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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共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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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们在我身上摆弄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仪器。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恨不得精确到我每一处曾经被我无意识损毁的血管和神经,扒开我隐藏旧伤挖走曾经腐烂又愈合的皮肉,塞进去更富生命力的药物维系我的生命。
我从这些医师之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容——连抽血的护士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前辈,更不用提那些曾经在军队任职的熟悉面孔,他们在很久之前曾经对我的拒绝治疗这件事暴躁不已,现在又因为我过分配合的态度露出了不约而同的严肃表情。
长达数小时的检查之后,一位上了年纪的医师却来到我的面前,神色有些奇异的犹豫和踟蹰。
“也许您应该看看这个?”
我不太明白大夫的不安,我大致能够清楚直到这具身体里究竟能让人挖掘出什么从未接触过的秘密,我不意外他们会发现这些,但我意外他们会如此坦率地允许我直接接触这已经称得上世界级机密的内容,如果是几年前我还会欢喜雀跃自己被纳入了更核心的部分找到了更适合发挥自己力量的地方,但很可惜,如今的我已近油尽灯枯,大抵只能竭尽所能,为这片土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有什么问题吗?”
“您的心理状态一直是我们关注的地方。”温柔的护士抚摸我冰冷的手背,带来鲜活的人间温度,“而现在,我们觉得……可能过分低估了您的忍耐力。”
我不知晓此话从何而来。
专职负责我身体情况的大夫是军队的老面孔,我不知晓这位暴脾气的老前辈为何板着脸如此严肃而不是直接冲上来敲我的脑袋,他似乎又什么东西想让我知道,却又被身边的同僚按住了想要递出文件的手,这群专家聚在一起交谈许久,然后才允许我前往这栋大楼后面的研究所。
当看见他想要指给我看的东西,才隐隐明白他们为何会如此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那是一只,海嗣。
经历过之前海滩事件的进化和变异,这只仍处于幼年期的孤独怪物不符合如今任何一种海洋生物的身形姿态,祂的触角柔嫩无力,颜色虽然带着剧毒的明丽却连一只幼小的海鱼也无法毒杀;研究员们把祂放在玻璃房内精心饲养,而这段日子留下的报告也并非只是流水账的记叙。
“在我们之前给你抽血的时候,这个小东西表现出了相当类似的姿势。”
一位前辈比划着,“‘被抽血’的姿势。”
我眨了眨眼。
哦。
……哦。
我下意识看向那只被关在玻璃箱子里的海嗣,心情是无法控制的怜爱。
而祂也跟着像是意识有所关联一般,转过约为头部位置的柔软肉块,“看”想我所在的方向。
还是幼崽。
还是“孩子”。
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玻璃上,海嗣也跟着伸出触手抵在和我指尖一样的位置,我舒展五指,祂也跟着晃晃悠悠的张开五条纤细的触手。
姐妹,血亲。
那些超越了人体极限所能听到的音波,传递到了我的脑海之中。
“而后我们做了简单的检查,发现它的身上虽然没有外伤,但是身体各项指标反应的确显示出了轻微的贫血状态。”他说完后停顿了一会才看向我,叹了口气:“更多的原因,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
“……把箱子打开怎么样?”
研究员们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的眼神像极了在看三流恐怖电影里推动剧情的无脑女主角。
我无法和他们解释我过分胡闹的行为,我只是知道我是正确的,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纳入了祂的一部分里,成为了祂们之中的一个。
——我甚至曾经疯狂到去仔细聆听那歌声里的悲伤。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祂攀附在玻璃箱子里的边缘上,摇摇欲坠的扯下自己最为粗壮的一条触手,毫不犹豫地托起递给了我。
养分,治疗。
病痛。
吃掉我。
我看着祂,露出微笑。
……看。
多可爱呀。
这就是祂们最单纯直白的思维方式。
以人类的视角来说,自我牺牲供奉整个族群的繁衍与进化无疑是伟大的,但那是基于人类社会的道德得出的判断,海嗣没有,海嗣也不需要——祂们通过更直白粗暴的方式判定谁是祂们的血亲与眷属,祂们不需要理解道德,不需要理解正确与错误,只需要进化。
我在研究员过来阻止我之前划开了手指的皮肤,滴下的新鲜血液融入海嗣的躯体,祂发出人类大脑所不能理解的无规则的尖锐鸣叫,我听清那里面的凄厉呜咽,祂太小了,小得无法理解什么是痛苦,只能询问祂唯一的血亲。
真抱歉呀。
我只能回以愧疚的心情。
这只幼小的海嗣伸出另一根完整的触手缠着我的手指,祂还不能理解什么是安慰,但是这并不妨碍祂循着自己的本能,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身体依附在我的身上。
好痛苦。
好痛苦。
……无法理解。
研究员们过来扯掉这只过分粘人的“幼崽”,又让我退回到了安全的位置上。
我被带离了研究所后不久,就得到了那只海嗣自杀的消息——这是很稀奇的事情,对与只依靠共感和群体意志活着的生物来说,祂们通常不会发展出个体的思考,那么为什么会忽然想要自杀,这可真是个未解之谜。
“哦,这真是个好问题。”风尘仆仆跑到医院来探望我的老领导先去听了医生们的汇报情况,然后才来看我,听见我的自言自语时跟着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那个小东西能与你共感,你自己之前递交的报告也写过,这个你不否认吧。”
我没办法否认,只能乖乖点头。
“嗯,真好。”老头笑得愈发灿烂,同时也是肉眼可见的咬牙切齿,杀气腾腾。“那么,为什么那个理论上只会执行进化这一个种族指令的小怪物,会在和你接触后不久就放弃了这一本能,选择自杀呢?”
哎呀。
我眨了眨眼。
“哎呀。”
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想在我心里渐渐成型,但暂时只是个概念,而且太过疯狂,太过激进,我需要另一个水准的帮助,而且这份助力绝对不可能来自于眼前的老人。
可是,没办法呀。
……我无法不动心,谁能不动心呢?
我比这世界任何一人都清楚深海的威压,我也已经经历过最残酷的黑暗末日了。
和深海的赌约并没有结束,而这一次我只要赢了三成就稳赚不亏;但是我也清楚我脑子里不正常的那一部分让这个构想多多少少存在了一点正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方,至少在现在,我不能让眼前的老头看出苗头。
“……我不知道呢。”
我只能如此回答。
我不可能从这里入手。
——我得找一些更有用的棋子。
***
老师并不愿意让我现在回去光启市——哪怕我和他强调了很多遍我还有很多东西留在那里。
他只用了几页本地的新闻流量就成功说服了我,我偶尔会出现分不开泰拉大陆和这边世界的混乱情况,毕竟在那边的时候哪怕我刚刚从战场上下来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来回乱晃,也没见过谁会以认出来罗德岛博士巴别塔恶灵这种理由就把我给围起来……类似w的炸弹这种情况除外。
老师很明显想让我留下继续接受治疗,现在除了身体状态完全不乐观之外,很明显我和海嗣的共感也让不少人感受到了微妙的压力——别想太多,这里没有那么多的黑深残的故事,人体试验之类的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我能确信哪怕我现在就说我要去跳海自杀嚷嚷党和人民需要我我现在就要和海嗣共存亡用我的生命阻止世界末日!……我的老师肯定会第一个冲上来敲晕我的头把我拖回去。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盯着我哪里也不去。
但是——
哈!
一个小时后,我站在研究院外面的小路上对院内安保表示嘲讽。
M3都做不到的事情这群老头怎么可能做得到……而且凯尔希也不在!
想想都开心。
好在老头没有剥夺人权到连我的个人用品都拿走,萧逸送我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我在这安安静静休息一阵子根本没有让我回去的打算,给他打电话百分百是要露馅的;至于手机里存着的其他对象,夏鸣星身份尴尬不方便,齐司礼那边我还有些担心灵族的影响,至于陆沉……
我的手指在名字后面徘徊了一会,犹豫着是否要按下。
我对陆家有些兴趣,也的确需要一些合适的棋子,但是这件事情如果用了陆家那就势必要把陆沉牵扯进来。
他不是我的干员,也和我没什么过于深刻的关系,只是最简单的几次合作,有必要让他也接触吗?
似乎不值得。
我这样的疯子,哪怕是泰拉大陆上身经百战浸透鲜血的萨卡兹佣兵提起来的时候也要嫌恶地称一句恶灵,更何况是那样一位风度翩翩的儒雅贵公子……他也许对家族存在着抵触与厌恶的心思,但是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让他知道了,他又会如何看我呢。
……所以,还是不要了。
“——您看起来似乎有些小小的麻烦。”
正当我沉思的时候,陌生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沉稳,冷静,带着万物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自信,这不是寻常人能够进来的地方,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对上的是一张只在照片和新闻上见过的脸。
查理苏的父亲,NOVATEN药业集团的真正领导人,查兆澎。
我放下手机,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一位不速之客。
我这是……被监视了?
“这应当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示拿小姐。”他露出谦和有礼的微笑,措辞语气都是十二分的体贴温和,因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这位大老板甚至没有伸手和握手的打算,而是微微侧过半个身子,示意我跟上他的脚步。
“您若是有什么问题,我想我应该可以帮忙。”
见我没有反应,查兆澎转过身看着我,很平静地扬起嘴角。
“我想您也不想继续留在这儿,不是嘛?——请不用担心我会对您做什么,您毕竟是我那宝贝儿子最为珍重的未婚妻。”
哦,我还真的不太在意会不会对我动手之类的。
只是在开始我的工作之前,我似乎应该顺手帮老头清一清不必要的害虫了。
查兆澎似乎觉得我不会拒绝他,我不知道他的这份底气究竟从何而来,只是当他的管家顺势打开打开后座车门的时候,查理苏修长的侧影正对着我的视线,那双紫罗兰色的漂亮眼睛里充斥着一种麻木的冰冷,他原本顺着开门动作望过来的眼神算得上无动于衷的冷静,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倏然充满了错愕的震惊……和一闪而逝的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会到哪里来。
也不知道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我。
我看着查兆澎那张写满了自信的脸,比起其他情绪,我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反而是茫然。
认真的吗?
拿自己儿子拐外人吗?
而当我看见查理苏迈开长腿大步走下车,冷着脸大步走向自己父亲的时候,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不对。
——他不是在拿查理苏吊着我。
他是在用我当道具和筹码,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什么。
……哦豁。
我下意识抓住了挡在我身前的查理苏的袖子,以免自己激动过头发出什么不该出现的声音。
我好久没遇到这么胆肥的人了,有点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