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Chapter 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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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庚缓缓走到门口，贴着墙朝走廊看去，而萧北在黑暗里静默地站起来，在原地立了很久。
走廊尽头传来女孩哼曲的声音，很轻，幽幽地传到B8783的门口，传入两人的耳朵。谁也没有再动，除了女孩越来越近的声音以外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白庚甚至不知道一楼的人是否还活着，也无从确认他们能否来帮忙——任何最细微的光亮都会被她捕捉到。
艾莉丝在一个一个房间搜寻。
起先她的动作还很轻，后来声响越来越大，各种物件被她扔出房间，发出嘈杂混乱的声响。这些器械或者物品便乱七八糟地堆在走廊上，扔的近的就在房间门口，远的甚至超过了B8783的房门，落在地上时几乎把地板砸穿。
微弱的光线突然在走廊里亮起，粉尘弥漫，艾莉丝在笑。她头一回换掉了萧北喜欢的红裙子，不知从哪找来一身雪白的连衣裙。这裙子看起来很轻，叫她在微弱的光中仿佛一个飘忽的幽灵。
“哥哥……”她轻声道，“你在哪呀……”
她一步步缓缓走在杂物堆积的走廊里，脚步声放的很轻。从房间里搜出的沉重铁链被她握在手里，随着她的步伐拖在地上，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那铁链足有小臂粗细，与她纤细的四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有一种诡谲的美。
洁白轻盈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漂亮到非人的五官，红润的仿佛是颜料画过的唇，唇角弯出一个弧度。一只空无一物的眼眶露出隐藏的缜密机械和线路，另一只眼睛仿佛无机质玻璃般明亮，却空洞，深处隐隐透出红色的光。
她像是从地狱走来的堕天使。
走廊很长，杂物堆积两侧，仿佛通往阿比斯无止境的路，她一步步走下去，听铁链令人遍体生寒地划过地面，唇角弯弯：“哥哥，你在和艾莉丝玩捉迷藏吗，艾莉丝很擅长的哦，你要小心别被发现……”
“艾莉丝知道哥哥不喜欢玩捉迷藏，不喜欢这样的游戏，但艾莉丝喜欢哦，所以哥哥要陪我玩……就像我不喜欢拉小提琴，不喜欢杀人，但是哥哥喜欢，所以要让我去做一样。”
“哥哥，艾莉丝不喜欢红色的裙子，不喜欢粉色的房间，也不喜欢巧克力味的蛋糕。”
她的声音低下去：“艾莉丝……一点都不喜欢。”
那是“她”喜欢的，是萧北喜欢的，但不是艾莉丝喜欢的。
不是艾莉丝喜欢的。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许多思想混在她机械做成的大脑里，明明可以依据程序精密地运转，但是偏偏各自独立，又相互交融，成为一团浆糊。
她好像在这世上有着完整的生命，从出生到现在十来年，又好像只存在了短短一两年。无数次，无数次混沌之间，躺在手术台上等待被调试的间隙，她看到萧北温和的笑，伸来的手，又看到黑暗的房间里躯体腐烂的人偶。
应该是人偶吧。
有声音在耳边，告诉她：“多斯，你看到了吗，那就是失败品。”
那是一个长相与她八分相似的人偶，被铁链挂在半空，她失去肌肤的半边脸露出森白的骨头，眼睛僵硬地睁着看向前方，小腿上贴着一张标签，用极其优雅漂亮的字体写着“Alice·UNO”.
“我只好换一种方式了……没法用她原来的躯体真是遗憾，不过我想她不会介意的，毕竟你是这么完美……漂亮，简直像一件艺术品。”
冰凉的手指抚过她尚不能移动的头：“你和务喏不一样。”
“你是一件杰作。”
白庚回过头看向萧北的方向，黑暗里的那个人没有动，看不清表情，似乎垂着眼，在听艾莉丝说话。
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白庚看着他，却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突然之间，脚步声停下了。
白庚的心猛地一跳。
女孩“咯咯”的笑声响起来，在走廊里荡出回音：“……哥哥，我看到你了。”
下一瞬，白庚只觉面前拂过一阵风，随即对上了一只带着红光的眼。
铁链毫不犹豫地甩起，白庚瞳孔骤缩：“走！”
来不及了，再过不到一秒，萧北就会在铁链下失去行动能力，然后被艾莉丝砸死。
他对萧北有恨，恨不得他死。
但是不是以这种方式，不是死在艾莉丝手里。
然而就在那铁链要砸到萧北头上的一瞬间，艾莉丝倏然生生把它拽偏了几分。铁链擦着萧北的肩膀砸下去，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干脆而冰冷的撞击声。
萧北抬手捂住肩膀，愣愣地看着女孩：“……艾莉丝？”
艾莉丝在原地站着，五官在黑暗中扭曲变形，身体仿佛触电般抖动，像是在与什么不可见的东西对抗。支离破碎的语句从她口中挤出，像是在哭：“哥哥……你快……走……”
下一刻她的身形又恢复了正常，手臂再次拖着铁链举起，一只手掐向萧北的喉咙。
那只手缓缓收紧，萧北因窒息而下意识挣扎着，而艾莉丝又一次顿住了。
随后，她颤抖而艰难地松开了萧北，眼睛里的红光疯狂闪烁：“……哥哥……快走……我不想伤害你……”
“哐——！”
白庚随手抄起一旁不知为何物的金属物件，朝着艾莉丝身上砸去，而艾莉丝纹丝不动，面容抽搐地看着萧北。
萧北没有动。
他像是根本不记得方才险些让他窒息死亡的艾莉丝，缓缓伸手抚上她冰凉的脸，轻声道：“……小云……是你吗……”
艾莉丝一拳重重砸在他胸口，萧北唇边溢出血来朝后倒去又被她强硬地拉回来，她微笑道：“……哥哥，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
带着截然不同情绪的两种声音交替响起，不时带着故障般的“滋滋”电流声，行动一顿一顿不能连贯，仿佛是艾莉丝身体里产生了两个人格，在争夺她身体的掌控权。
“我不想再这样活着，受制于你……”
“我……不想再这样……活…着……摧毁我……”
“我很痛苦……”
“我很……痛苦……”
“我很绝望……”
“……绝…望……”
“我想要……自由……”
“滋滋……”
“……解脱……”
“杀了你……”
“……杀了…我……”
“……就能结束……”
她脸上流露出一种堪称难过的神情：“……哥…哥……”
“……求你。”
如果她还能流泪，此刻大概已泪流满面，可这种情绪不被允许表露，最终隐没在她程序固定的微笑里。
即使在黑暗里，白庚也能看见萧北眼中的怔然。
那是艾莉丝在极端情绪下分裂成的两种思想，一种要毁灭他，一种要毁灭自己。
她在替谁说谁的痛苦。
白庚拽起萧北朝着房外跑去。
杂乱的走廊，两人奔跑着，早已被艾莉丝切断电源的整栋大楼寂静着，听他们匆忙的脚步声回响。
“砰！”
鸟儿扑翅飞过他们头顶，落下一颗子弹。萧北这次没有那么幸运，被射中了肩膀，踉跄了一下。
那鸟儿飞去又回来，紧跟着他们的步伐，嘴中射出一枚又一枚子弹，全都瞄准了萧北。
玻璃哗啦碎裂，墙壁被穿透，枪声回荡不绝，子弹穿过所有被击碎的物件飞向萧北。
在这铺天盖地的枪声中，白庚高声问他：“萧北，你到底是爱你的妹妹，还是爱你的杰作？”
——“前所未有的作品。”
男人是这样说的：“前所未有。”
顾总淡淡道：“恭喜，萧总，完成了一项历史性研究，突破了我们现有的技术，可以名垂千史了。”
他那时微笑：“是的。艾莉丝多斯很完美，充分体现了我所设想过的一切。”
“她几乎就是一个人类。”
刘曳喜欢艾莉丝，她并不知道所有真相，以为艾莉丝是萧北收养的孩子。她比顾总和另一个男人对艾莉丝要好得多，亲近的多。她以为她是人类。
你看，她甚至以为她是人类。
或许不该这么亲近，或许顾总是对的。
他常常把艾莉丝认成小云，或许是刻意的，也或许是潜意识，他不知道。在某些时候她表现出极其类人的情感，有些时候仿佛有过去的记忆。无数次程序的紊乱，总有人告诉他该销毁这个女孩，但他是个不听劝的人。
更何况他有一万个理由来说服他们留下她，只是他从来不说。
因为他是个疯子。
萧北微笑。
他是个疯子。
疯子做事是不需要缘由的。
萧北在奔跑中摸出手机，拨通了联系人：“喂？”
“萧总，您在哪？”电话那头传来陈利的声音。
萧北无视了他的问题：“准备一架直升机到天台等我，让所有人员撤离阿尔法大楼，越远越好，封锁周边五公里。”
“萧总……”
萧北却已挂了电话。
一层又一层的楼梯让人眩晕，枪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白庚微微喘着气靠在墙边等他：“……你怎么样？”
天色没有之前深沉，有点灰蒙蒙的，但阿尔法大楼中还是太黑，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不知道萧北有没有受伤，只知道那只鸟不知为何停了。
萧北呼吸急促：“……没事。”
“到天台去，会有人来带我们走。”
“……”
“那艾莉丝怎么办？”
萧北的脸在黑暗中格外苍白，那抹一贯的微笑又回到他脸上，却显得有些勉强，不再那么游刃有余：“我有办法。”
白庚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从萧北的方向传来。
“……”
良久，他转身继续朝着楼顶爬去。
一层。
又一层。
窗户外的天色微弱而灰白，往楼下看去是无止境的黑暗，他们一刻不懈怠地向上爬着，哪怕几乎窒息。
直升机的轰鸣声响在耳边，炎热的风刮过脸颊，白庚微微眯起了眼，踏上了天台。他回身去拉萧北，手中是血液黏腻的触感，眼底映着萧北浑身血迹斑驳。
“不好意思……”萧北微微喘着气，微笑着，“失态了。”
白色的衬衫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浸透在鲜红的血里，黑色的马甲大概也一样，只不过从外表看不出。他的脸色几乎和脚下的水泥地面一样灰白，虽然唇角的微笑依旧，在这副模样下还是难免显得狼狈。
直升机的门打开，他们踉跄着奔去。
依旧黑沉沉的阿尔法大楼内，艾莉丝一步步向前走着，踏过萧北滴落在地的血，抚上墙壁上的血迹。她手中抓着一只鸟儿，早已一动不动，翅膀被折掉，脖子被拧断。
“你不该伤他那么重的。”艾莉丝抚摸着鸟儿的羽毛，轻声道。
空荡的阿尔法大楼内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
他们无计可施了，她不着急。
忽然之间，脚步声顿住，她视线落在一堆杂物之间，看到了闪烁着微光的倒计时。空洞的眼眶对着那微光，艾莉丝仅剩的那只眼珠动了动。
“……”
她收回视线，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般继续朝楼上走去，抚摸着臂弯中残破的鸟儿。
就像萧北曾抚摸她的头发那样。
她徘徊在黑暗中，许久之后又一次停住，放下那只鸟，在杂物中拾起了一把小提琴。
拂去上面的灰尘，手指摸过它被摔裂的边缘，校准变调的琴弦。她找到和小提琴一起扔出来的弓子，扯掉几根断了的弓毛，将小提琴架在肩上，拉响了第一个音。
婉转悠扬。
黑暗空旷的大厅，她没有听众。
艾莉丝垂下眼。
白庚上了直升机，却发现萧北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上来的意思：“……萧北？”
陈利语气急促：“萧总，情况紧急，艾莉丝多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到天台……”
萧北微笑着：“陈利，我另有安排，请你先带白先生走吧。”
“萧总……”
“你们在这里会干扰我的计划。”萧北道，看向白庚，一如往常不容抗拒地微笑：“白先生，再见。”
“……”
直升机升起，白庚从半空中看向天台。萧北的姿态随意而优雅，他能想象到他的微微勾起的唇角。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安达笼罩在一片灰白之中，城市依旧寂静无声，唯一的声音来源于直升机的螺旋桨。
以及十八楼下的艾莉丝肩上的小提琴。
空旷的黑暗终于迎来了黎明微弱的光，她想起她第一次拿起小提琴时青年的诧异与欣喜。
那时的琴声一如此时悠扬，让人迷失在其中忘记时间和空间，而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柔，却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就像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对她说：“叫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她精密运转的大脑搜刮一行行代码分析一串串数据，这很好，她能回忆起哥哥说的每一句话，并努力从中寻找自己想要的那句，但这也很糟，因为她能在须臾间知道，无法自我欺骗地知道，他从来没说过。
……哥哥。
曲子到了尾声，她的剪影在窗边不着亮光，优雅而孤独。仿佛与外面的城市有着不可触达的距离。
他说艾莉丝，你是这世界上最特殊的。
他说艾莉丝，你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
他说艾莉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说艾莉丝，我会一直引你为傲。
可他从来没说过，艾莉丝，我爱你。
直升机飞高，天台上萧北抬起头，似乎在注视着他们。
白庚的手机响了，他顿了一下，接起：“萧先生。”
“白先生。”电流声改变了萧北的语调，“有个事忘了说。”
“……”
萧北唇角弯起，目光跟着直升机远去，绅士道：“劳烦……”
“替我向程斜说再见。”
下一瞬，阿尔法大楼轰然爆炸。
一片灰白的天地中，阿尔法大楼仿佛一朵绚烂盛开的花，迸发出灼目的光焰。火光耀眼，照亮了半边天，倒映在白庚眼底。
“嘟嘟嘟——”
白庚手里的电话失去了对方的信号。
陈利抿紧了唇，脖颈青筋微微一动。
关绍静静看着一片漆黑的屏幕，良久，站起身，对阿彩道：“走吧，我们去找白庚，找他谈一笔交易。”
“你离真相还有点距离，阿彩。”面对阿彩诧异的神情，关绍抽出一根烟。
香烟在他手中点着，明明灭灭地亮着：“比如……我想是时候让伯莎物归原主了。”
直升机中，手机又一次响起，白庚手指麻木地接通了电话，听到那头传来程斜急促的声音：“我刚下飞机，正在往阿尔法赶，你们怎么样？”
“……”白庚张了张嘴，却不能组织起语言，最终只道：“……萧北让我替他说……”
陈利无声地跟着他张嘴。
“……再见。”
那些荒诞不经的白日梦，亡者的残骸与灵魂，将连同他已不能兑现的合约一同湮灭，成为阿尔法的骨灰。
破晓的阳光穿过地平线，直升机飞向正在苏醒的安达城，飞向崭新而自由的一天。他们谁也没有回头，仿佛这样就可以背弃身后的所有狼藉，冲破现实与虚妄的界限，一直、一直向前。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Chapter 2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