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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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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泱行了个礼,在永寿真人对面坐下,问道:“师父前次说要前往南海游历修行,怎地忽然来了此处?”
永寿真人微笑道:“为了帮人治病,那位小友中了蛊毒,为师自然不能不管。”
卫泱点头,默默端起酒壶。
永寿真人看着徒弟失落的模样:“你来得正好,为师接老友传书,需要前往麟州一趟,明日一早启程离开,但那位病人还未全然康复,你留下,帮为师照料一下。”
卫泱没应,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永寿真人也不逼迫,慢悠悠喝着酒。
没等多久,卫泱开口:“师父,徒儿近来……有许多事想不通。”
永寿真人又笑了起来:“你也会有想不通的事?为师的众多徒弟中,从小到大最有主意的就是你这孩子。”
卫泱想起从前的事,也想跟着笑一笑,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
永寿真人又倒出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徒弟跟前:“你所烦恼之事,为师心中大概有数,不过这些事,为师无能为力。”
卫泱捏着酒杯,脑袋慢慢垂下:“徒儿明白。”
“也无需难过,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强求。”永寿真人拍了拍徒儿的肩,“这样吧,趁这几日仔细想上一想,也给为师看着那位病人,待为师会完老友回来,再议其他。”
他立马要走,离开前,对卫泱说,“世间万物皆有其宗法,顺其自然,说不准反而有意想不到的契机。”
卫泱他不信什么宗法、自然,他从来都觉得,想要什么就去拿,哪怕并不为人理解。
但永寿真人是他师父,从小抚养他长大,亦父亦师,师父说的话,他不能不放在心里。
而在多次尝试找寻方之烛而不得的现在,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去打破目前僵局。
到底也只是魔君,而非老天爷。
独断果决如他,也有无能为力的一天。
灌下两壶酒,小小打了个盹,起身时外头方才暗下来,卫泱出门去看那位病人。
师父平日居无定所,他也忙于各种事,素日极少相见,这回若非实在无法,他也不会来打扰师父安宁。
这处山谷他第一次来,但师父生活的每一处山谷都是相似布局,他相当熟悉。
循着师父指明的方位找到一间小屋,果然闻见浓浓药香。
伸手推门,身后传来声音:“师父叮嘱,在病人完全康复前,师兄不得打开此屋,除非病人愿意,有事可通过师弟通传。”
卫泱一想,倒也无所谓,他只是替师父办事,并不需要知道里头的人是谁:“我在山顶林中,明日过来看情况。”就走了。
第二日,卫泱过来,得知病人已经醒来,但暂时无法动弹;
第三日第四日,情况日渐好转;
第五日,已能如常活动。
卫泱道:“怎地不出来?”
师弟摇头表示不知,道:“病人说,若师兄愿意,可进去相见。”
卫泱素来对其他人没耐心:“不必,我明日再来。”
“师兄说明日再来。”师弟如实转达给方之烛,“您若有何处不适,请务必告知。”
方之烛:“多谢,我很好,劳烦你了。”
师弟端着药出门。
木门在眼前合拢,遮挡了外头的光亮,视线有瞬间的茫然。
这间屋子不大,木门是唯一的出口,门关了,屋子陷入昏暗。
方之烛不喜,但他没有起身去开门。
跟他的回忆比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黑暗。
儿时、少年时、成人时……
父亲、母亲、弟弟、江敏、老张、无数熟悉的不熟悉的……
脑海中闪现的那些过往,那么突如其来、陌生,然而当他细细回想,又能一一对应。
不是梦境、不是幻想,那就是他的曾经。
体内蛊毒,解了。
两年来纠缠的困惑在这一刻全数得到答案。
每次和方令相处中满满的生疏、江敏的古怪态度、方成两家的恩怨、他和成炎自小相识的情分、游历江湖时遭遇的稀奇古怪……
他都想起来了。
他也记起了和卫泱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卫泱一直说“你不是余长信”“我从来没把你当余长信”。
原来真的没有。
是他误会了。
可是——
“我从没爱过你。”
“从一开始都是假的。”
“我不知你会当真。”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空灵而沉重,仿若夕阳西下中传来的敲钟之音,一下下撞进脑海,震颤全身,触及灵魂。
日头悄然偏移,小屋始终笼罩在昏暗之中。
入夜后,卫泱再次出现,得知病人依然没出来,觉得有些奇怪。
以他的性格,是不愿意管其他人其他事的,可他受师父所托,该做的也不能含糊。
于是走到门前,道:“我进来了。”
里头仍然安静,好一会儿才响起很是低沉的一声应答:“请进吧。”
吱呀。
木门推开一条缝,月光争先恐后涌入,如清凉的湖水,一片片漫延开来。
一个人坐在地上,脑袋深深埋在双膝之间,遮住面容,只能看清散落一身的长发。
卫泱没有当即进屋:“身体如何?”
“没事。”那人的声音透过衣服响起,含混而沉闷,“多谢。”
卫泱立即不想管了,但看对方的模样,仿佛不像是没事,便强忍不耐,又问:“确定没问题?有事直言。”
那人静静坐着。
好一会儿没得到呼应,卫泱决定走人。
这时,地上的人开口了:“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忘记一些事?”
卫泱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那人顶着半截月光,缓缓抬头。
眼睛、鼻子、嘴唇、下巴……一样一样涌入卫泱的目光。
熟悉到刻骨的脸。
卫泱倏的抓紧了门框,瞳孔急剧震动收缩,他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
方之烛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是他?
师父医治的病人,竟然是他?
此时此刻,方之烛也完全僵住。
年轻男子说过,接手给他医治的是永寿真人的徒弟,竟是卫泱?
永寿真人是魔君的师父?
卫泱让他失去的记忆,又经由永寿真人找回来,这是怎样的巧合——抑或,孽缘?
夜晚寂静,微风轻柔穿梭,树叶婆娑作响。
师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师兄,那些药……”
咚的一声,后面的话被木门重重撞回去,彻底隔绝在外。
屋内彻底陷入黑暗,但没人去理会。
卫泱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敢动,竭力压抑着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悔意。
那种致失忆的蛊毒是他用师父的方子亲手炼制,除了他和他师父无人能解。
师父素来不问世事,方之烛怎会找来?
这五天,他和方之烛只有一门之隔,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眼睁睁等到如今。
如今他几乎可以确定,方之烛已经恢复了记忆。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弄他们的命运,他们辗转腾挪翻来覆去,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火花闪过,床边的蜡烛呼啦呼啦的燃烧起来,跳跃的火苗点亮黑暗,让他得以看清方之烛的模样。
冷酷、漠然,双目泛着微微的红。
果然,还是那时候的方之烛。
是他记忆中,最难以接受的方之烛。
抱着一丝残留的庆幸,他轻轻开口:“之烛,你怎么来这里?”
方之烛不答反问:“你是永寿真人的徒弟。”
卫泱:“是。”
方之烛:“你是魔君。”
卫泱:“是。”
方之烛:“游名是你师叔?”
卫泱:“是。”
方之烛:“我体内的蛊毒,是你所为。”
卫泱睫毛一抖:“之烛……”
方之烛:“是,或不是?”
其实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为什么卫泱从来不提他中毒的详细情况,为什么如此奇特的蛊毒永寿真人恰好能解……
可他必须问出来,他必须从亲自从卫泱口中得到答案。
如此,他才能真正接受一个事实——
“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方之烛轻轻一笑,眼尾稍稍下弯,“你费尽心思步步为营,为了报复而接近我,又在我以为一切将要尘埃落定之时将我一脚踢开,卫泱,你很厉害,能想出这个法子。”
卫泱急切心慌不已,可面对恢复记忆的方之烛,他连解释都显得无力,只能不断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方之烛也并不需要他点头,自顾自继续说:“后来,你又找上我,为了让我回头,你说了无数谎话,做了无数错事,甚至用我弟弟相要挟。”
卫泱:“我那时候是真的爱你,我没想再对不起你!”
“最后,你发现一切都超出预料,我不能如你所愿,索性给我下蛊。”方之烛看着他,半边眉眼隐在火光阴影中,说不出的凌厉阴沉,“卫泱,我不明白,你到底仇恨方家到什么地步,就是不肯放过我?”
说到这里,方之烛逼视过去,“你能告诉我吗?”
卫泱快要疯了,方之烛所说的都是事实,不管动机为何,他切切实实做过,此刻连反驳的余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