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后》秋水泱泱

5、天使到达凉州

　　开元三十六年八月中秋刚过，帝都来的天使到达了凉州。
　　这次前来凉州宣旨的天使是礼部少卿王大人，随行的是出发前刚刚升任五品礼部郎中的魏昭，还有梁帝赏赐北凉王府的十几车礼物。

　　车马粼粼。
　　在城门口，王少卿一行人被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中年男子穿着绿色的长史官服，自称是北凉王府长史蔡允。
　　“下官奉郡主之命在此恭迎诸位，王少卿进城，还望勿要大张旗鼓。”

　　王少卿面黑，闻言脸更黑了，“蔡长史此言何意？吾奉皇上之命来凉州宣旨，自当让凉州百姓人人皆知，方知皇恩浩荡。”
　　蔡允闻言并不恼，依旧是笑脸相迎，“郡主之意，下官不敢妄加揣测。王少卿随我入了王府，见过郡主自知。”

　　蔡允心中不是不疑惑。
　　今天一大早，霍清宁就派人召他入府，给他指派了这件差事，嘱咐他千万勿要宣旨天使大张旗鼓，进了城直接来王府便是。
　　他还要再问，霍清宁已经让人把他送出来了。

　　北凉王尚在时，他觉得霍清宁不过是一个小郡主。
　　即使幼时就被北凉王带在行伍之中，也不过是一个有些武艺弓马娴熟的小姑娘。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郡主身上就有了北凉王般的威势，二十万北凉军唯她马首是瞻。

　　北凉军，是北凉王麾下的北凉军。
　　凉州，是北凉王的封地凉州。

　　王少卿心中虽是不忿，但想到这里是凉州地界，又记起临行前梁帝的吩咐，要怀柔，勿要起冲突。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

　　北凉王府在南城，从南门进城，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王府所在的兴安街。
　　兴安街，只北凉王府一座府邸。
　　王府主要由凉州特有的一种灰白石建筑，恢弘古朴。
　　王府门口值守的不是家仆，而是两名持甲士兵。

　　在王府门口下马，王少卿整了整衣冠，神色恭敬地双手托举圣旨，一边往王府迈步，一边高声道：“圣旨道——北凉王府众人接旨——”

　　“王少卿不忙宣旨。”
　　王少卿前脚迈过王府门槛，闻言，抬头望去。

　　那人站在王府正厅前的空地上，穿一身靛蓝色圆领束袖长袍，身子修长挺拔。头上戴一顶黑色纱帽，容颜极盛。
　　王少卿感觉自己的双眼被灼了一下，心中只冒出一个词。
　　茂林修竹。

　　大梁朝野上下，能与此容颜媲美者，大概只有执掌绣衣司的那位督主了。
　　王少卿“有幸”见过那位督主一面，远远地看过一眼，之后噩梦缠身足有半月。

　　只是，此人清朗如骄阳。
　　那位督主，阴鸷如暗夜。

　　王少卿心中猜测，此时何人，正要开口呵斥，听到身边蔡允的声音。
　　“见过郡主。”
　　王少卿双目微缩，忍不住再次打量站在庭院正中的少年。
　　仔细看，还是能够发现这是一位妙龄少女的。只是少女气质过于锋锐清朗，加上他从未见过北凉郡主，才回误以为面前是名少年。

　　“王少卿，不如先喝杯茶，圣旨稍后宣读不迟。”霍清宁言语清朗，面带笑意。
　　王少卿转头看了看四周，庭院空旷，只站了霍清宁一人，而他身后是帝都随他而来的数十名随从。
　　他思忖了两个呼吸，收好了圣旨，“圣旨在身，不便行礼，还望郡主海涵。”

　　霍清宁笑着，“王少卿一行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去大厅奉茶。”说着弯腰施礼。
　　王少卿颔首，手中托着圣旨往大厅走去。

　　“清宁见过十一舅舅。”
　　霍清宁毕恭毕敬地对王少卿身后的魏昭施礼。
　　她的母妃出身帝都魏家，外祖父是三品御史，一生嫉恶如仇，刚正不阿。
　　魏昭算是魏家较为出色的子弟，并不是霍清宁的嫡亲母舅，算得上是堂舅。

　　魏家后代子弟大都资质平庸，偏有些人还染了纨绔子弟的恶习。唯魏昭持身清正，身下儿女虽不出众，但品行端方。
　　前世，她得魏昭夫妇教诲甚多。帝都的人心晦暗波谲云诡，人情世故往来，只有十一舅母仔细耐心地讲给她听过。
　　只是前世，她觉得十一舅母教条古板，对于她的很多话不以为然，刻意疏远了，直到后来她吃了亏。
　　但那时，十一舅舅已经外放为官，直到她身死，再没能相见。

　　魏昭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所以，这次来凉州宣旨的人选中了他，而不是和霍清宁关系更亲近的魏家人。
　　一见面，他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心生好感。
　　此刻见霍清宁主动上来请安，自然喜笑颜开，伸手虚扶了一把，“快免礼。”

　　走在前面的王少卿见两人之间亲近，忍不住伸手摸摸了胡须，心中大定。
　　这次凉州之行，之所以选择让魏家人随行，其意不言自明。
　　霍清宁愿意亲近魏家人，这是好事。

　　众人在大厅坐了，霍清宁吩咐上了茶。
　　王少卿喝了一口，不是他在帝都常喝的茶，这茶略苦，带着一种砂砾的粗涩，感觉如同他心中的凉州。
　　他并不在意茶的好坏，这不是他此行目的。
　　把茶杯放在身边的茶几上，王少卿开口，“郡主此前拦阻宣旨，此为何意？”

　　霍清宁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目光瞟了一眼王少卿手边茶几上放着的圣旨，开口道：“王少卿此次来，带了两道圣旨，有一道我不想接。”
　　王少卿微愕，“郡主……”
　　霍清宁抬手，制止了他要说出口的话，“给父王的那道圣旨我接了。另一道——”她语音顿了一顿，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儿，丢下一颗惊雷，“我对当什么太子妃不感兴趣。”

　　王少卿脸色脸色骤变。
　　第一个开口的人却是蔡允，“郡主难道想要抗旨？”
　　霍清宁垂下眼，捏着碗盖拨着茶水中的浮沫儿。

　　“皇上册封郡主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膝下皇子随郡主挑选。如此皇恩浩荡，郡主焉能不感激涕零！……”
　　“皇子们龙章凤姿，皆为人中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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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允如此慷慨激昂，让王少卿和魏昭齐齐皱眉。
　　霍清宁倒是神色平静地很，依旧不紧不慢地拨着浮沫儿。

　　对于蔡允如此表现，霍清宁并不惊诧。
　　前世如此，今世自然也会如此。

　　前世就是蔡允力主她欢欢喜喜接下圣旨，在大雪封路前启程去帝都备嫁。
　　她听信了蔡允，将北凉王总摄凉州军政的权力交了出去，只带了一百女兵进京。
　　太子妃，未来的中宫皇后，要什么军权政权。

　　蔡允是梁帝的人。
　　前世霍清宁不知道。

　　梁帝想要撤裁异姓王，想要北凉军，想要凉州。
　　从雁五那里霍清宁知道，北凉王和梁帝应该有协议。北凉王会把北凉军和凉州缓缓交付朝廷，时间大概是两代帝王。
　　之前，这件事进行得很好，北凉王允许梁帝派了蔡允任王府长史，凉州府的官员也在慢慢替换。
　　梁帝应该是等不及了。

　　察觉了周围的寂静，偌大的客厅只有自己的声音，蔡允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北凉王战死沙场后，他觉得梁帝大业已成，自己的行为略显高调。
　　思及此处，他行动干脆，转身站起，对着霍清宁施了一个大礼，“蔡允僭越，请郡主责罚。”

　　霍清宁笑笑，手里的茶杯放在茶几上，发出
　　低沉的磕碰声。
　　“蔡长史关心则乱，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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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里正好有一件大事，需要蔡长史去斡旋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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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请王少卿遣人和蔡长史返京，向皇上阐明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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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妃。皇上想要我进京，太子妃确实有诚意，只是有些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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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北凉军二十万将士，凉州百万子民，他们的郡主，难道当不得皇上以中宫之后位相迎？”

　　霍清宁说得平淡，听在三人耳中却如霹雳。
　　在三人心中，或者说在世人心中，梁帝的皇后如何及得上当前的太子妃。
　　梁帝垂垂老矣，近年已不踏足后宫。皇后虽然尊荣，但霍清宁花信之年去做梁帝的皇后？
　　即使北凉王已战死沙场，梁帝也不敢生这样的妄想，颁这样的旨意。

　　“郡主？”

　　霍清宁笑意盈盈地起身，“外面香案已备好，王少卿现在可以宣旨了。至于另一道旨意，王少卿慢慢考虑。请——”

　　王少卿转头看身边的两道圣旨，片刻轻叹了一声，将其中一道圣旨封存入匣。
　　他认真整肃衣冠，恭敬地双手托举着另一道圣旨走到庭院。
　　宽敞的庭院正中已经备好了香案，檀香缭绕，肃穆庄严。

　　“圣旨——”
　　“天子诏：北凉王霍定光忠心体国，骁勇善战，赫赫之功北扼匈奴，灼灼之威戍卫凉州。赤胆忠心，血染沙场，马革裹尸。特追谥北凉王霍定光为忠肃武王。”

　　霍清宁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脊背如标枪挺直，声音清晰宏亮。
　　“霍清宁接旨，叩谢皇恩。”

　　霍清宁接过圣旨，将其放在香案上的支架上。

　　圣旨宣读得顺利，但王少卿的脸却黑得很。另一件事，实在不好办。

　　“凉州驿馆已经备好了房间，王少卿暂且住下，慢慢思忖，不急。”
　　霍清宁显然是要送客了。
　　“蔡长史代我好好陪同王少卿，凉州不必帝都繁华，却别有一番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