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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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顾惜朝站在厅内，慢慢地打量着蔡京，他已过七旬，仍是很精神，想必刮了不少东西都用在自己身上了。他的举止很雅致，即使他已经老了。他表情很慈祥，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老人家，但知道他的人都会明白他有多么心狠手辣，而且不动声色。
蔡京身边的人不少，甚至有些根本不起眼，比如，那个不知身份的花匠，再比如，现在站在蔡京身后微笑着端着茶盘与其低语的人，据说叫做温零，温家的新起之秀。
蔡京也很惊讶于顾惜朝这个人，他曾以为会把戚少商这种人逼几乎九死一生的人，应该像方应看身边那个唐非鱼一样阴寒狠毒，便顾惜朝很书卷气，甚至有点俊逸的书生气，看起来就像大宋那些锦绣文章却百无一用的书生一样，但他很稳，很沉得住气。他让他等了一个下午，见了面在他拱手行礼后，直到现在也没说一句话。他喝完一杯热茶，又与温零说笑一阵，还听了好几个人回话，顾惜朝始终只是垂手站立在一旁，不卑不亢，不着急，这么久，连呼吸也没有变。
蔡京此时方把茶盏放到一旁的桌上，抬眼笑笑看着他：“顾公子好耐性。”
顾惜朝方抬起头来笑笑：“相爷让在下等，在下理应恭候。”
蔡京哈哈一笑，随意抬抬手：“请坐。”顾惜朝也并未推辞。蔡京抚抚颔须，微笑：“听闻顾惜朝善于领兵打仗，真正是我大宋之栋梁啊。”
顾惜朝拱手：“相爷说笑了，惜朝只是略通兵阵，望能为国效力，只是时机不予，今日方有幸蒙相爷惠见。”
蔡京只笑不语，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他，顾惜朝看着他，低头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本放到桌上。蔡京看看那书笑道：“本官不好读佛经，只好老庄。”
顾惜朝仍是笑笑，将茶水倒入手中少许，沾湿了那本一直不离身的金刚经的封本封底，挑开封线，微一拉扯，书页竟纷纷脱开，夹层中跌落出许多极薄的油纸。顾惜朝随意沾起□□：“相爷，请看。”
旁边早有小厮取了递于蔡京，蔡京拿过一看，尽是联络暗语与一些地址，想来一张为一商家，蔡京抬头问：“只有这些？”
顾惜朝勾勾唇角：“相爷也相信有第二个药林一说？”蔡京闻言眉间一动，只听他接着说：“我若不如此说，各方怎会留我性命至今？其实，”他抿抿唇一笑：“卫无方全部家当只有这一个药林，林小小与董风不通礼俗，竟然将它烧了。想来，有许多东西应该还在里面的。可惜，他们一烧，六扇门即刻介入，相爷反而晚了一步。”
蔡京一张张翻看，沉吟：“这么多买家，卫药王那个药林怎么种得过来？”
顾惜朝低道：“其实，我看其帐本，药林只是卫无方观测多年来选定的地方，里面十分适合种一起稀有药材，其它药品，”他挑眉只说了一字：“收！”
蔡京慢慢点了点头，卫无方年年出药林，明里是游山探药，暗里其实是走访各地，收购药村，于合适的时候再转售各家，好个不理世事实则精明的药王啊。他命人收了纸片，微笑地点头：“真是赚钱的买卖啊。”说着端起茶润润喉，却突然转语：“顾公子可知陇西有人闹事？老夫好是头痛啊，本欲于西夏一决胜负，奈何这些人却不让主上安省啊。”
顾惜朝站起身，深深一躬：“不知相爷可否信得过顾某，让在下尽一些绵薄之力，为圣上与相爷分忧。”
蔡京点头：“好是好，我本也欲借顾公子布阵之法镇夏防辽，不过。”他为难地说：“戚楼主那边，是不是不好办呢？”
顾惜朝抬起头，看了他半晌，微笑起来：“相爷，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蔡京偏过头，微眯起眼看他，温零与屋里其它人也都警戒起来，顾惜朝轻笑着将身上的飞刀尽数拿出，放于桌上，并将缚于腕上一袋银针取下，长笑一声：“惜朝对武艺其实不如在场的诸位精熟，在下除了会些兵书外，其实并无长物。”
蔡京笑笑，站了起来，摆摆手，领着顾惜朝站到池边的棋桌旁，亦不看他。顾惜朝立于他身后，低声道：“相爷，恕惜朝直言，如今京师有如这池塘，众家如池鱼，除圣上外，本只有相爷掌握着京城的命脉，决定着他们的将来，但现在，京城势力一分为三，相爷应知。”蔡京此时方转身，点点头，脸上慢慢地浮出一层微忧的薄怒。顾惜朝取出一黑子：“此为相爷。”又在黑子旁放下一白子：“此外六分半堂。”而后在其略远之处再而放一白子：“此为有桥集团。”最后，他将一个白子放在黑子的对面：“这是风雨楼。”说着看了蔡京一眼，却取走了风雨楼那枚棋子：“若去掉它，势力分散后，另两字当如何？”
蔡京心中一动，顾惜朝看他眼中神色，知道自己说中了地方。他知道雷纯并不如外表那样温和娇媚，方应看更是野心勃勃，蔡京与这两大势力应是与虎谋皮。他不信蔡京会真的相信别人。以他所知，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怕别人分散他的力量。那么，蔡京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才应更害怕。
顾惜朝低下头，轻道：“昔日孙吴与刘蜀背盟，反给了曹魏坐大的机会，而这三家不断的争战，才让司马懿得了渔利。”
蔡京心中明白，有江湖势力不断的争斗，他这相位反而坐得稳，因为他们都没有时间来管这朝堂之位，他恼风雨楼，便是他们死咬着不放，但他心中其实也暗暗担忧，走一个风雨楼，会会又有其它人？他想着，却淡淡地说：“顾公子很照顾戚少商啊！”
顾惜朝听了亦不急，亦不辩，反而含笑点点头：“那当然，戚少商将侠义看得如此之重，他在众家面前许下保我性命，鄙人若想有命看到相爷千秋荣光，还得仰仗他的。”
蔡京闻言一怔，而后大笑：“好，好，好个千秋荣光。老朽得借借年轻人的锐气了。”
顾惜朝微躬身：“相爷哪里话，还是我们得依仗您的避佑呢。”
蔡京一边点头，一边转身向厅里走去，顾惜朝将棋子归位，随其身后，蔡京突然说：“你为何不肯跟在我身边，反而要去塞外？”
顾惜朝抿抿唇，而后叹口气：“不瞒相爷，惜朝此生最擅之事莫过军兵阵法，一直希望能领军，而且，我自认个性并不随和，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让人时时难做，二来，”他顿了一下：“相爷若有个军功，万岁恐怕更加欢喜吧。因为花石纲而起的南方乱匪，因为税粮盐铁而不断的陇西暴民，还有夏辽吐蕃，相爷也很劳累，在下只是想真正做点事情再说。”他一番言辞诚恳，态度谦恭，蔡京觉得字字说得到位，何况近日童贯仗着枢密院日加不将他放在眼里。但他这番并未表现在脸上，只是笑笑，而后道：“既然如此，你便委屈一下，到禁军三衙，年后即刻便要去陇西，若旗开得胜，咱们回来再谈。”
顾惜朝立刻道谢，蔡京见他虽神色淡淡，但眼中掩不住欣喜之色，不由也一笑，人嘛，尤其草莽，谁不希望权势在握。何况顾惜朝这种身处困境之人？
蔡京写了奏疏，阵明徽宗，称傅宗书一案，顾惜朝实被利用，孺子小儿，不明是非，现感圣恩，愿为圣上效鞍马之劳云云。顾惜朝同时呈上一篇歌功颂德之文，他字迹漂亮，文辞华美，又有蔡京之书，徽宗即刻回批，趁佳年喜日，当赦天下，方显怏怏大国之气，明君圣帝之德。顾惜朝于是从五品做起，入禁军，掌秦凤一路兵马司，正月初五后，即刻开拔。
顾惜朝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唇角微勾，却看不清，也无人看到他此时的神色。他已清楚官场是怎样一个规则，那些高堂上的人喜欢怎样的姿态，何种的言辞，那场追杀后，人都被迫地了解到平日自以为是其实全然不明白的一些事实。
他翻身，想到下午时遇到无情，他与无情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清，但无情看着他低道：“你终于还是这样做了。”那一刻，他有一种感觉，无情洞查了他的目的。他不由更加谨慎起来，蔡元长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糊涂到不明白状况，毕竟人老了，反而更猜忌。
但那时，他也有一种微微松了口气的感觉，而后他在心中无声的嘲笑自己，因为那时，他不由自主地竟然想着：如果无情知道，戚少商，他应该不会不了解。
侧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慢慢蜷起身体，年关腊月，确实，非常冷。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三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