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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下城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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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予义一回到下城就先去了秦子鹦的学校。
这里有两种生活方式,一种是从西B区衍生下来的,另一种是东A区迁移来的,公益学校就设立在这两种生活方式的交界处,左边教堂,右边筒子楼。
夹在中间那栋红色尖顶的建筑,就是包含从小学到高中义务整个教育阶段的下城区公益学校。
这所学校是上城区对下城区保留的最后的仁慈。
因为这是他们向下城区的人开放的唯一一条上升渠道。
所有年龄不满十八岁,完成义务教学并取得高中学历的人,都有一次资格,参加上城区的S考试。
条件异常苛刻,但这也是唯一能脱离下城区的希望。
所以越来越多的家长把宝压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公益学校更改了教学模式,早八晚六,每月一大考每周一小测,午休强制改自习,双休改单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永无止境的作业和练习,一切都以参加S考试并成功通过选拔为目标,所有下城区的孩子都被塑造成了从一出生就开始备考的考试机器。
秦予义毕业后再一次回到这里,熟门熟路敲开校长办公室,秦子鹦的班主任阿丽老师也在里面等着他。
休学手续非办不可,无故旷课缺勤会记录在秦子鹦的档案中,这样她就没法按时毕业,更遑论参加将来的考试。
休学,算是对她人生影响程度最小的一个选项。
当然前提是,他得把秦子鹦带回来,回到以前的生活轨迹。
“怎么好端端要办休学。”阿丽老师皱眉在班主任知情同意书上签字。
秦予义不会告诉他们真相,秦子鹦失踪的事太过蹊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随意扯了个借口:“她被她在上城区的超级富豪老爹接回家了,去过两天好日子。”
阿丽老师是个中年女人,头发温婉地束在脑后,斜斜地垂在肩头。听了秦予义的话,她愣了一下。
“那你不应该办休学。”阿丽老师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哥哥,惋惜地说道,“得给她办转学籍的手续。”
“就是这个。”秦予义在监护人那一栏签完字,面无表情讲了个冷笑话,“秦子鹦的性格您也清楚,在哪都闹腾,没准儿这时候正在上演私生子大战原配的戏码,过不了两天就会被嫌烦给踢回来,只要再等一段时间,最多两个月,我会按着秦子鹦滚回来上学,就和以前一样。”
“……”
阿丽老师心想真不愧是兄妹俩,虽然一个内敛一个外放,但说话风格和冷不丁就飞出去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简直如出一辙。
但阿丽老师毕竟是个多吃了几十年盐巴的成年人,她见惯了现实的残酷,没有把秦予义的话当真。
“这样啊……”
阿丽老师看向秦予义的目光更怜惜了,只当他会这么说,是哥哥舍不得妹妹。
于是低头在包里找了一番,递给秦予义一个信封。
“这是秦子鹦留在学校的最后一份东西。我们明天要开家校联系会,前几天让孩子给家长写了信,打算在会上让家长看。虽然子鹦回到了她亲生父亲身边,但现在这个情况……这封信肯定是写给哥哥的,你拿着吧。”
秦予义揣着信封出校门的时候,正赶上低年级上学的时间,一批小学生们背着厚重的书包排队进校,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保安穿着黄马甲垂着哨子指挥小学生们有序穿过狭窄的校门,秦予义被堵得不上不下,干脆靠在围墙边等了一会。
上学高峰期还有一会儿才能过去,秦予义百无聊赖,干脆靠在墙边,打开秦子鹦给他写的信,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可越看,他脸越黑。
给家长的一封信,这东西的初衷非常好,就是给家长和孩子一次温情脉脉的沟通机会,让小孩向家长袒露平时不会轻易开口的心里话。
秦予义也是学生时代过来的,以前开家长会,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开,他坐在一众中年男女中间,看着他们满怀期待打开孩子亲笔写的信,感动泪流满面。
那时候,整个教室静默了下来,时不时响起几声抽泣、清嗓子和擤鼻涕的声音。
而秦予义在那种场合里就像一个局外人,他桌上只有全年级第一的各科成绩单。之前家长们还凑过来羡慕他的成绩,感叹自家孩子要是有他一半努力就知足了。
但当信发下去后,那些家长们的注意力就只集中在了眼前薄薄的纸片上。之前对别人孩子的艳羡仿佛不存在了,成绩也无关紧要,他们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孩子。
秦予义不是没有好奇过,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他想知道那种信里面会是什么内容,到底是什么让那些面容沧桑的家长哭得反倒像个成绩没考好的孩子。
所以在打开秦子鹦的信之前,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升起了一种隐秘的期待。
但秦子鹦还是那个秦子鹦,对感动过敏,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打开折成四四方方的信纸,秦子鹦那丑得如同枯树枝一样的字,正争先恐后跃出纸面,痛殴他的眼球。
【亲爱的哥哥大人:
我是你珍贵的妹妹,秦子鹦。(小小抱怨一下,你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名字,最后一个字太难写了,每次考试我同桌都写第一题了我还在写名字。)老师让我们给家长写一封信,一开始我是不想写的,太肉麻了,我同桌现在还边写边哭,不就是考了倒二吗,烦死了,我倒数第一都没哭,真妨碍我发挥。
所以就这样吧,阿丽老师让我们必须写够三百字,还要交代自己在学校的学习状态,你知道我脑子不好使,能坚持上学就是胜利,也没什么好写的。不过别的事还是可以说一说:
我在学校搞了一个事业,就是跟着高年级的一块收保护fei,他们堵人我负责打,全校都不是我的对手。他们一天给我五块钱工资,我自己吃饭就用掉了,一直没给你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吃独食的,只是你给我一天三块钱吃饭,真的不太够。
然后吧,前两天收保护fei,不知怎么,就收到我同桌头上了。他被抢了二百块,我都挡着脸了他还能认出来,说要告诉阿丽老师,还要jie发我。我就给他说,等下次家长会,我哥会把钱还给你。
(QAQ哥哥大人,你不会放着你可爱的妹妹不救对吧?)
再说了,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要不是因为三块钱实在吃不饱,我也不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当然了,这件事情肯定还是我的主要责任,我饭量太大了,力气也大,他们都说我是怪物变的,我也很郁闷。
一不留神已经写了这么多,亲爱的哥哥,你可以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但千万不要一怒之下把我打死了。
最后,我的同桌叫梁楚然,他就是你之前吓哭过的小胖子,他说过他爸特别厉害,遇上不顺眼的人会直接灌水泥丢湖里淹死。
你一定得把钱还给他,我怕他爸爸找你算账。
希望咱俩人没事。
此致
敬礼
秦子鹦留】
秦予义的心情瞬间变得很复杂。
看着看着,他气笑了。
“你……呜哇啊啊……”
还没等他对秦子鹦干的离谱事发表意见,他身边忽然响起一道小男孩沙哑的哭声。
秦予义低头一看,脑袋才刚到他大腿位置的小胖子正仰着头冲他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胖子校服左胸口上挂着名牌,这正是秦子鹦的同桌,那个爸爸会把人灌水泥沉废水处理湖的梁楚然。
“你的……笑……好吓人……”小胖认出了秦予义,准备按照约定问他要钱,可见了脸,又被吓到了,打着哭嗝,不敢和秦予义对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秦子鹦的哥哥……好可怕……”
秦予义把梁楚然成功吓哭,这是第二次。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关于笑,他只会两种状态,一种是营业期的假笑,顾客满意程度百分之百,从未出现过吓哭过谁的灾难事件;另一种就是不笑,没有什么能让他轻松笑出来的事,所以他不清楚自己真心实意笑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
刚才是他头一回有发笑冲动,不料正被这小胖看见,还生生将人吓哭了。
秦予义若有所思。
他笑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小胖见秦予义沉思,抓住空档准备开溜,不料却被秦予义一把按住脑袋。
“钱,还是要给的。”
小胖冻在原地听着身后恶魔低语,腿肚子颤个不停。
“但是现在没有现金,我会直接交给你爸。”
“你……你认识我爸?”
“是不是做炸串的老梁?”
“嘤……”小胖子哭哭啼啼。
“我正好要去找他。”秦予义勾了勾唇,“顺便告诉他你这次考倒数第二的‘好消息’。”
被成年人险恶用心暴击的梁楚然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二十分钟后,秦予义果然如他所说,出现在老梁的炸串店,不过他是来收老梁欠他的维修费的。可转了一圈儿,店门开着,老梁不在。秦予义只好出来,在门口的佛龛刻意逗留了一会儿。
老梁店铺对面挤着大白天玩牌的混混们,秦予义抬眼和他们静静地对视,时间久到那些小混混以为他要挑事,唾了一口,准备过来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不料秦予义只是和一个满脸写着愤怒的紫色莫西干头擦肩而过,就这么离开了。
“靠?搞鸡毛?”小混混盯着秦予义的背影大骂。
一人低声问:“要不要跟大哥说?像是来找事的。”
“不用。”紫色莫西干头摆手,“就是一神经病,这种人我见多了。”
秦予义从老梁的店离开,穿过几条污水横流的巷道,拐了七八个弯,进了一间半地下的屋子。
面积不大的地方,站在门口就能听见电钻滋滋的噪音和人痛苦尖锐的哀嚎。
“要死了!别钻了!疼啊!”
秦予义弯腰掀开门帘,门口老旧的风铃晃荡不停,一推门,浓重的丁香酚和樟脑酚的味道飘逸了出来。
正对着门口的一张治疗床边,一金发碧眼帅哥穿着沾了半边陈血的白大褂,正举着电钻,给病患在后脑勺加装的第二副牙齿做根管治疗。
“呦,好久不见。”医生笑眯眯,他装有光谱分析仪的义眼发出透亮的绿光。“来治什么?”
秦予义指了下自己的左臂,那处覆盖着银色金属的伤口。
“把这些金属清理出来。”
医生挑眉,转头继续对着病患的脑后勺忙碌。
“我这忙着腾不开手,你在前台挂个号。”
“老规矩,自助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