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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三节 ...

  •   一路急行,天色尚未完全黑透,他们便已赶至城西。
      这里的地形和城中差别很大,山势陡峭,怪石嶙峋,一条狭长的山道遥遥的通往远方。
      山道尽头是一个很大的山坳,兵营就建在那里。锡安如是说。
      “哦。”倪叛下意识的应道,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味来,失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兵营就在前面的山坳里。”锡安微笑着说,“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入口。”
      这样的地形,不是活脱脱的“瓮中捉鳖”么?倪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刚到古埃及便碰到了锡安,因为妄自尊大,差点把小命都断送了,为此她还进行过严厉的自我批评。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应该再批评一下自己——她实在不该矫枉过正,碰到了一个锡安,便以为古人都像他那样精明,看这个兵营的选址,古人简直就是猪啊!
      “不对不对!”她忙又更正自己,“猪都比他们聪明!”
      锡安笑道:“因为猪没有大祭祀。”
      “啊?”
      “这地方是埃及人的大祭祀选的。”锡安解释说,“他通过占卜说这里是歌珊的命脉,只要在上面建造兵营、派重兵驻守,便可永久的压制哈卑路人。”他淡淡的笑着,淡淡的说:“埃及人做梦都怕我们强大起来。”
      “愚蠢多源于迷信,这话果然不假。”倪叛叹道,“可是,他们难道看不出来这里很容易被夹击么?”
      “夹击?”锡安的口气充满讥诮,“他们在这里驻扎了两百多年,从没受到过任何反抗,恐怕连夹击是什么都不知道。”
      倪叛恍然。
      任何事都不是偶然的,当然更不是什么“运气好”、“老天爷帮忙”。
      任何事都有因果,这是真理。
      在这件事上,埃及人的盲目迷信、哈卑路人的软弱可欺,就是“因”。而这个因所结的“果”就是——这场敌我双方兵力悬殊高达十多倍的战斗,以弱者一方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史书没有记录这场战斗,但倪叛亲眼见证了它的每一个细节,她知道它确实发生过,在公元前1683年,尼罗河三角洲的歌珊城里,确确实实发生了这么一场经典之极的、以少胜多的战斗。
      这次胜利,使倪叛真真正正的确信了一件事——锡安,绝对就是历史上那位让无数史学家痴迷一生的基安王。
      现在她的确信,不再来源于史书的记载,更不是因为锡安有个喜克索斯名字叫基安,而是因为:基安,只可能是锡安。
      在这场战斗的指挥中,他所显露的睿智果决、坚定沉着,以及君临天下的霸气,无一不在说明,只有他才是哈卑路民族最伟大的英雄,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霸主。
      ——我自有办法,相信我。
      当他对米亚说出这句话时,连倪叛都以为他只是在安慰和敷衍,可事实证明,他确实早就想好了办法。
      他的办法极其简单。但是简单,往往也意味着有效。
      ——首先,命两百战士脱下外衣,撕成长条束于箭头。接着,把战士分成两组,各占一座山头,那边山头最后一个人所站的位置,与这边山头第一个人的位置对应,彼此相连成一条长长的一字形。然后,准备四堆大石块,分置两支队伍的首尾。再然后,就是静静的等待……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
      扫罗和米亚他们很快就跟敌人交上手,敌人吹响了示警的号角,山坳里的兵营一阵骚乱,许许多多还在吃饭的士兵撂下饭碗冲到操场,稍做整顿便排开长长的队伍向城中挺进。
      急如密鼓的脚步声响彻山道,一排排雪亮的长刀在暮色中发出寒芒……直到敌人头盔上的羽毛都已经清晰可见的时候,锡安才猛然一挥手,大石轰轰滚落山崖,一块接一块,敌人伤亡惨重……很快,石头用尽了。锡安不慌不忙的命人点燃火堆,几乎是同时,对面山崖也亮起了火光。
      一支支束着麻布的箭伸向火堆,一把把弓拉满了弦,箭如蝗雨,弓如满月,下面的山道上,敌人长龙般的队伍已被石块截为三段,两千多个埃及士兵,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能挤在一起蠢动,一个人被火箭射中,身边的人全部着火。一时间,惨呼和尖叫此起彼伏,黑烟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衣衫、皮肉被烧焦的糊味……没有亲身经历的人,绝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比地狱更可怕的场景。
      当两个山头的人都射完了所有的箭,部分敌人终于踩着同伴的尸体爬出石堆,可人数也仅剩下不到八百人。
      锡安当即命令撤退。
      敌人当然穷追不舍。他们虽在山道上损失惨重,但人数还是远远多于锡安这边的,他们以为这次袭击只是有预谋的偷袭,以为只要杀了这些偷袭者,便能扳回这一局。
      当他们追到城门处时,才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安排的陷阱。
      然而,已经迟了。
      米亚和扫罗已经成功会合,因为排兵布阵有道,两人所带队伍的损失均不大。敌我双方的兵力悬殊顿时出现大逆转,从两千对五千,变成了两千对八百。
      不消说,本来对锡安穷追不舍的埃及士兵,现在反被扫罗和米亚率兵追得丧魂落魄,没多时,便被杀的仅剩下不到百余人。
      扫罗玩心重,明明几次可与米亚形成合围之势,将那百十来个人斩于刀下,却故意漏了个口让他们溜走,然后追着他们满城跑,一边追一边大声笑骂,引无数哈卑路城民推窗张望。
      米亚看着好笑,索性收队退出了追截,登上城门,对携着倪叛的手也采取观望态度的锡安道:“这个扫罗,倒玩上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锡安淡淡一笑道:“也好。”
      “我也觉得挺好。”倪叛轻哼道,“让全城的人都看看,他们畏惧了两百多年的埃及士兵,也会被哈卑路人追得惶惶如丧家之犬!”
      “有道理!”米亚也笑了起来,目光不经意间往城门外一瞥,忽然“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什么?”锡安转眸,只见夜幕掩映下,城外广袤的草场上似隐隐有东西在迅速移动。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和倪叛同时冲口而出道:“逃兵!”
      然后,又沉默了几秒钟,俩人同时跳了起来,旋风般冲下城门,锡安几乎是飞身上了马,然后一伸手就将倪叛带了上去置于自己身前,沉声道:“坐稳了。”
      “别替我操心!快点!”她的声音在发抖,“雅各……雅各还在城外……”
      不错,雅各还在城外。若非为此,跑了几个逃兵,他们何需如此紧张?
      夜风习习,呼啸着从耳边掠过,锡安的马本就神骏,此刻又受到主人催促,撒开四蹄飞奔,犹如腾云驾雾。可是,毕竟等他们发现时,那几个逃兵已离城门有段距离,追了片刻,彼此距离虽然拉近了不少,却还是没有进入光子戒和弓箭可以射杀的范围。
      这时,马儿驰过锡安为雅各做的那辆马车,虽然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一瞥,他和她却都看见了多德和古施的尸体,以及随风轻荡的马车门帘。车内,空空如也。
      “还好,”倪叛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杀雅各。”
      “因为他坐在车里。”锡安低声说,“埃及人认为,只有身份重要的人物才能坐车。他们在逃命,需要这样一个人质。”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倪叛暴躁的低吼,“他们休想用雅各来威胁我们,还不等他们说话,我就会割断他们的喉咙!”
      就说了这几句话,和那几个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倪叛精神一振,直起身、眯起眼,仔细看去……这一看,浑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涌上脑门。
      也许是因为抱着吃力,也可能是故意为之,那些逃兵竟把雅各拖在地上!两个身穿白袍的人合力拉住他的一只袖子,就那样把他一路拖着……
      “是他的……是他的那只断臂……这些畜生!畜生!”倪叛心里直如万箭穿心,盲目的抬手,光子戒接连射出绿光,却都射在空气中……她竟忘了光子戒的射杀范围只有二十米,而那些人距离他们至少也有一百多米。
      但是她已不能等,雅各正在受非人的折磨,她连一分一秒都不能等。
      “救他!”她满含着热泪扭头大喊,声音里仿佛能喷出血来,“锡安,救他!”
      锡安的眼神阴沉得可怕,双腿夹紧马腹,松开缰绳,反手抽弓,搭箭上弦,嗖的射出……距离不够……抽箭再射,还是不够……接连五箭,全因距离太远而射入草地中。
      终于,在他射出第六箭时,马儿驰进射杀范围,这一箭,正中拖着雅各的其中一人的心窝,惨呼刚刚响起,锡安第七箭已射出,另外一个人也倒地毙命。
      剩下的七八个人见他箭法如神,骇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雅各,四散逃命。
      “都给我留下命来!”锡安怒吼出声,单手不断探向身后的箭袋,一支支箭,带着夺命的呼哨声划破夜色,忽左忽右,忽东忽西,所到之处,必响起惨呼。
      待马停在俯卧在草地上的雅各身旁时,那七八个人已全部毙命。
      “雅各!”倪叛跃下马背,疯了般扑过去,将雅各小小的身子翻过来。
      月光下,他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右肩处本已被米亚包扎好的伤口早已裂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肌腱。
      倪叛脑中一阵发蒙,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泪眼朦胧中,她看见锡安也冲了过来。
      “雅各……孩子……”他跪在地上颤声喊,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他见过太多死亡,只看一眼,已知道什么即将降临。但他毫无办法。
      倪叛也一样。救命丸只能解毒,却不是起死回生的仙丹。
      所以,他们只能这样看着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他们甚至不敢去挪动他。
      他伤得实在太重,哪怕是再小的震动也会加速他的死亡。
      皓月隐入云层,夜色那么浓,这两个聪明才智或在当世已无人能及的男女,就这样无助的跪于荒野,无助的守护着一个很快就不再需要任何人守护的孩子。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雅各微微的睁开眼。“锡安,”他轻喊,声音平静得好像感觉不到任何□□上的痛苦,说话也很有条理,“你来救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啊,还有依希丝,你也来了……这已经是你们第二次救我了,我真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啊……”
      “别说傻话了。”倪叛的心沉了下去,嘴上却尽量用正常的语气问道,“嗨,小家伙,你觉得哪里痛?痛得厉害不厉害?”
      “我没觉得哪里痛啊,连肩膀的伤都……”雅各说着歪头去看自己露出骨头的右肩,半晌,居然笑了,“怎么搞成这样都不觉得痛啊,真奇怪。”
      倪叛鼻子一酸,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锡安朝她摇摇头,强笑道:“因为依希丝刚给你吃了药啊,你知道,她医术很好,上次就是她救了你的命,对不对?”
      “嗯,是啊。”雅各微笑着说,“锡安,把我抱起来好么?”
      “你伤的很重,不能……”
      “我想看一眼歌珊。”雅各依旧微笑着,“让我看一眼。”
      锡安沉默,须臾,俯首在他额上印下无比温柔的一吻,“好。”他说,轻手轻脚的抱起雅各,面朝歌珊的方向。
      雅各拼尽全力抬起头,瞬也不瞬的盯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庞大城市,眼中骤然掠过一抹亮得惊人的光芒,只一霎,便流星般陨落,就此熄灭。
      倪叛站在锡安的身旁,眼角余光清楚地瞥见雅各的头,慢慢的、一点点的垂下,就像天使缓缓收拢了洁白的双翼,那样的沉静,那样的温柔……
      那瞬,她竟不敢转过头正眼去看、去证实。她呆呆的站着,盯着远处的黑暗,死死的盯。
      泪水,无声的在眼眶内集聚……
      泪影浮动中,雅各怯生生隐在树后偷偷探出头来看她的模样,缓缓浮现,就像刻在脑中似的,活灵活现的站在那里。
      一刹那,倪叛仿佛又看见那日在帐篷里,慢慢地朝她抬起眉的雅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淡淡地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民族、亲人和朋友,我宁愿自己死一百次,也不愿让他们受一点点伤害。”
      泪影晃动得更为厉害了,场景飞速切换到绿洲河畔,雅各脸色苍白的坐在马车里,用他的小手握住她的一根手指,把全部的信任和依赖传递给她,然后用稚气的童音软软糯搦的说:“谢谢你,依希丝,你肯救我,就是原谅我了,对吗?”
      豆大的泪珠,簌地掉落,眼前的一切景象全消失了,就像全世界都随着那滴泪的滴落而像沙雕一样哗地倒了、粉碎了。
      现在她的眼里,清晰的映出远处那座城市的轮廓,城墙上点着无数火把,在夜色中绵延成一条串满夜明珠似的长线……歌珊,美丽的城市,他们拯救了它,可,他们失去了雅各。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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