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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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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钻进眼眶,空白的思绪挣扎。
公良冶睁开眼睛,呼吸倒灌,卡在喉咙反复吞吐。
好容易平复下来,他的手指就抓紧身下的软布,一声“应钟”脆弱地从嘴里冒出来,在神智彻底清醒之前动摇空气。
只要你别回头,你就一定能再见到我。
他那样深刻地记得,聂应钟这样说。
可他面前却是一张绯红的面具,是让他呼吸困难的空气,是他下黄泉前最后见到的墙壁。
“不..不….”
“应钟…应钟…”
公良冶双手抱头往后移,一只手却伸过来掐住他的脖颈,没有用力却可怕至极。
他睁着惊恐的眼睛,透明却绝望的眼泪卡在眼眶落不下。
“死而复生的感受,如何啊。”
妖王的声音带着不知名的笑意。
公良冶抖着嘴唇,双手还护着脑袋,仿佛把自己的生命和聂应钟的承诺护在胸前。
妖王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左右摆弄一番,
“也不知三清那徒弟,怎么就对你珍视至此。”
“你们同为男子,情爱竟也算得上轰轰烈烈。”
听他提起聂应钟,公良冶就绷不住了,双手掐住妖王的袖管,
“应钟在哪里…”
“他,他还活着吗?”
妖王轻飘飘笑一声,略带挑衅地握住公良冶颤抖的手指,
“只要你在这里,他迟早会来的。”
“至于他活不活着…”
妖王饶有兴致地停顿一下,公良冶的表情却肉眼可见痛苦起来。
“活着也和死过没区别。”
“血液倒灌,经脉重置,吊着一口气被瀑布淋湿透…”
“让人死而复生的秘术,可不就是一命换一命么。”
公良冶的手骤然失去力气垂下来,砸在大腿上悄无声息。
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嘴里蹦出来的话也含糊不清,
“他是..他…他..死…”
妖王似乎很喜欢他的反应,用手撑着脑袋看这个被感情操纵的肉体凡胎,
“没死。”
“不过是肉身经历一次生死之关,方才换得一个入地府的机会。”
公良冶的哭声终于爆发。
彼岸花海里那人掌心的温度,这时竟染上血的颜色,无比刺眼。
他哭得撕心裂肺,弯着身子,肩膀抖成了筛子。
妖王失去兴致,终于站起身。
“别哭了。”
“在他来这里以前,你得活着。”
“不如将精魄献于我,等你成了妖,就不必再脆弱至此。”
“以后我将他也变成妖,你们相守千万年,未尝不是一大幸事。”
公良冶却没有抬头。
“不…不…”
他哭得声音颤抖。
“那不然,你在这里再死一次,白白浪费他为你经受的痛苦吗?”
妖王的声音带着魅惑的力量,
“他拖着那副身体,可没那么快能来。”
————————
瀑布底下的公子倒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
不知道名字的小老头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看着他。
他白着嘴唇起身,刚想说什么,身体却和一块没揉好的面团一样软了下去。
脸颊砸在冰凉的手背,手指疼得一颤,他眼里的火却向着洞口愈燃愈烈。
小老头没扶起他,低头打量着这倔强的小凡人。
“你现在去找他?”
小老头说。
聂应钟没回应,却极力撑起半个身子,双腿渐渐攒回力气。
“离青白….”聂应钟的声音很小,却没忘那个穿过大雪把他带过来的白发妖怪。
小老头仰起下巴,看着瀑布,
“早死了。”
“守门人,就没一个能活到最后的。”
“把人从地下带回来的,这么多年,也就你一个。”
聂应钟愣一会儿,手指收紧攥成拳,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老头。
“天兵没来,阎王也不管…”小老头自顾自说着,“这人间,还真是乱得一塌糊涂啊…”
“谁杀的。”
明知这个问题不需要问,聂应钟却还是问了。
小老头知他这个问题荒谬,笑一下,而后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
“这是那老妖怪留给你的钱。”
他从袖管掏出一个袋子,塞进聂应钟怀里,
“见到人烟了,买点东西吃喝。”
“仔细你剩的这点子命,别在见到他之前就没了。”
聂应钟抓紧钱袋,眼泪蓄在眼眶,只知道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
“好了,走吧。”
“我这里也不是久留的地方,你这个小凡人待上七天,已是到极限了。”
眼泪不争气往下流,划到干燥的脸颊上刀割一样。
聂应钟咬咬牙,攥着拳头扶着石墙站起来。
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唯有那瀑布惊天的声响,和洞外看不清的雪幕惆怅。
—————————
聂应钟不记得离青白是怎么带他走过来的了。
他只记得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雪,他也拖着这样憔悴的身体,而先前守在他前面带路的身影,却不见了。
他想起他的白发,就跟着想起肖玉那声“师父”。
他想起肖玉的扇子和笑容,就跟着想起闻道佟倔强却温和的眼神。
他想起闻道佟,就不得不想起那个教他降妖的老人,想起老人骑在白鹤背上,泪两行。
这些都是故人。
全是来到他身边,又离开的人。
种种缘分,良缘也好,孽缘也罢,那些欢笑,并肩作战的依靠,那么深刻地在心里剜下刀痕。
聂应钟艰难地抬脚,落下,又踩出一个厚重的雪坑。
无法抵抗的大风刮在脸上,大腿都轻飘飘。
他觉得快要看不清了,快要走不下去了。
可是他好像听见肖玉在他后面戳他的脊梁骨,略带调侃地说,
“这就撑不下去了?公良冶就该跟着我。”
他听见闻道佟笑一声,拿开肖玉的胳膊,厚重的声音化作温热的手掌搭在他的左肩,
“应钟,你得去见他。”
“去见公良冶。”
眼泪又作祟,一侧的肩膀依旧温热,公子却跪在地上,一只手抓一把雪,另一只手捂着面。
他即便见到了公良冶。
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其他人都死了,能帮他们的人都走了。
他们拿什么和妖王作对呢。
哭声渐响,公子锤两下地面,最后还是拖着腿站起来,顶着吹过面颊的大风往前走。
他一个人。
那边的公良冶也只有一个人。
他知道无论风多大,雪多冷,他都要撑下去。
可是意识逐渐模糊,肖玉和闻道佟的声音越来越远,那些尖锐的回忆却在心里茁壮生长。
公子的腿终于开始剧烈颤抖,苍白的嘴唇干裂出血痕。
视野摇摇晃晃,一片苍茫。
可在这片苍茫中央,却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向他跑过来。
“应钟…应钟…..!”
撕心裂肺的声音震破山体,聂应钟倒下的时候,那么正巧进了他的怀里。
他颤两下沾雪的眼睫毛,任由公良冶的眼泪打在脸上,贪恋起这一点点温暖。
真好。
他知道没那么快能见到公良冶,可他的大脑却给了他一个足够美好的幻想。
聂应钟闭上眼睛以后,公良冶用力环住他冻僵的脸哭嚎几声,恨不得把全身的温暖都给他。
红色的身影从公良冶身后出现,染了红色的指甲贴在聂应钟鼻子上。
“没死。还来得及。”
而后聂应钟的身子就这样横进了妖王的怀抱,一身红衣在风雪中飘飘摇摇。
公良冶紧抓着公子垂下来的衣袖,哭得像个劫后余生的孩子。
“你可记得你说的。”
妖王侧过脸看他。
公良冶点头,眼神坚定,
“只要你让他活下来。”
“我就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