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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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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之中传来一声惊叫,在寂静的夜晚传得极远。围在太和殿周边的卫士已然骚动起来,大内高手聚于一处商议不过片刻,魏子云与屠方已带人离开,而丁敖与殷羡仍留在原处,警惕地盯着仍站在屋檐下的武林中人。
不多时,天边一角白衣一闪,宛如御风,已有人踏月色而来。
叶孤城袖裾一扬,已是落于殿前。
西门吹雪从屋檐的阴影中走出,立于月色之下。
无论是旁观的武林高手,还是大内侍卫,不由都屏住呼吸。
“你来了。”
“良时将至,自当前来。”
“你杀了人。”
“尘埃染袖,毋需在意。”
西门吹雪一点头,已是转过身,看向身后太和殿的屋顶。月色铺满金黄色的琉璃瓦,远远看去,便仿如金屑落于其上。
“距子时不过半刻,叶城主,请。”
“不可。”突然一声大喝自两人身后传来。
随着这道声音,原本空旷的大殿之前突然就站满了人。刀光、剑光、火把的光亮交织于一处,片刻便照得午夜的殿前广场亮如白昼。
魏子云手中持剑,分开人墙疾步而来,在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眼前立定。
他一双眼睛盯着叶孤城,虽是手中有剑,身后又皆是友军,但他仍无法全然安下心来,“白云城主?”
叶孤城目光从西门吹雪身上挪开,分了一丝眼神给魏子云。“何事。”
许是没想到叶孤城明知故问,魏子云一时语塞。
还未等他接话,紧随着他穿过人墙的屠方却是忍不住了,他大声道,“叶孤城随南王世子谋反,现首恶已伏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此方景象,便如十年前扬州城的小院,不同的人,同样的话。
叶孤城已是嗤笑一声。
西门吹雪突然开口,他眼也未眨地盯着叶孤城,问道,“你刚刚是去杀了皇帝?”
见西门吹雪发问,叶孤城的目光便又转了回去,视环绕周身的刀光剑影于无物。他冷冷道,“尚未。”
西门吹雪已是一挑眉,缓缓道,“叶城主可需异地而战?”
魏子云的鼻尖已沁出一点冷汗。屠方听闻此言,却是急了,他高声道,“西门吹雪,你要做那从犯吗?”
西门吹雪如剑的目光立时便转到屠方脸上,接着又落在屠方腰间的剑上,他突然问道,“你既学剑,竟是不懂?”
听到西门吹雪此问,叶孤城已是轻笑出声。他突然想到,约在一刻钟之前,在深宫禁内,他也问过那习剑的皇帝同样的话。
“这种事,他们本是不会懂的。”叶孤城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蜉蝣朝生暮死,又怎么会懂得如此寂寞。”
“我等虽不懂城主的寂寞,但也知弑帝谋反乃重罪,城主此举,实乃不智。”魏子云叹道,他的手已是抬起,只待挥下,他身后的几百卫士便会依令而动。到时任叶孤城再高的武功剑法,想来也是难以全身而退。
叶孤城的手已握上剑柄,西门吹雪周身凛冽的剑意亦是让人心惊。而被人墙阻隔在外的江湖人中,也有不少人的手放在了武器上——毕竟,任是多么孤高绝世的人,也总会有一两个朋友的。
没人知道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剑有多可怕,也没人知道眼前这两人若是出剑,要留下他们,今晚的紫禁城要染上多少鲜血。
气氛一时已是剑拔弩张。
魏子云身后却突然出现一道明黄的身影。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年轻的天子却分开人墙,走至这重重包围的中心,此番胆识气度,也算是不负他的剑法。
皇帝手一挥,大内侍卫手中的剑便都收了回去,魏子云虽是担忧,却不得不依令而行。一时之间,偌大的广场上便只余火把的光辉照耀着众人。
“朕方才盯着那柄断剑看了许久,已是有所悟。”皇帝看着叶孤城,又抬头看向天上的圆月,叹道,“父皇在世时曾说,天子受命于天,自是千秋万世,想来在你眼里,这不过是一句笑话。”
叶孤城看向皇帝,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良久,他转开目光,冷声道,“天地君亲师,世人熙熙,皆在天下,而我之一剑,已在天外。”
皇帝点点头,突然道,“子时已至,却是不好再耽搁了。”
听闻此言,魏子云已是一惊,忙道,“陛下!”
“师父既已看出此战势在必行,又何必徒加阻拦。”自皇帝登基后,已是再没以此称谓叫魏子云,而他此时的话,魏子云显是已明白。
重重禁卫后退而去,重新归于禁中的阴影内,不过片刻,太和殿前的广场上,便又只剩下二十又一个江湖人,又有大内高手四人,护卫着皇帝一人。
而太和殿顶的飞檐上,已是站了两个人。
子时二刻。
月亮仍是高悬于天际,萧瑟的秋风拂过两片同样洁白的袖裾。
剑已出鞘。
“十年之期已至,特邀君一战。”叶孤城手中的剑已扬起,剑光映着他的眼睛。
雪亮的剑光,冰冷的目光。
他的眼中仍是一片冷淡的漠然,仿佛一刻前深陷死无葬身之地危局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固所愿也,生死荣辱,皆不在心上。”西门吹雪也扬起手中的剑。
他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无,如他手中的剑一般,锋利无情,但他的眼神却仍有着人类的情感,便是这一丝微妙的情感,把他和那高高在上的神区别开来。
陆小凤抬头看向屋脊飞檐上的两道白影。
这紫禁城中最高的大殿被人踩在脚下,重重宫阙楼台皆化作一角剪影隐于夜色之中,便仿佛这两人已至离恨天外,不在人世之间。
他突然有些忧虑。
论剑不比论道,胜即是生,败则是亡,陆小凤虽然知晓眼前即将决战的两人并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但作为他们的朋友——即使只是自封的朋友,陆小凤当然会为此忧虑。
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了。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引的站于他身旁的木道人看了过来。
“你在为西门吹雪担忧?”木道人开口道。
陆小凤却没有作答。
他本不该担忧西门吹雪,即使他已不是那心中只有他的剑之精义的神,而是一个有了羁绊、有了软弱的情感的人。哪怕一天之前,或者一个时辰之前,陆小凤为他的朋友担忧都分外正常,但现在,放眼大殿前的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不懂武功的人,应该都不至于过于忧虑西门吹雪的安危。
这自是因为,谋逆之事,自当伏诛,叶孤城今夜自难以从大内紫禁之中离开——即使皇帝允了他们一战。然王法本是重于泰山,天子也不可轻易触之。
这等情形之下,只要是一个人,心自然是会乱的。
心一乱,剑必乱;剑一乱,胜负便分。
但陆小凤却知道,叶孤城的心未乱,别说是心乱,他的眼神都未曾落于此事分毫,仿佛人们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谋逆大罪,不过与杀了江湖中一无名小卒无甚分别。
这样一个人,除了剑以外,想必是没有任何事能在他心上留下半点涟漪。既然不能引他侧目,自是不能引他心乱,心既未乱,剑如何会乱。
如此强敌,陆小凤自然会为西门吹雪而忧。
他仿佛已是知晓这场决战的结局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剑相击,却可能双双折断。
如此结局,他自是同样为叶孤城而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