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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仙姑三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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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山下的虞上闻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黑透,北海的星空格外清亮,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海水的腥咸,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捂着伤口倚靠在崖壁上发愣,恐慌的以为明裳师妹把自己丢在了某处深山中。
远处山上有片氤氲缥缈的光亮,他一步步踩着石阶向那片光亮挪去。走了一段路程,从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声音:“师妹说那人就在山脚下,黑灯瞎火的哪里找去?”
“到山脚我们分开找。”
“莫非此处就是离山?”虞上闻整理一下衣冠,先出声道:“二位仙友,你们口中的师妹可是木黎?”
两个女子近前提着一盏琉璃灯照了他的面容,点头道:“正是,你就是那位受伤的人?”
“是我,深夜还劳烦二位下山这一趟,多谢了。”
他忍着伤痛跟两个女子一步一步爬到山顶,好在山不高,也没有天华洞那一眼望不见头可怕的石阶。
离山之巅坐落着一座规模不是很大的殿宇,虞上闻抬头见殿前门楣写着“云息殿”,跟着两女子进了殿厅。大殿里灯火辉煌,每根金柱都绕着一圈流光溢彩的琉璃灯,从大宝座上走下一位身着紫袍的仙姑,她面目慈祥,神清骨秀,山峙渊渟,黑色发丝中的几缕白发更显端庄和蔼。
虞上闻慌忙上前行礼:“晚辈虞上闻见过仙姑。仙姑您就是木黎的师父吧!”
仙姑已看到他胸前透过青衣染出的血迹,指着一旁的椅子让他落座,道:“黎黎徒儿说你受了伤数日不见好,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她刚搭上他的手腕就把眉头皱了一下,问:“你能御火?”
虞上闻点头道:“年幼时跟山中一位老神仙学过御火之术。”
离泉仙姑继续试着脉搏,又一惊:“黎黎给你吃过清露丹?”
他细想那日在左元江小岛上,明裳拔掉他身上的尖石时确实往他口中塞了一粒丹药,“当时情况急切未能看清,可能是清露丹。”
离泉仙姑:“怪我没跟她说清楚,那粒清露丹就是你至今伤势不愈的原因。你性属火,而黎黎自小长在寒泠泉中,与你正好相反,清露丹是她下山前我特地为她而制的养伤丸,她能服你却不能,丹药在你体内相斥,沿着经络游走不息,致使你的伤久久不愈合。”
仙姑的手指在他的腕处继续试,再一惊,突然皱起眉头不解的问:“你知道自己中毒一事?”
虞上闻迟疑了一下回道:“知道。”
“这毒已跟随你多年,从未想过清除?”
“是幼年时埋下的病根,早已无药可解,好在晚辈尚有些修为能压制住它,没有太大的影响,就这么带着,仙姑不提我都快要忘记这事了。”
方才虞上闻刚走进大厅,离泉仙姑就觉得他有些面熟,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联想到他能御火一事就突然明白了,暗想:原来是那个差点被架到诛仙台上的孩子。
虞上闻一直以为是自己太过急躁才觉得伤口愈合的慢,原来是这个缘故,他曾经吃下的丹药何其多,小小的清露丹必然不成问题,还是谨慎的问:“仙姑,清露丹毕竟是养伤用的,即便我的经脉排斥它,也不至于伤我性命吧?”
“那倒不会,就是养伤需花些时日,待药效退去就无碍了,稍后我会让小徒送几副药去。”
既然无碍,他就急着问:“仙姑,明裳现在哪里,怎么不见她出来?”
仙姑先是诧异了一下才想起明裳是木黎前世姓名,“她也在养伤,明日再见吧。”
“她伤了?”心头一紧,这几日断断续续一直在昏睡,竟不知明裳受伤一事,真是太大意了。
“不用担忧,她的伤只需休息一夜,明日再见吧。”
仙姑正准备离去,虞上闻赶上两步又请教道:“仙姑,关于明裳的身世晚辈还有许多不明的地方。”
仙姑笑道:“紫鹿送她来的时候仅是一缕残魂,她过去发生了什么我知晓的也不多,她修成人形后就一直守在离山从未离开过,有什么不解的地方还是去问黎黎吧。”
“多谢仙姑,那晚辈要在仙山打搅几日了。”
他好歹又知道了一件事:当年送明裳的残魂来离山的是紫鹿,两百多年,它居然一点都没有透露过这个秘密,看着他苦寻它主人这么久都视而不见,真是养不熟的畜生。
虞上闻在一处幽静的小院住下后,侍从跟着就送来两碗汤药,喝下药后立竿见影,冰冷的寒气顿时从体内消失大半,身体舒畅轻松许多,双手也慢慢暖和起来,“还要多谢傻师妹没给我塞下两粒。”
他望着窗外黑暗中的离山,小山脉接连起伏,花草的香气在四周弥漫,月牙从山崖下落了下去,这里就是明裳藏身两百多年的地方,他找遍天涯海角,为何从来没到过这北海,突然觉得自己漫长的一生像在接受某种惩罚。
清早,木黎先敲开虞上闻的房门,喊道:“虞兄,梳洗好了没?我来邀你去离山转一转,领略下离山的人情风貌。”
虞上闻打开房门开口就问:“虞兄,愚兄,这称呼挺怪,怎么不叫我师兄了?”
“此处是离山,我若喊你师兄,那师姐师妹们该如何称呼,岂不是乱了套。”
“有道理。你伤了为何不告诉我,伤在哪里?”
“我伤了?哦,我们离山多仙药,药到病除,睡一夜就全好了,你看?”她展臂转了一圈,确实不像受伤的人。“走,我带你去我的小屋中。”
“刚才你说人情风貌,难道此地也住着百姓?”
“就这么个说法,咬文嚼字的。”她一把拉上他的手腕,拖拽着去她的小屋。
小屋是离泉仙姑用山中的藤蔓和花草亲手为她造的,建在崖底,四周长满仙花异草,仰头可见深蓝的碧空中或涌动翻滚或轻飘慢游的云雾,鸟鸣声清脆悦耳,比之虞上闻的奚尾山,这里更温暖而明亮些,他汗颜道:“这里才是真的仙境,我还数次相邀你去奚尾山,真是不自量力。”
小屋里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墙上却十分热闹,挂了各种各样的兵刃,刀、剑、弓、矛,墙下也闹哄哄,花团锦簇种了许多喜阴的花草。木黎从墙上拿了一张弓从屋中走出来,对虞上闻道:“走,带你去看个有意思的。”
自从回到这离山,木黎像换了个人,调皮又娇俏,孩子般的向来客展示离山的一草一木,带着虞上闻四处走走,指着每一个角落里她能记得的故事。
虞上闻望着她明媚欢快的脸,想到从前的明裳师妹就是她现在的性子,不禁一阵伤怀,若没有白云山那件事,他和师妹早已成了眷侣,哪里会似现在这样生疏。
木黎选了块空旷的绿草山坡,把手中的弓拉满,放箭前她转头问:“虞兄,你喜欢哪种形状的云?”
虞上闻不解,仰头看着浓厚纯白的云问:“你的意思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定形状?”
“当然,天上大半的云出自离山,千姿万态皆可定。”
“那,来只猛虎。”
“猛虎?可真是考验人啊,师兄这是故意刁难我吗?”边说边又重新拈弓搭箭,目光炯炯盯着天上那团云“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眨眼间没入白云中间,须臾,那团云雾如缸中搅动的水开始晃动,一只老虎的形态慢慢形成,虽然是只扭曲的虎形,好歹神似,虞上闻拍手称赞:“明裳真才艺双全。”
木黎大笑道:“师兄你过分了啊,夸人如损人。”
那只软塌塌的“猛虎”向南渐渐远去了,二人站在山坡前大笑一阵,木黎道:“别吓着山下的小孩就好。”
转了大半个离山,二人累了就躺在小屋前的花丛中,平静的看着天上游走的白云,虞上闻长叹一声道:“果真是云出云息之处,离山的‘云息殿’之名很写意。”
木黎转头看着他笑道:“离山是云出之地,远离九州,你这几百年所见的云雾,说不定有几朵是我捏的。”
鸟雀从碧蓝的空中啁啾一掠,和煦的清风从面庞吹过,安静而温馨,“明裳,你此趟为何下山?是为了报仇?”
“嗯!”她闭目轻轻答了一声。
“只要你记起仇人,我定会第一个手刃了他。”他与她痛失的几百年光阴都葬送在那人手中。
木黎把双手放在腹上闭目慵懒道:“你说奇不奇怪,在离山我好像什么话都愿意跟你讲。你不是想知道我此趟为何匆忙回离山?”
他侧着头极其严肃的看着她。
她摸出玉葫芦往右边一递:“你一直好奇这个,里面装的是寒泠泉水,我必须日日服用才不会命绝。”
虞上闻藏住眼中的震惊问:“我听过寒泠泉水,你与泉水之间又有什么缘故?”
木黎浅浅笑道:“那年师父把我残魄寄在梨树中,温养在寒泠泉边,我只能依靠泉水活下去,否则会像断了根的树木日渐凋零枯朽。”她随意地抬起一条腿,露出裙踞下腿上尚未退尽的灰色暗脉:“以我现在的修为最多三四日不饮泉水,再迟一日我就回不来了。”
“我执意跟你来北海还是连累你了。”他懊悔不已,又不解的问:“寒泠泉与其他泉水有何不同?”
“寒泠泉自地底深处上涌,寒凉而灵气十足,传闻是盘古身躯所化。”
他沉思片刻,明裳这个秘密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确实十分危险,“难道你今后都要受限于泉水,有没有什么办法解除这种牵连?”
“我的原身是梨树,水源是树木存活的根本,这个如何解除。除非我修为够高,法力够强能冲破这层限制。”
木黎沉默一会道:“师父的仙逝、老去的苏炎、残肢断骸的木明裳,还有现在离不开的泉水,我必报前世之仇,那人害我失去太多东西。”
她的仇恨也就是他的仇。
“别只谈我,说说你身上的伤疤,谁敢伤你,谁能伤你?”
虞上闻舒适的展开双臂,又随手扯了朵黄色小花举到太阳下看了半天,“是我师父。”
木黎突然支起身体,轻轻往他身边挪了半寸,希望听的更清晰些:“你师父?”
他脸上闪过一抹凄凉,淡然一笑:“你见过夜晚乱坟地婴孩的啼哭声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夜哭的鬼声,我下山后经过乱坟岗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