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师父！》七川

4、值得不值得

　　伏羲镇，因是上古时期神魔大战中伏羲琴的坠毁之地而得名；又因入鼻则香、入舌则涩、入口则清、入喉则醇、入腹则烈的伏羲酒而出名；而伏羲酒又因貌若伏羲的酒娘秦琴而成名。
　　但也是会有一种人，不为酒香，不为美色而心动。更甚者，就如苏何，一手执酒壶，一手执茶杯，琥珀色的琼酿徐徐倾入杯中，苏何执杯的手轻轻一晃，入口的则是淡淡的甘涩茶香。
　　秦琴手托食盘，迈入西院便看见如此暴敛天物的一幕。她很轻易便猜到苏何的去处。今日阳光甚好，而苏何百年不变地会出现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所以她直奔西院来了。
　　秦琴叹了口气：“师弟，你若是想要喝茶，我直接沏来便是，你何必大费周章地动用仙术呢！”
　　“师姐你酿制的伏羲酒可是蕴含天地灵气的，如此幻化出的清茶怎能和人间一般茶水相比呢。”
　　苏何浅笑着说些恭维的话，翻身从躺椅上坐起：“麻烦师姐招待我这一介散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秦琴将食盘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看向这个整个师门中最不上进的师弟，他能进修为散仙已是不可思议了。同出一门，每个师兄弟之间总会保持若有若无的联系，名义上的、面子上的表示同门间的亲近。可六百年前，苏何突然断了所有联系消失了，就在掌门师兄辞去太虚掌门之位，飞升成仙的那一天，这个一直暗暗追逐着掌门师兄脚步的小师弟似乎顿悟了般，放弃一切，走得个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直到今日又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得知小师弟终于混上个散仙。
　　秦琴收回探究的目光：“当初走得那么潇洒，这回突然找上门来又是所为何事？”
　　“想你了便来看看你啊。”苏何脸不红心不跳地顺口答道。
　　“不是为了躲麻烦？”
　　“麻烦？”苏何眯起眼望向高远辽阔的苍穹，声音如同叹息般飘渺，“也许吧……师姐，我确实想你们了……”
　　秦琴没有料着听到的是如此直接的感情流露，即使同门修道时她并不算和小师弟最为亲近，此刻也霎时闹得有些脸红。太虚众门徒之间总是保有着一定的距离，秦琴不太习惯如此突然亲近的谈话，干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我以为你最想念的会是掌门师兄。”
　　苏何知道，秦琴真正想问的是为何他会在师兄飞升之日一同消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是秦琴不直接问，他也不会直接回答。其实苏何也不确定，如果秦琴直接问了，他真的就会如实说出么？人最难把握的就是自己的内心，如此摇摆不定。入仙入魔，一念之间；说出不说出，一念之间，就如六百年前那一天一样。
　　苏何勾起嘴角，笑了：“师姐，这些年过得好吗？”
　　秦琴愣了愣，也笑了：“很好啊！”
　　“即使放弃五百年才修得的仙位？即使违反仙界戒律？”苏何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就如同修道时向师父求教般的难以理解的表情。修仙之路困难重重，怎会说放弃便放弃，更别说私改仙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苏何面色渐肃，“师姐，值得么？”
　　“值得？”秦琴像是听了笑话，笑得越发灿烂，那笑容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不，你还不明白的，师弟。”秦琴摇头，“这不是用值得不值得来衡量的选择。”
　　苏何更加疑惑地皱了眉。
　　“我以为你也许会明白，毕竟当年你对掌门师兄他……”
　　“怎么又提到他。”苏何略显不满地打断秦琴的话。年少修道时的他确实对师兄怀着一腔莫名的崇敬和热忱，只是如今的苏何已经非常明了，想要与师兄比肩的念头是多么愚蠢。
　　而且他来伏羲镇便是想逃离某人，为何到了此处还会和某人的过去纠缠不清？当然，苏何会到伏羲镇，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这个曾有过一段交情的师姐。秦琴本为仙界看守酒仙泉的仙女，不知何故竟然私下凡间，一去不返。
　　“师姐，你还是那么狡猾啊！”苏何猛然发觉被转移了注意力。
　　秦琴不置可否地笑了，风拂过两颊，似有酒香浮动，无论是这笑、这酒香，都一样令人沉醉。苏何有瞬间的恍神，他有多久没见过秦琴笑得如此美丽、如此满足了？
　　“师弟，你相信前世今生么？不是上一世，我是说每个人最初的那一世。”
　　苏何不感兴趣地打了个哈欠：“哦，抱歉。”
　　“也许你不信，我记得，记得一切。自从那天在酒仙泉里看到他留下的记忆碎影后，我回想起了一切。”秦琴接过苏何手中的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我原本是酒仙泉旁的一株莠草，他那时还是仙界的酒仙，整日只知清理他的一汪酒泉，却不知为何留下了我这一株莠草，甚至以他的元神灌注。那时我想，他是寂寞了吧。所以，三千年努力生长，又三千年修炼成形，待我睁开眼时，他却已被贬下凡间。”
　　“所以你也不顾一切下凡报恩？”
　　“不是。”秦琴叹息，“我本就是为了见他而化成人形。上千年的轮回转世，我已经忘了很多，可是睁开眼却看不见他时，那一刹那的寂寞和悲伤却是沁入骨血般的疼痛，生生世世地随记忆而浮出。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恩情之念了。”
　　苏何一怔：“你爱上了他？”
　　“也许吧……”秦琴望向酿酒的作坊，即使隔了数壁丈墙，即使隔了千年万年，她的视线永远只停留在他身上，“我说不清，我只知道想要永生永世地陪伴在他身边，生死不离。”
　　苏何无法再问下去了，他并不适合做劝人的角色，何况这种劝说显得太过残忍。苏何见过秦琴的他，是个老实敦厚的酒庄老板，上万年的轮回早已磨去了他的仙骨，这一世他只是一个平凡的酒庄老板。他对秦琴很好，很好。
　　可仙凡结合不得善终啊！苏何不明白，秦琴是知道结局的，为何还会如此执着地下凡、结发？不正视未来会如何，只求得这一刻的相守，这是逃避啊！就如他，当他终于明白他和师兄之间有多么遥不可及，他还是认命了、放弃了、看淡了……
　　“师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从未后悔过，将来也不会后悔。”
　　“不，我只是想说，伏羲镇近日聚集了大量仙气，恐怕有不少仙家来此，你还是小心一点，别被他们发现。”
　　“我知道的，他们是冲着伏羲琴来的。”
　　苏何一惊：“上古十大神器伏羲琴真的存在？！”
　　“谁知道呢，”秦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连上古时期的神魔之战也只是个传说。”
　　秦琴突然看向苏何身后，笑得特别温柔。苏何好奇地转头，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脆生生地唤了声‘娘！’便扑向秦琴的怀里，可苏何却全身僵硬地愣住了。
　　阳光朦朦胧胧地收敛进了云层，四周倏地阴暗下来，更加阴暗的是随后进入西院的少年的脸色。少年连笙还穿着苏何走之前借给他的白衫，非常合身，几日不见，窜高了不少，阴沉着脸，像极了苏何记忆中训诫师兄弟们的那人。
　　连笙定定地站在西院入口，也不进院，远远地凝视着苏何诧异的脸庞，视线一遍遍地描摹着苏何脸的轮廓，专注的，深沉的。半晌，委屈地开了口：“师父。”

作者有话说

　　周日休息停更，周一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