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26、第十章 盏中小仙（1）

　　这扶芳小境花香鸟语，温暖宜人，和停筝峡相比，无疑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方嫤容脱掉袄子和展行云给的外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裙。
　　裙子脏得要命，裙侧那一串赤雪岭的泥点子叠着新粘上的脏污，把好好的裙布弄得和茅草一样粗硬。
　　在她摆弄自己的这段时间内，既没有跑出来凶神恶煞的歹人对她喊打喊杀，也没有飞出来铜铸铁打的囚笼禁锢她，不知不觉，怪蛛带来的惊吓和对未知的恐惧，已经完全被新奇压倒了。揽音不在身边，她反而更自在。于是她踢开小木牌，跨过小溪，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往山林里走，半路又折回来，以溪水为镜，仔细检查自己的脸确定没有受伤，才放心继续走。
　　她一路东张西望，一会儿逗逗跳到袖子上的蟋蟀，一会儿嗅嗅不知名的花朵，警惕心可谓是荡然无存。岂料，她尚未碰到半个人影呢，就听见揽音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裂魂移影，现！”
　　方嫤容双眼一花，便看到揽音的身影凭空冒了出来，模模糊糊，不似真实的人。
　　“大筮祝！”她猛地驻足，“这不会是你的鬼魂吧！”
　　揽音失笑：“小丫头口没遮拦，我做了鬼魂，无牵无挂，还用得着挂心你是死是活？”
　　方嫤容腼腆地一笑，跑上前绕着他转了一圈，果然是幻形，不仅如此，四下里原本有鸟叫声，此时也都听不见了，周围静得出奇，想来也是揽音做的手脚，在小范围内张开了结界。
　　“我就知道大筮祝神通广大，不会被那个怪物伤到的，这是什么法术啊，我从没见人使过，以后我也能学吗？”她笑道。
　　揽音不置可否，招手道：“休要乱转了，到我面前来。我看看你伤着没有？”
　　方嫤容蹦到他正前方，张开手，自己滴溜溜转了一圈：“没伤到，一丁点都没伤到，蛛丝只把我往这个地方一丢，也没见有人来对我不利。对了对了，在此之前，我先被带到了赭石山，那里有片石林，好像提前布置了阵法，我落地就一会儿功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立刻被传到这里来了。大筮祝，那只怪蛛是专门候着我来的！”
　　揽音静静地听着，心想：专门为你而候的传送法阵一早被我毁去了，这百悔婴蛛是姜如据为他自己准备的。
　　百悔婴蛛非妖非鬼非兽，不过一团没有生命的精魂，却是世间唯一能弥补后悔之事的奇物。但它对所希弥补之事的选择十分苛刻，对牵扯广的、时日久的、锥心刺骨的，一概无用。得了它，大部分人平添失望和不甘，鲜少有人能够如愿以偿。
　　他当年在妖界偶获，送给姜如据做人情，没想到今日作茧自缚，反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姜如据啊姜如据，做人不留一线，帮人倒是留一手。
　　揽音想罢，点头道：“嗯，我心中有数了，只是没想到这赭石山内居然别有洞天。”
　　“啊？”方嫤容一愣，“我这是在赭石山腹内吗？怎么这山腹如此别致，有阳光，有飞鸟，还有一座座小山，外头有的，它这里亦都齐全了。”
　　揽音道：“这些都是屏风中景象，你其实已经被关起来了。”
　　方嫤容顿时傻眼，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
　　揽音抬头环顾：“这么看来，赭石山有别于停筝峡群峰，它山体内没有煞气浸润，不受戾灵侵蚀，高手可以在洞腔内畅顺地施用法宝。如此，停筝峡为其所用，成了一道得天独厚的屏障。高明！如我所料不错，这片画景出自，临风派御山掌座膝下独子秦晤书案上那架屏风，‘画中仙’……”
　　“画中仙？也就是说，我会遇到仙人？”方嫤容耳朵刷地竖起来，眼中光芒闪烁，兴致高涨地打断他道。
　　揽音的语气始终波澜不惊：“纵是有，亦是幻化的画精墨怪，听命其主，不会任你随心所欲。”他微微一顿，忍不住发问，“你究竟明白你现下的处境吗？为何你似乎……非但不警醒，反而颇为欣喜？这不是在同你嬉戏玩闹，一个不小心是会丢命的。”
　　方嫤容一听，不禁跟霜打的茄子一般，神色萎蔫下来。她很不愿细想自己现下的处境，毕竟才把那种揪得慌的提心吊胆抛到脑后，她实在舍不得破坏在心间鼓胀着的振奋心情。
　　揽音趁热打铁道：“我现在唯有勉强以元神和你见面，短时间内尚无行之有效的办法能救你出去，你只能靠自己和对方周旋，像这样轻敌大意，万不可取，你可明白？”
　　耳提面命的话听多了，方嫤容不禁心生厌烦，按捺住想顶撞的冲动，嘴角一垂，干巴巴地应道：“我自然明白。”
　　揽音叹道：“莫怪我严厉，你独自在狼窝，我实在怕你年少莽撞，天真误事。我元神出窍维持不了太久，你在扶芳小境里一切小心，凡事不要硬碰硬，能答应的都答应着，见机行事，我则会寻隙来见你，尽快救你出去。”
　　一番肺腑之言说得方嫤容眼眶一热，心里怪怪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大筮祝，你待我真好。你不该做筮祝，你该做长老，冷冰冰的筮祝给那些老古板轮流去做才对。”她哼哼道。
　　揽音笑道：“孩子气。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方嫤容抹抹鼻尖，“我听你刚才说，我被困在临风派的屏风里了，临风派听着怪耳熟的，他们会炼丹吗？会把我当作一味药，丢炉子里炼吗？”
　　揽音道：“怎会。真拿你炼药，何必关你在这如诗如画的雅境里，直接关牢里岂不干脆。既动用了这画中仙……我猜他们有求于你，但又须叫你不得不应，算是半强迫半延请。于他们而言，你不单单得活着，还得精神百倍地活着。总而言之，既是强迫，定乃强人所难之事，无论如何，你都要自保为上，不可勉强。”
　　方嫤容昂首挺胸，拍胸脯道：“你放心好了，我才不尽心尽力给他们卖命呢！”
　　“倘若他们以临风派高深的法术来诱你，你当如何？”
　　“那自然是……”方嫤容嘿嘿一笑，改口道，“噢，那怎么可能呢，给我学了他们的本事，他们还怎么指挥我干这干那啊。不怕我把这里掀了吗？”
　　“他们可以随便拿篇粗浅的法术来诓骗你。”
　　“我……我没那么傻的。”
　　揽音道：“我是提醒你，别让人拿住了你的软肋，让他们看出你的喜好。”
　　方嫤容笑着摆手道：“不会的。我的喜好随时在变，我自己都拿不住。”
　　揽音不由生出叹息：“依旧是小孩心性。殊不知正因如此，才最容易为人一眼看穿。”
　　“那么，大筮祝将我看穿了吗？”方嫤容脱口而出道。
　　揽音不由沉默，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心里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莫非……在众人眼里，她本该是最不可能溜出赤雪岭的那个，却偏偏，就她偷溜了出来。
　　见揽音发怔，方嫤容立刻便不懊悔自己的嘴快了，反而沾沾自喜起来。这不，连大筮祝都被她唬住了。
　　揽音轻笑道：“胡闹，你这小孩子把戏，能被你唬住一时，已是十分走运了。”
　　方嫤容一歪头，不大高兴地道：“你怎么老说我是小孩？我听你的就是，以后能不能别拿我当小孩看了？”
　　揽音无奈地笑了笑，心想这方嫤容不就是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吗，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论好的歹的，只要是没见过的，都有耗不完的新鲜劲，年轻的面容和一颗年轻旺盛的心，偶尔叫人着恼，更多的则是求不得的羡慕。
　　他正欲宽慰她两句，突然心中一动，低声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