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予君生》文武之道

5、第五章

　　江南初夏，暮色低迷，形似画舫的涉水别馆内，面对萧兰如水平静的双眸，宇文亦热腾于胸口的阵阵谜雾，最终化为一句若有似无地叹息。
　　就是这双眼睛，让宇文亦回想起几年前曾置身于阿拉斯加的万古寒川——磅礴连延的冰崚，在极地的阳光下透着淡蓝色晶莹的光，那美和那寒都足以让人窒息。
　　其实，这世上并没有几人敢正面对上宇文亦的眼睛。于其他人来讲，那目光压迫，如万钧雷霆——冷峻，孤傲，沉稳，狠厉，如极北荒漠上的狼。
　　然而此时此刻，宇文亦眼中的情绪，瞬息万变。萧兰表面上平静地迎接着对方的探寻，疑惑，怜忍，矛盾，而内心却翻滚到了第一次对上这双眼睛的时候……
　　萧兰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面对生命最大恐惧的时刻——在被两只狼犬撕咬的皮肉绽开，鲜血淋漓，就在自己疼痛难忍之时，眼前忽然飞扬起一抹玄色，云起风落，模糊失焦的刹那，对上了这双如狼的眼睛……
　　如狼一样傲然的风骨，如狼一样冷冽的气质，如狼一样渺世的神情，如狼一样洞察深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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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一阵肩膀的疼痛搅醒时，萧兰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眼前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头顶云髻，翠色外罩长衣，淡黄镶边的衣带交于胸口，腰上紧紧束着墨绿的绸带。宽袖撩起绣着莲花幔帐，微微倾身道：“公子醒了？”
　　“这是哪？”，“你是谁？”——萧兰的疑问未到嘴边，胸口却是一阵疼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来人啊！”那女子声音落下，便有一身着素衣，样貌约摸四十来岁的男子疾步奔入屋内。他一进来就直奔床边，伸手搭在了萧兰的手腕上。——不必想了，萧兰再无侥幸心里的叹道：“这，不是演戏。”
　　喉头一阵腥涩，萧兰忍了一下，重重地躺在枕上，脑中飞驰着凌乱的场景：
　　是谁对他说了一声：“现在，就看你的了！”
　　是谁又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你要活下去。”
　　是谁蒙上他的眼睛，把他推入一个深渊。
　　回忆里，深渊无底……怎么会突然就落到了地上？下意识伸手扒开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四周是一片青葱馥郁的森林。
　　我在什么地方？——萧兰正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怪异无比：低下头是彩锦织就的长衫，抬起手是洒金云纹镶边的阔袖，就连伸出脚的鞋都是丝质的平头阔履。
　　这是怎么回事儿？——头还有些痛，他怎么也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站立起来，还未来得及抬眼，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道：“喂！你是哪里来的？”
　　萧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大的少年，身着一袭淡蓝色的轻纱薄衣，外罩一个石青色的披风，急匆匆地向自己走来。来人到了跟前，神色甚为慌张地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萧兰自有种身处状况之外的迷惑，他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对方，满眼的迷惑，半天只问了句：“这是哪儿？”
　　“你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那蓝衣少年一脸无可奈何地道，“又一个被骗来的。”
　　“被骗来？”萧兰听得更是一头雾水。
　　“没空跟你多说。”那少年口气甚是着急，“这甚于烽火戏诸侯的把戏，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什么意思？”萧兰看着对方的神色，知他不是在玩笑，连忙追问道，“你是谁？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不过是……”少年吞了自己的名字，只是神色黯然道，“我跟你差不多，都是被放入这兽笼里的戏人。”
　　“戏人？”萧兰一把抓住少年的袖子，大喊道，“难道这是在拍戏？”
　　“是啊，咱们的戏，演给达官显贵们看。”蓝衣少年笑得有些凄然，“你看，我们没有投生富贵的命，却也不甘愿为娼为奴，一切皆因这张生得不赖的面皮。”
　　萧兰见他指着自己的脸，眼角泪光在正午的太阳下，抖得瑟瑟生哀。眼前人生得的确很好，若不经提点，萧兰初时并未在意，只这细看之下，肤色透白，五官清晰如画。生得的确有那么点所谓新生代偶像的意思。
　　“所以这是演戏喽？”——虽然萧兰还没有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拉进来当群众演员的，但这人长得如此男主角的样子该是不会错了。
　　萧兰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一阵低沉粗重的呼吸声——这声音深重得明显不是人能发出来的。还没来得及看，萧兰就听见身边的蓝衣人大喊一声：“是狼犬！快跑！”
　　“跑？”萧兰站在原地，还没明白所以，就被一头狼犬扑倒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狼犬的爪子深深掐入萧兰的肩头。
　　巨大的疼痛让萧兰忽然明白：不管其他，这狼犬是真的在咬人！求生的欲望让他一下清醒，脑中迅速闪出训练时的片段，用手臂急速护住自己的面门，手肘部分使力向狼犬的面部猛砸。
　　万幸！他击中了狼犬的鼻子！这是狗全身最敏感的部位之一。那狼犬一声哀嚎，从萧兰的身上越起，退后了几步，流着口水，对着萧兰，仍旧虎视眈眈……
　　萧兰忍着肩膀上的疼，迅速从地上翻了起来。他起来后，并没有迅速逃跑，只是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狼犬，一步一步慢慢退后，伺机找寻着石块或是木棍。
　　身子左侧有根断了树枝，有手腕粗细，可是自己不能蹲下身子去捡，因为如果自己一旦显得不够高大，狼犬就会猛扑上来。萧兰慢慢蹭到树枝边上，刚想用左脚勾起树枝。却忽然觉得这树枝一下子被什么东西从后面压住。他迅速回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另一只更大的狼犬，爪子正压在树枝的另一端，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这下可完了”——萧兰心头一紧，只得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救命……”
　　话还没完，萧兰就被那只更大的狼犬从后面一下扑倒。再多的挣扎，在两只狼犬一起疯狂的撕咬下都如同挡着车辕的螳螂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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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抓住脉搏，萧兰渐渐感到有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体内，如同融雪时，春水灌入早田的复苏感。他渐渐呼吸回复平缓。
　　神智略微清醒后，萧兰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蒙着一层布，他刚想伸手去摸，就被眼前的男子制止道：“别动，小心弄坏了我的东西。”
　　“你的什么？”萧兰疑惑道。
　　“你最好也不要说话。”那人又补充道，“万一这面皮，不按照我涂药的规矩长，你就毁了我‘百草仙’的一世英名了！”
　　萧兰脑子里一片糊涂，自然管不了眼前这位的‘英明’，仍旧问道：“这是哪里？我在什么地方？”
　　“这是‘玉碎谷’，你不用担心。虽然你原来那张面皮不错，可惜给狗咬得不成样子了。”那‘百草仙’忽然面露得意之色，继续道，“不出百日，我给你个这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容颜！”
　　脸被咬得不成样子？萧兰鼻子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两只狼犬口中腥臭的唾液和血腥味道。他心里一颤，正想再问，忽然听到门口传进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终先生，人你可曾满意？”
　　萧兰侧头望向门口，一人长身立在进门出，却没有再靠近。这人萧兰见过。面目分明是那个批着玄色披风的人，而眼神却削了几分狠厉，添了一些平静。
　　“木樨公子，你算是捡了个宝贝给我。”
　　“也恰是赶上了。就想起先生提起过的一个心愿。”
　　“这皮肉都是新鲜的伤口，且毁得面目全非，竟还剩下口气。啧啧，这小子真是命硬。”
　　“是啊，他命的确很硬。”，那个‘木樨公子’说着望了萧兰一眼道，“终先生不会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吧。”
　　“当然不会。”
　　说着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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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之后的三个月，‘木樨公子’再没有来过。
　　萧兰每日都有自称‘百草仙’的终先生过来换药，而饮食起居都由那日睁眼时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服侍。
　　每日几句来往，萧兰渐渐知道了些端倪……
　　“你叫什么？”
　　“我叫碧儿。”
　　“你呢？”
　　“我叫萧兰。”
　　说是端倪，倒不如说是另一头雾水……
　　“这是哪里？”
　　“‘玉碎谷’啊。”
　　“我是问，这是什么时候？朝代？”
　　“你问什么？”
　　“武帝四年。”
　　“武帝？汉朝？”
　　“汉朝？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萧兰想破头，也不知除了汉武帝，他还记得什么武帝？
　　“汉，汉朝离现在很久吗？”
　　“嗯。”
　　“那，现在是什么朝？”
　　“你被狗咬傻了吗？”
　　“到底，什么朝？”
　　“周朝啊？”
　　“东周，西周？”
　　“啊？”
　　萧兰绞尽脑子，拼命回忆‘历史朝代表’，怎么也觉得东西周在汉朝前面……
　　“你才傻了吧？东西周，在前面。”
　　“当然在前面。”碧儿瞪了他一眼，哼道，“我看你是真傻了，这是北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