，毕竟没有哪个反派会自报家门，现在说了不就等于是上赶着让皇帝诛九族。那谢萧烨的那些大臣忙着抱头鼠窜，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当然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到一下就看出来这帮人是谁。

　　但是没想到真有个人大声回应了谢萧烨：“我们乃是沈得福大人和刘有禄大人的手下，你杀了二位大人，我们自然是要替他们报仇！”

　　说着又一刀砍向了身侧的柱子，把那躲在柱子后面的文官老头吓得直翻白眼。

　　大殿内一片混乱，这时候外面来酒驾的神卫军也赶到了，谢萧烨立刻颐指气使的下令：“将这些造反之人给我拿下！”

　　神卫军鱼贯而入，这时候形势立刻逆转，这几个蒙面人倒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神卫军已经杀了好几个，剩下的也都活捉了，就在谢萧烨要下令都杀了时，这时候一个太监尖声尖气的嗓子从外面传来，落在了殿里每个人的心上：“陛下且慢！圣德太皇太后口谕到！”

　　神卫军纷纷停止了动作，那些躲起来的大臣面面相觑，不过最后也都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公公前面。

　　谢萧烨咬咬牙，但还是行礼道：“孙皇帝臣叩请圣德太皇太后万安。”

　　公公这才掐着尖细的嗓子开了口：“宣圣德太皇太后口谕——‘哀家在清宁殿礼佛之时发现先帝遗诏，因事关重大，哀家未敢先看便遣人先拿到殿上供众位大臣和皇帝看视’。”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众人立刻面色各异，十分精彩。

　　谢萧烨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黑如锅底——钦明帝有遗诏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他自然知道皇祖母一直想叫他那个榆木脑袋的六弟做皇帝，今日拿来这遗诏，虽然她自己没说写了什么，但谢萧烨也猜到了绝对没什么好事。

　　今日一切都很蹊跷，先是这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贼人，再到这恰到好处出现的“遗诏”。

　　刚刚为首的那贼人说他们是刘有禄他们的人时，其实谢萧烨并没有完全相信，毕竟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也太过草率，而且他加强了防备，宫外的闲杂人等不可能会轻易的混进来，更别说是这么多人一起混进来了。他们既然自称是刘有禄的人，又是从哪里进来的？

　　在圣德太皇太后的口谕到来之前，其实谢萧烨一直都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自己既然继位，那么一切已经基本上算是尘埃落定了，除非先帝从棺材里爬出来，又或者是他犯下了什么欺师灭祖的混账事儿，否则其他人是很难把他从位置上拉下来的。

　　就算今日这里头发生了什么龌龊事儿，来日他有的是办法将这些事情一一抹去。毕竟现在他在的一边才算是名正言顺的那边，现在很和人与他作对都可以被说成是造反之人。

　　一旦这个罪名被按在头上了，那罪过可就大了，任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这就是为什么先帝躺在病床上起不来时，他衣不解带的守在先帝身边，先帝驾崩时，他要为先帝尽职尽责的守孝。
　　做这些他或许并不是出自内心，但是别人不知道他如何想，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全部做足了，就连最被那些文人挂在嘴边的“孝义”二字他也是做的挑不出一丝毛病来，那么现在他继位是名正言顺，若是有人反对，那便是天理不容。

　　可是今日圣德太皇太后忽然说先帝还有一个遗诏。

　　先帝还有一个遗诏。

　　那这件事情就难说了，若是遗诏里真的有什么，那谢萧烨即便是做了那么多事也于事无补。

　　虽然之前有过立嫡子的惯例，但是自开国以来老祖宗就废弃了立长不立贤的旧俗，只要是有贤能之人，哪怕是年纪不是最大的也可以继承皇位。

　　谢萧烨拳头紧紧握起来，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白，不过很快就又松开了。

　　公公已经从身边小太监端着的檀木盒里拿出来了黄澄澄的圣旨，众人连忙垂首，只有谢萧烨死死盯着公公手里的圣旨。

　　就听见公公清清嗓子读道：“诏曰：皇太子萧烨，遂昵近群小，专擅威权，鸠聚党羽，有失祸无常之性，不可以奉天下主，定权宜废为庶人，今褫夺皇太子位，立六皇子回舟为皇太子。钦此。”

　　这下更是满堂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一脸异色，高堂之上的谢萧烨脸色苍白，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险些将自己的手给掐出血来。

　　公公脸色平静，举着手里的圣旨拖长尾音道：“陛下，请接旨吧。”

　　这样的事从前闻所未闻，不仅谢萧烨迟迟未动，其他大臣也都愣住了。

　　这时候，一个趴在地上的蒙面人忽然弹起来，趁着所有人沉浸在震惊中没缓过来时，拿着手里的长剑直奔高堂上谢萧烨所在的地方。

　　谢萧烨还脑子纷乱的盯着公公，根本不曾提防有人忽然靠近自己，等那个蒙面人一剑刺进自己的腹部时，他才仓惶的躲开。

　　原来这个蒙面人一直在装死，就是在等着这个时机，趁着大家都不曾防备这才轻易得了手。神卫军也已经反应过来，一个个迅速过来将人围在了圈子里，谢萧烨犹自捂着腹部说要留活口，谁成想那蒙面人竟然自己服了毒自杀了。

　　这下不仅贼人死了个干净，就连谢萧烨都支撑不住倒地了，情况一时间又混乱起来，还是内阁阁老哑着声音指挥，才叫人将已经晕过去的谢萧烨扶进了他的寝宫。

　　但谢萧烨没等到御医来便咽了气。

　　圣德太皇太后及时赶了过来，到底是没来得及见上谢萧烨最后一面。皇帝寝宫中就只有躺在床上没了脉搏的谢萧烨，以及刚刚赶到的太医和已经守了一会的圣德太皇太后，其余的一干臣子被关在门外等着。
　　等太医出来时，众位大臣纷纷问是怎么回事。那太医摇摇头，只说是那贼人的剑上有毒，这才发生了这场祸事。

　　谢萧烨于元和一年冬驾崩于和宁殿，驾崩时年仅二十六岁，在位一百零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