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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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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裘胆大归胆大,却是真蠢。如若不然,也不会被家里两个受他欺压已久的弟弟妹妹算计至此。
人是他找的,药是他下的,可他原本只想让许桓景不好受而已。那男人更不在意指使他的人是谁,只要有钱,干什么脏事都无所谓,他便不会知道临时找他换药的人,其实并非陈裘的人,不过借了陈裘的名义,担了全部的罪孽。
他们也并非真的要害死许桓景。
对付陈裘而已,只要能让许桓景将那点心吃下去,一口不会要他的命,却足以让陈裘永世不得翻身。
可陈窈不能承认。
一旦他俩表露出半点犹豫,别说陈裘要死,整个陈家都会被安淮辰一道令下打入大牢,从此洛平再无他们家立足之地。
她只铁了心把所有罪过都往陈裘头上推:“您就是借民女一百个胆子,民女也万万不敢伙同家兄砸了您家的店,更不敢伤害安亲王妃一丝半毫啊!”
“民女知道王爷极其痛恨陈家,可东市确为家父毕生心血,民女实在不忍家业败在大哥手中,还望王爷手下留情,看在民女一心祈盼王妃尽早痊愈的份上,放陈家无辜人一马……”
他们今日上门,也没有空手而来。
脚边堆着好几个包装极为精美的锦盒,两人嘴上告罪不止,手下便抖索着拆去缎带,打开锦盒,又把它们往安淮辰的方向一推,继续跪求他开恩。
那盒子里净是些上好的药材,山参野菌、虫草空青……要说诚意,并不算差。
可安淮辰仍然任由他们跪着、求着,心里的厌恶已攀至顶峰。名药如何,诚意又如何,陈家种的因,陈家来还果,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还真指望他能不计前嫌,法外开恩放他们一马?
纵是将这家人除之而后快,也抵消不了许桓景这些天遭受的磨难与煎熬。
他就这么冷漠地看着他们。
不知跪了多久,才总算有个人站在了安淮辰身后。阮士兰捧着托盘,垂眉敛目,恭敬道:“……殿下,药好了。”
若不是担心再等下去药会凉,她绝不会这时候上前来打扰安淮辰。耽误了许桓景吃药,陈家这些人,不死也得死。
片刻过后,安淮辰那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终于再次响在他们头顶:“放过陈家,可以。但你们最好记住今天的话,往后若许桓景再有什么伤病疼痛,景安斋再有不速之客,不管是谁干的,我都会记在你们头上。”
“本王是没什么实权,可代表东睿与你们南渊友好往来,再替洛平太守整顿民风,还绰绰有余。听懂了?”
“叩谢安亲王大恩!陈家往后但凭王爷吩咐,万死不辞!”兄妹俩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感激涕零。
他再转过身对着阮士兰,语气骤然平缓:“药给我吧,你把这些东西带去方家堂,问问方老大夫哪些他能吃。用不上的,就留给方家堂,就当感谢人家近来对我们的照顾。”
“是,殿下。”
说完他便不再看那跪着的两人,径直往房间去。
……
第二日,杜守廉接到报案,率着一众人马去把陈裘押了回来,连带着那个藏在地下钱庄暗室里的男人。
强抢民女、欺压租户、恶意敛财、毒害无辜百姓……二人罪状洋洋洒洒写满好几张纸,太守令一下,终是锒铛入了狱。
而冯宛当天晚上还在哭闹着求陈昌去捞人,一夜过后,却再没提起过这件事。便是此时,众人才得知,竟是陈二少爷和陈三小姐大义灭亲,亲手将他们的大哥送进了监牢,又不知说了什么,最终逼得陈家放弃了这个本就无用的大少爷。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光凭下毒害人这一点,就足够让陈裘以命相抵,尤其受害者还是景安斋的许老板。可官府贴在街巷中广而告之的示令,却只写着“终生监禁、不得探视”八个大字,有好些在官家有门路的,一打听,则各个都讳莫如深、无可奉告。
仿佛只要多说一个字,上面的人便会立刻剥去他们一身官服,丢到牢里去和陈裘作伴,陪他过完后半辈子一样,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然而然,众人又将探寻的目光放在了那位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安老板身上。假若不是他,谁还敢这么对一城太守施压?
“听说陈裘被带走的时候,陈家鸡飞狗跳的啊?”有人没看到这场好戏,往茶摊一坐,就开始啧啧直叹。
“可不是,好多人都在场呢。”讨厌陈裘的人太多,再复述多少遍都是一副大快人心的模样,“陈裘死活不肯和官爷走,哭天喊地要证据,杜大人都快气死了,不是手底下人拦着,他估计能当场砍了陈裘!”
“这么严重?!”了解杜守廉为人的人,纷纷惊讶道,“可杜大人向来温和,即便偶有凶恶之徒犯事落网,也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啊?”
“气啊!怎么不气?”旁边人喝了口茶,又道,“你们没看到真是可惜了,他当着陈家所有人的面跟陈裘说,‘你要证据?等你进了我太守府衙,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但你若再负隅顽抗,我就让陈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都来陪你!’这才把陈裘架走了!”
“看来陈二少爷和陈三小姐是真的很恨他们大哥啊……”
“不止呢,还有那位……”
有人指了指买来放在桌上的并蒂双莲,话没多讲,可谁都懂了,茶桌之间一时变得安静非常。沉默不过片晌,就有人干笑道:“他别是什么皇子、郡王之类的身份吧……哈哈……”
却被人乍然打断:“哟!可不敢瞎说,关你什么事啊!”
“就是!他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谁敢猜安淮辰到底为何方神圣。
高官之子也好,皇室宗亲也罢,甚至还有人笃信他乃天琅王的独子——
那个神秘的极北之境,之所以神秘,靠的不正是“凡为天琅人皆美不辨雌雄、凡为天琅人皆一语知天命”这两点传说吗?若要出世介入天下纷争,谁能比天琅少主亲自出马,更为合适。
弄死一两个平民,还是本就罪行满身的平民,更算不得什么大事,草芥而已。
可就是无人敢多嘴,无人敢置于明面来细究到底何为真,又几分为真。
就算陈裘熬不住日复一日的囚禁,意欲自尽,那也是他罪有应得。况且没人相信他有这胆量自尽,更没人会允许他有这种自我了断的痛快想法。
猜测乍起又乍止,众人围坐着讪讪喝茶,气氛又变得有些尴尬。
好一会儿才有人再次讷讷开了口:“我倒巴不得他就留在洛平,哪儿也不去呢,不然谁给我们做这么好看又好吃的点心……”
“是啊,他那么喜欢许老板,又选择在洛平安定了下来,可见他家无论在哪,他都不会回去了,他是谁还重要吗?”
云光慢舞,风也敛着息,拂过无声。
年轻的小姑娘双手托在下巴,唏嘘着:“唉,我都好几天没看到美人了。许老板一出事,他得急疯了吧?”
“谁说不是呢。”她的朋友同样喟然道,“认识久了,我现在每天不绕到景安斋去看他们一眼,回家我都吃不下饭,他俩什么时候回来啊……”
“合着你每天就靠他俩下饭呢?”旁人十分无语,居然还有人附和,“这叫秀色可餐,你懂不懂!”
“秀色可餐是这么用的吗……”
“别吵了,你们这么闲,不如就去景安斋多买些茶饮糕点,让美人儿多赚些钱。许老板这些天肯定瘦了很多,他不得想尽办法把人养回来啊?”
“希望许老板快点好起来吧,他那么善良,他得长命百岁才行……”
*
彼时,芳菲已尽,阴翳处渐有蝉鸣。
而南渊各地,正已一股迅猛不及的势态,流传着那位“九琼仙子”的画像,上至京城下达小县,更别说与淮州一山之隔的洛平……
“许公子!好久不见!”
来客一进门,便难掩激动神色,挤在柜台边冲许桓景打招呼,而他边上那位,不是他的许夫人,还能是谁?
大美人换回一身男儿衣衫,真真令有风姿。
这一行共有四人,为首的小姑娘兴奋得一直嚷嚷:“原来许夫人穿男装也这么好看啊!果然人漂亮穿什么都漂亮!”
另一拨游客听见此言,善意笑她:“您这话说的,人家本就是男子,不穿男装还能穿什么呀?”
“那天他穿的那身衣裙,就很美啊!可惜咱们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喽……”
几人嘻嘻哈哈,许桓景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一叠小册子,递给安淮辰后,极为顺手地一捏他漂亮夫人的脸,笑意不止;安淮辰则更为顺手地抓过指尖一亲,随后才拿起一枚印章,在每本册子的扉页,印下第一处鲜艳的花月。
游客止不住地想尖叫,憋了半天才憋下来,反倒是店内其他熟客听出来话外音,呆呆问安淮辰:“……那黄衣女郎,还真是你啊?!”
安淮辰正在给他们发册子,客人一问,便笑着认下:“你有意见?”
“不不不,没意见,你美,你说了算。”座下几人忙不迭摇头,再拼命往嘴里塞着点心酥饼,吃得噎着了,还呛出一些碎渣,被友人嘲笑好久才递上茶,救人于水火之中。
画像流至洛平,见过的人不少,亦有许多人觉得那提灯仙子的眉眼,像极了景安斋的安老板。但他们都认为是巧合,那画中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女子模样,也许世上真有人与他容貌相似呢?
可今日这些淮州来客一现身,他们才惊觉,原来他们一开始就离得真相这么近……
况且这人连同他夫君,如今已成功跻身为那群富家子之首,所倚便是景安斋经营有道、和他与许桓景这段传为佳话的感情,以及此人一身藏不住的贵气——
谁还敢管他怎么穿啊!
新客落座后,又有人向旁边的人欢笑问道:“他是你们洛平的大美人,你们怎么还认不出来呀?”
“我们又没见过他穿女装的样子,谁敢认!”熟客说得颇为在理,“你要在他边上画个许老板,那我铁定能认出来。”
先前那少女轻啧一声:“那流传至洛平的画像还是不够多,咱们淮州可有很多人在画他俩呢!你看!”
她往包袱里一摸,摸出把折扇潇洒展开,一阵清脆扇响后,扇面赫然为两人在九琼塔下拥吻的惊艳一幕。
“怎么样?”她一脸骄傲。
“……哎,哎!你别收起来呀,再给我看看!”四周浮起暗叹无数,却没看过瘾,就被她一把合拢,生怕这些人抢她扇子似的,紧紧护在胸前不让人碰。
“嘿嘿,我也有哦。”
她的闺中密友拿出另一把折扇,这幅画上,画的则是两人背立于湖前,静眺夕阳。湖名曰濯仙,好似两人正如那洗去尘垢的谪仙,随时都将作别污浊俗世,踏歌而去;
再摊开一幅卷轴,众人便看见安淮辰如同世间大多娇俏可人的小娘子一般,静静依偎在夫君怀中,只露着一双美目在看他——
是那日玭园门口,他听到“良辰美景”四个字后,情至深时,由心做出的举动。
可现下他们再一细瞧,才发现安淮辰其实从来都没伪装过。他眼里全是对许桓景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包裹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一点一点将许桓景吞噬,融于他的艳色中,许桓景休想逃离;
许桓景也不会躲避。他回望过去的眼神,和他整个人一样,接纳了所有强势进攻与侵占,于无形中,将那人由身至心,尽斩于他的温柔刀下,肌骨心血都要献给许桓景,供他今生任意驱策。
……
这是洛平众人没见过的他们,却也是众人每日都见到的场景。
往那柜台看去,那两人依然在共食一份酥酪,安淮辰又趁着无人注意时,在许桓景脸上飞速亲了一口;而许桓景仍会有些害羞,埋着头怕被客人笑话,可没一会儿,嘴角又忍不住扬起,痴痴望向他最爱的人。
合该他们天生一对。
看入迷的本地客人,拍拍旁边游客的手臂,愣愣问道:“……你们这些折扇画卷,卖不卖呀?要不然,我拿我的花月扇跟你换?”
“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