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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顾氏儿郎归家了 ...

  •   丧仪终究是个十分费钱的仪式,又加上近来仗着晞月他们不清楚内情来打秋风的一波又一波,花费如流水。如今大房又没有主事之人,老太师力排众议提出查账,并放话出去大房丧仪一切开销由二房承担,算是堵住了顾家宗亲里的悠悠众口,既然决定彻底查账,老夫人便想起来两位现成的熟手,于是晞月晓月便接下了这桩差事,内宅之中查账热火朝天,外院也同步开始料理那些不干净的人了。
      好在老管家很细心,家里的账册还有大房在城里的铺面,这些账册都很明晰,进项也不少,但坏就坏在外头的庄子,像王庄头那般行径也并非一二,只是恶劣程度不同。自从顾昊外任起,庄子上的帐就没有明白过。晞月等人对着庞杂的鱼鳞册和黄册只能挑灯熬夜,最后将那些欠款缺口一一捋顺,整个花了大半个月。
      待查完最后一本帐,顾昊也终于归家了。

      顾昊归家那日,真是难得的好秋光,万里无云,秋高气爽,整个灵壁整个顾家都以最美好的样子盼望着他最年长的孩子归家。
      顾昊的棺椁被抬进了正厅,顾景拿着他的外袍,踩着梯子攀上飞檐,一声声喊着:
      “顾氏儿郎顾昊,归家了——”
      “顾氏儿郎顾昊,归家了——”
      “顾氏儿郎顾昊,归家了——”

      大敛过后,全家上下,易服哭丧,男子白色布衣,披头散发,赤脚跪在灵位左侧,女子青色布衣,披头散发,跪在灵位右侧,院里道士嘴里念念有词的法咒像紧箍一样一遍一遍提醒所有人顾昊已经不在的事实。
      顾暄送哭昏过去的二老回来,瞧见晞月面色苍白跪在面容枯槁的晓月身后,摇摇晃晃强撑着精神,心疼不已,刚想让人也将她送回去,谢家来吊唁的亲眷就到了,他也须得跟着叔父一同起身。
      晞月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跪了一整天,已经感觉不到膝盖的疼痛,夜晚送体力不济的晓月回院子,本想安慰她几句,谁知三嫂嫂那边传来消息说情形不大好!
      顾昊棺椁进门那日,三嫂嫂是被一并抬进来的。
      护送他们的侍卫说,他们接到孤儿寡母时三嫂嫂就已经是勉强吊着一口气,待考察了来人是否可靠,将孩子和顾昊身后事安排好后就一直高烧不止,加上途中颠簸到灵壁的前一夜还吐血了,要不是这些人里头有位懂些医理的给她扎针虚名,怕今日抬进城的就是两幅棺材了!
      晓月一听急火攻心脚下一软就昏了过去,宋大郎吓得又是请大夫又是灌汤药。
      晞月片刻不歇马不停蹄的往谢氏处赶,一进门就看见阿稚趴在门口牵着弟弟抹眼泪。
      “阿稚,怎么在这里站着,人来人往当心碰着,到姑姑这里。”,晞月抽出帕子擦擦她的眼泪,小侄子一脸困倦的揉着眼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冲着她身上,咿咿呀呀的喊着‘苦苦’。晞月心疼不已,伸手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领着阿稚到耳房先歇息,她一边轻拍着怀里孩子,一边问阿稚,“可用饭?”
      阿稚哭丧着脸摇头。
      晞月立刻命人打了擂茶过来,柔声细语道:“等下让晓夏来陪你们用饭好不好,你娘那边姑姑替你们看着,这两日就让晓夏跟着你们,有什么事情就同她说。”
      本想让更细心一些的疏梅涵冰照看,但又担心两个孩子认生,想着晓夏他们熟识一些也好安心。
      “……姑姑,娘……会不会也……”
      “不会!”,晞月果断回应,“你娘亲这些日子累着了,又伤心,才病了,但她是最爱你们的,不会忍心离开。好阿稚,你要是担心,用过饭后同姑姑一起去看看娘亲,让晓夏陪着阿穆睡觉也可以,你觉得呢?”
      阿稚看着晞月怀里发出呼呼声的弟弟,想起母亲的嘱托,坚强的摇摇头,“等阿穆醒了,我们一起去,姑姑放心。”
      安抚好两个孩子,晞月又对晓夏再三嘱托,同时拨过来三个婆子照顾她俩,也算是勉强妥帖了。
      这时疏梅快步走来向晞月回禀三嫂嫂的稳定了下来,药也味进去了。
      “大夫说为何这般了吗?上午不还好好的。”
      “大夫只说是身子虚,才至病情反复……”,疏梅停了停又补充道:“但嬷嬷说许是心有灵犀,因夜幕三郎……还想问要不要将法事提前。”
      晞月虽不信这个,但还是让疏梅将三嫂嫂情况原原本本回给老太师,请他来定夺。
      “给五姐姐……”
      “不用了!”,宋大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搀着面色苍白的晓月,急切道:“如何了!”
      晞月怕吵到离间孩子们休息,拉着他们往外走几步,“无事了,病情反复,已经让大夫在院子里候着了。”
      晓月夫妇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姐姐也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灵堂那边有十四郎。”,晞月搀着她的胳膊,骨头硌得她掌心难受,不过几日就消瘦了这么多。
      晓月也没同她推诿,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清楚,若今日彻夜守灵明日铁定起不来,给家人添麻烦,“好,我知道了。只是还是担心三嫂嫂,她从回家就一病不起,跟离魂似的,可怎么好。我们如何对得起哥哥!”
      “是啊……”,晞月长叹一声,“这一路上嫂嫂辛苦了。”
      她也易服的时候,才辗转知道,这一路上屡次遭到截杀,九死一生,曹砚昨日带人迎接正赶上,一行人带着妇孺棺椁连夜奔袭至灵壁地界才将人甩开。今日曹砚拿着晞月的手书和府上令牌向府衙借了些人,连带着亲卫小队在城里排查了整整一日,确定贼人并未入城她才安心下来。
      “头年见阿稚的时候,她还是个肉嘟嘟的小圆脸,今日你看,那脸瘦得,我瞧着都心疼。”,晓月身为亲姑姑,见不得侄女吃苦。
      晞月想起方才用膳时一个劲儿得往她碗里夹菜,可这孩子也不知怎了,吃口饭也是畏畏缩缩小心翼翼,跟谁往饭菜里吐了口水一样,“许是一路劳累,阿稚用饭也不怎么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瞧着都心酸。咱们家一贯的偏宠女娃娃,更别说阿稚是哥哥长女,往日都是娇养着的,风雨不侵,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也不知这一路上都发生什么了?”
      “从安康到灵壁一路也不算近,又孤儿寡母的,一行卫队都是男子难免疏于照顾。”。晞月知晓内情,闻之心里堵得难受,这短短十数日他们若非遭遇大难也不至于这般。正犹豫要不要将详情告知,大夫领着药童带着药罐过来,便止住了话头,“先修养几日,待嫂嫂精神好一些了再细细询问,姐姐别担心了,我将望秋他们调到嫂嫂院子里照看,先回去歇着吧。”

      目送二人离开安置好院子后又折回灵堂。
      此时灵堂只有顾景、顾暄,见晞月回来,忙上前询问嫂嫂可安好。曹砚远远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对晞月使了个眼色,便让三言两句借口先将顾景支开,又打发晓夏去守门,此刻灵堂里只剩晞月姐弟。
      “姐姐,听曹……”
      “遇袭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晞月微微抬手示意曹砚进来,“既然有人贼心不死,又是截杀又是放火,我们就须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用告知翁翁吗?”
      开棺验尸不是小事,贸然行动实属不妥。
      当日父亲蒙冤,老太师为了保全家族选择了闭口不言,甚至默许顾霄接近淮王,今日她实在是没有把握祖父会不会再次缄默,或者阻止她查清真相, “先斩后奏,若翁翁怪罪,我一力单着。”
      “……我不是怯懦,只是……”,顾暄有些不忍,在自小受到是礼法教育中开棺验尸属实有些出格,抬头看向她,“当真如此吗?”
      晞月跪在原地没有挪动,没有一丝犹豫将备好的麝香、川穹、细辛、甘松撒进火盆,哑着嗓子道:“曹砚,动手吧。”
      夏日里尸体腐烂很快,虽然燃了些去味的东西仍然难闻,顾暄一会儿就受不住了,踉跄出门。
      尸首的体表已经不能观察,曹砚今日衬着大敛时往顾昊喉咙塞入银片,小心取出后并无异样,又着重检查了尸体,除了颈部之外没有其他外伤内伤。曹砚快速复原后细心净手除味,又将顾暄叫进来。
      姐弟二人一站一跪,焦心得等待曹砚的判断。
      曹砚低头不敢看晞月,再三措辞,想着怎么才不能刺激她,“日久,已经无法查验是否醉酒,只是……断了脖子……不符合坠马的特征,他其他地方没有受伤,没有中毒。此前,韩立口供中没有提到醉酒,也没有提到纵马,应当是……”
      顾暄仰面长叹,一行清泪无声落地。
      “好了,我清楚了。”,晞月双手撑地才能勉强支起自己,低着头不让人看见,眼泪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填好单据,送回京城,许能用上。”
      ”夫人,属下之见,还是需要请府衙仵作来验,也好作为呈堂证供。”
      顾暄也看向晞月,等她的意见。
      “曹砚,你给我一句准话,请府衙仵作来能验出什么吗?”
      曹砚默然,他家世代仵作,自己虽早年从军,但跟着孟闻这些年技艺未曾生疏,顾昊的尸身没有异样,只是寻常的外伤。
      见他没有回话,晞月便道:“那就做罢,按时下葬吧。”
      “为什么?”,顾暄大为不解,“三哥是被人谋害的,谋害朝廷命官,我们为什么要替凶手隐瞒。”
      “能做到吗?”,晞月缓缓抬头,绝望得看着灵位上的名字,数年前,她也曾这样看着父亲的灵位。
      曹砚顿时就明白了她的顾虑,也沉默了下来。
      顾暄却十分疑惑,眼里甚至带着失望,“姐姐,怕了?”
      “郎君莫要这样说,夫人只是忧心一击不中遭到反噬,况且若对簿公堂,我们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甚至都不知道凶手是谁!若是抓不到厉害,不需要手段,公堂之上空口白牙就能颠倒黑白的。”,曹砚替她辩解道。
      顾暄急了,“一路上追杀的人不是已经送到府衙了吗?拷问、追查,总会有法子的!”
      “……已经拷问了,都是死士……”,曹砚不敢看晞月,他还没动手就已经自尽了两个,若动刑怕有理也没理了。
      顾暄此刻正在气头上,直接放话就要往外冲,“我知道你们顾忌多,就是拼了这条命,我……”
      “不可鲁莽……”,晞月抬起头来,眼中一派清明,她看向曹砚,“将军的打算应该也是这样吧……作为回击,在陛下心里种下一颗恐惧的种子,那些附着在阎家这棵大树上的害虫,在阎家被问罪后依旧这样胆大包天,杀了朝廷命官,还能千里奔袭追杀妇孺,到底是为了什么?这里头水有多深我们不得而知,想来有人会替我们把这件事渲染得更加可怖。现在还不是时候,动不了筋骨。再者,若是闹到明面上,逼着彻查,顾家就等于在京中树敌,翁翁不同意,三叔不同意,仅凭我们什么都扭转不了。”
      “夫人想错了。”,曹砚跪下来,“将军说,此事全凭夫人意愿,您若是要公道,就是放手一搏,他也会帮您讨回。”
      虽然心里暖暖的,可她却非常清醒,说与做之间差之千里,“有这句话就够了。真撕破脸……西北军费怎么办?让将士们穿单衣抵御虎狼吗?"
      “这不能相提并论!”,顾暄争辩,他并不清楚这二者之间还有什么联系,“边地将士和堂哥的冤情根本就不冲突!我们为什么不争!这是板上钉钉的谋害啊!祖父不会同意,但也不会阻拦我们伸冤!”
      “怎么伸冤!抬着哥哥的尸首跪在登闻鼓前面,状告阎氏一党草芥人命,心怀不轨?”晞月双眼通红,“这有什么用!”
      顾暄大为不解,怒目圆睁得分辩,“怎么没用!青天白日,国法昭昭!我们龟缩,如何对得起三哥!那些都是姐姐你的揣测罢了,我们远在千里之外,您有何凭据这般揣测圣意!”
      晞月哑着嗓子,无力道:“那你来说,是谁谋害了堂哥!为了什么!”
      “阎党为了捂住私铸钱币的大罪!这不是已经妇孺皆知了吗?!”
      晞月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左右为难曹砚,又看了一眼吞声忍泪的顾暄,心如死灰,“都妇孺皆知了,你还将顾家搭进去吗?阎家一党的大罪?呵!曹砚,现在找到巩南庆了吗?抓到一个那日袭击巩南庆的活口了吗?我们手里攥的那几个死士能够证明此事与阎家有直接联系吗?知道幕后真凶吗?”
      “……尚未得到消息。”,曹砚说得模糊。
      “大理寺和敏国公不是在全力追查,姐姐为何要放弃啊!”,顾暄仍然坚持。
      “背后得益者难道是一人一家一族吗?!跟随阎家之人不计其数!陛下已经多番打压,他们为了自保他们连劫杀巩南庆谋还朝廷命官都做得出,我们在根本不知道对方能力的情况下怎么反击!”
      此事拖延至今,连押送案犯这样的事情都能出岔子,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实在是不敢相信皇帝的魄力,没法将性命赌在皇帝摇摇欲坠的决心上了,“你觉得我们不过就两条命,豁出去算了!此前已经有过截杀,若是不能一击即中,逼急了他们狗急跳墙,三嫂嫂和两个孩子怎么办!你想过吗?”
      “……那就算了吗?没有别的办法吗?就算我们暂时退让,那些盘桓在城外的人就会收手吗?”,顾暄扯着嗓子同晞月对质,据理力争道:“前有截杀,后有虎狼,瞻前顾后怎么能突出重围?”
      “这是应该意气用事的时候吗?”,晞月气得胸口闷痛,顾暄从未这样与自己争吵过,虽然欣慰他的勇气和率真,但却十分担心这种单纯将来要如何在官场沉浮,“你杀得痛快了,要怎么收场?不是说就这么退让了,而是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敌在暗我在明,不能莽撞!如今我们要紧盯京中动向,伺机而动!”
      “难道这世道就这般灰暗吗?我不过想为兄长伸冤,竟然需要这般小心谋划?”
      晞月低头垂泪不语,这么多天过去了,连关键人证韩立都已经入京,巩南庆被刺一案却依旧毫无进展,她一开始报仇伸冤的激愤也渐渐减退,皇帝手里不是没有可用之人,但偏偏指派了大理寺,大理寺卿查案倒是有点心得,但追捕凶徒却不甚擅长,此番迟迟没有结果,大概也动了息事宁人的念头。
      “陛下清算阎家,他们定会自乱阵脚,届时便是时机。请夫人安心,里里外外的鬼祟我一定将他们都揪出来,定不让他们扰了夫人安宁。”,曹砚的宽慰没有多大作用,因为晞月心里很清楚,此话虽不假,但却是没有期限的期盼,更不知道在此期间,会不会有人弃暗投明,不予追究。端午至今朝中如何鸡飞狗跳她是亲眼所见,皇帝终究是缺少魄力,镇不住。
      晞月长叹一口气,安抚道:“……十四郎,此事不能莽撞,许从长计议。我以顾氏之名起誓,绝不会让哥哥蒙受不白之冤。”
      “要等到何时?”,顾暄已然不是小孩,拿个金瓜糖就能哄好,对此托词是一概不信的。
      晞月却不只是说说,心中早已顶下计策,转头对曹砚道:“不拘手段,能查几何便是几何,以作筹码。十四郎,你须得沉住气,万事都等到三哥下葬后再议,不可误了日子让三哥身后不得安宁。嫂嫂还病着,此事细节还需向嫂嫂求证,才能下定论。千头万绪,最怕的就是自乱阵脚。”
      曹砚单膝跪下领命。
      顾暄也顺从了她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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