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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暗色衣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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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已是傍晚。
“夫人,您的阿楚来了!”沅沅的笑语稀稀散散地飘进幽暗的房间,与之相伴的还有她雀跃的脚步声。沅沅年纪尚轻,这年不过十五,比阿楚还小上两岁有余。夫人原是被迫收留下她,现在却是因为她而多了几分慰藉。
今闻此言,夫人的眉梢扬起微微喜意,胜雪洁白的双颊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她理好衣襟后略显仓促地起身迎向门口,此刻的容态,倒真像等候丈夫归来的年轻妻子。能得如此佳人等待,可以说是艳福不浅了。
走了几步,似是在懊恼什么,又堪堪止步,面上忽的现出几分少女的嗔怪和倔强来。夫人先前还欢喜的神色瞬时冷了下来,有些焦虑地在桌边踱步。仅仅几次瞬目,心绪已变化万千。
猜不透,最是少女心事。
入住员外府已有三月,单凭脚步声,夫人便能大抵辨认出来人的身份。譬如此刻,沅沅已渐行渐远,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门前的阳光蓦地黯淡了一大片,来人逆光而立。随着身形的移动,细碎的光芒沿着她的轮廓无规则的洒落,模糊了衣衫的边缘和身后的景物,也模糊了夫人的视线。
阿楚好像拄着一束光,照亮了她昏暗的生命。
故作冷淡的虚假神色尽数褪去,夫人的心境无比宁静祥和,她展颜微笑,“你来了。”
阿楚同样回以微笑,“是啊。”
“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呢。”夫人故意说道。
“夫人怎知道?我原是这么打算的。”阿楚眼睛一转,眼底闪过戏谑的笑意。
果不其然,夫人闻言后几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而后立即舒展开,迅速侧过身去,交叠着双臂逞强道,“既然如此,便不要来啊。”她头也不回地跺了跺脚。
阿楚在一旁含笑静静打量着她,心中和暖之意如涟漪般轻轻漾开。
在阿楚眼中,夫人即使摆出这样无理取闹的模样,于她而言也是极可爱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夫人愿意把更真实的自己展示在阿楚面前。也许是自员外昏迷那晚,也许是之后的那次夜话,又或许更早。
夫人柔美的侧颜让阿楚一时看入了神,暂时忘了回答。
而正在气恼的夫人本在构思该如何与阿楚讲讲道理,没料到竟好半天未听到答语。这一片刻的时间令她意识到自己幼稚的行为,于是更恼了几分,说道,“那你明日不要来好了!”
这下阿楚才醒过神来,先前的玩笑之语在此刻突然有了答案,于是脱口而出,“本不想来,但想到夫人还在这里等我,便非来不可了。”
她的语速很慢,所以显得更为诚挚。
细沙坠入大海,微茫无声。涓滴流入心田,掷地有声。
阿楚清楚自己的意思。她不清楚夫人明不明白。她怕夫人明白,又怕她不明白。所以此刻怀着矛盾的心情,满含希冀地注视着夫人的侧颜。
夫人默了很久。
阿楚看见她的手掌握紧,又松落。宛若自己的心,随之瞬间攥紧,又恍然失落。
“……今日,员外有好转吗?”阿楚首先结束了这个话题,强笑着询问道。
“……还是老样子。”顿了一会儿,夫人回答道。
“已昏迷三月了,不知何时才能醒来。”阿楚轻叹一声,似是无意地随口提起。
“我倒希望他永远这样。”须臾,夫人冰凉得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用她那清冷的嗓音说出口后,仿若天上无情无欲的神仙一般,冷漠但又真诚。“不要醒来,也不要死去。”
——
“夫人。”
“嗯?”
“您不要总是穿颜色这样暗的衣裳。”
“……为什么呢?……这样不好看吗?”
“不是。只是我记得夫人您并不喜欢这样暗沉的颜色。”
“……嗯……再过段时间吧。”
——
“沅沅,你送阿楚回去。”
夫人留在府上,除了照顾员外以外其实并无其他事可做。她是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囚禁在这奢靡的牢笼中,不得自由。幸好,阿楚每日都来陪她。阿楚不在时,她便去员外书房里寻上几本感兴趣的书来阅览。若是看的累了,偶尔还可以同沅沅说话解闷。
整个员外府,沅沅是夫人第二亲近的人。
阿楚挠挠头,想道:夫人有什么事,问沅沅就好了吧?
所以她讨好的对沅沅笑笑,平静地接受完后者递来的白眼后,她仍旧笑吟吟地说道,“沅沅,可以告诉我,夫人为什么总穿暗色的衣裳吗?”
阿楚一句话将沅沅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挖苦咽进了腹中。一向能说会道的她这时竟也止了音。她用略带些怨气的眼神扫向阿楚,边走边叹气道,“你以为夫人想这样吗?”她瘪着嘴,回忆起某件往事,然后更加委屈地耷拉下眉毛,“上月初,夫人换了件好看的衣裳出了趟府。”沅沅顿了顿,缓缓为夫人解释道,“这府里多闷啊,暗无天日,全是死意,换谁都会受不了的。何况夫人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值得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为什么非要她每日守着这样一位……夫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隐隐带了哭腔。
虽仅有三月,但小丫头是真心待夫人的。
静静听完,阿楚没有着急打断,而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耐心等待沅沅的下文。
沅沅倔强地咬着下唇,抽了抽鼻涕,硬是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怨愤而不解,“夫人只是穿了一件好看的新衣裳,来木佃这么久了,那是她头一次出府,但为什么……为什么人们要对她冷嘲热讽?为什么要在背后说那些难听的词汇?”强行逼回的眼泪现在又涌了出来,并且愈发难以阻挡,所以她泪眼汪汪地看着阿楚,问道,“就因为员外还在昏迷,所以夫人不能出府,不能穿鲜艳的衣裳,不能流露出任何欢喜的神色?”泪沿脸颊涌流,沅沅红着眼胡乱地抹了一把,泣声怒道,“这是什么规矩!”
先前,沅沅顾忌这是在员外府,便没敢大声说话,但现在,整条小道都回荡着她满含悲愤的呐喊。
她在问阿楚,问那些人们,也在问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暂无回声,那些人们同样无言。阿楚语默半晌,忽然有些无力的说道,“有些东西,我们无法驾驭,便只能忍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