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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九章 扶芳小境(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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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戴着面具,方嫤容没法从脸色判断他的情况,但是她直觉他有所隐瞒。
他们在这片荒凉并且煞气四逸的山脊上,逗留得过于久了。不是她的原因,因为揽音不曾催她。
“你别骗我了!”方嫤容发觉自己没被拨开,扶他臂膀的手收得更紧,“大筮祝,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揽音侧首看向她,隔着那张枯槁的筮祝巫面,一丝冰冷的威慑自那双轮廓莫辨的瞳眸里迫出,她脸皮一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你别多心,我不会丢下你、独个儿走的,你可是大筮祝,借我一百个脑袋我也不敢!”
揽音有点无奈地咳嗽一声:“我若不是筮祝,你就敢了?”
方嫤容抿嘴,双目圆睁,一本正经地道:“不,不,大筮祝的教诲我绝不敢忘,要有半句虚言,我任打任骂,绝不还口还手!”
揽音叹息道:“好了,你且听话候着,我调息一会儿便可。”他身体一动,却发现手臂被抓得十分牢固,“松手罢,我还站得稳。”
方嫤容眨眨眼,轻轻放开他。
揽音错开一步,撩袍盘膝,席地而坐:“族训有言,巫面除大筮祝外,旁人一概不得触碰,族长和几位长老亦不例外。”
方嫤容惊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神过于猖狂了,忙小心翼翼背过身去,悄悄捶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毕竟是族里位高权重的家伙,不能小看他。
两人都不说话后,山风好像趁了势,嚣嚷得比刚才响亮许多。脚下冻土很滑,方嫤容小心换了个朝向,免得风把脸刮歪。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远处赭色的山影,在一众奇峰间亦是独特的,像有人沾了印泥,照那天幕上摁手印,一下没摁好,抬起来再摁一下,还碾着向下拖出条长尾。
纵然揽音把赭石山说得跟龙潭虎穴一般,但她心里,始终隐隐地残留着一点向往。
水脩为什么要挑这座山布设陷阱呢?这山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她干站了一阵,觑眼看闭目调息的揽音,寻思自己也没什么现成的工具能替他挡点风的,这个殷勤没法献。
揽音声称的“一会儿”,估计信不得,但凡是个能强撑过去的小伤,都不至于需要在这种没地方躲藏的地界冒险调息。她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脊骨,感觉吃完那粒丹药以后,身体是清爽了不少,回头央他再给几粒备着。
哦对了,以后他要是器重自己,想必那面是非镜也肯借给她耍玩几日,亦或者不用这般麻烦,直接问他讨要一柄良兵,展行云那柄就很好,看看能不能讨个类似的来。
她喜滋滋、乐颠颠地畅想着将来,连风打在脸上的刺痛都甘之如饴。一想到经营得当的话,今后揽音便做了她的靠山,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一时间心花怒放。又想到再往后,水到渠成,揽音也力不能逮,管不着她了,甚至换她做他的靠山,做父母亲朋的倚仗,她则呼风唤雨,横行无忌,啧啧,岂非美哉快哉!
两条臂膀有点渗人的冷,她活动了数下,仍是不见暖和,便交臂胸前,裹紧了袄子。
谁知她越裹紧越冷,两臂自不必说了,现在连身躯都阵阵冒起了寒气,整个人像掉进了千年冰眼里。
她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冲揽音大叫:“大筮祝,不好了,有……”喊到一半,她的心陡然往下疾沉,最后那个“有”字仿佛是被狠狠踩了脚后发出的。
方嫤容看到,一张巨大的蛛网缠在揽音身上,将他困锁在原地,离他不到半尺的地上,趴着一头小马驹般大的怪蛛,脑袋奇大,长了张初生婴儿的脸,正“咯咯”磨着牙。
蛛网上拖挂下来的银丝便是连在它纺锤似的屁股上。
它齿间咬着一根银光烁烁的长丝,看上去比用来织网的丝粗上一圈。这根丝的另一端不在别处,正是牢牢粘在方嫤容左右手的肘关节处,寒气源源不断地自蛛丝上传递过来。
“啊!”方嫤容何曾见过此等异常吓人的玩意儿,当即肝胆俱裂,喉咙里“赫赫”地倒抽冷气。
她开始拼了命地撕扯蛛丝。可是那东西强韧无比,越扯反而粘得越牢。
怪蛛朝她爬近几步,“咯咯”两声,往她身上喷吐出一大团新鲜湿润的银丝。
这团蛛丝尤为粗韧,散开来如同一窝毒蛇,把个吓得腿软的方嫤容捆得粽子也似,结结实实。蛛丝盖头盖脸地来堵她的头脸,封死了她的眼耳口鼻。她摔倒在地,来回地打滚挣扎,然后周围响起什么东西一一崩断的声音,速度很快,最后响成了模糊的一片。
“啪”。
轰响戛然而止,最后一声像极了谁恶作剧得逞的响指。
揽音被逼得满头是汗,终于抢回神智,聚起足够的灵力,招来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将蛛网烧得一干二净。
只听得怪蛛“咯咯”嘶叫,声音忽高忽低,好像在谩骂诅咒。待火烧净,已不见那妖怪的踪迹,一同不见的还有方嫤容。
“姜如据!竟让你摆了一道!”
揽音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啐了一句后,气息陡岔,险些吐出血来。
这边揽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另一边,方嫤容仿佛做了一场梦,那声似极响指的脆响反倒是功德无量,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她大汗淋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赭石林里,动也动不得,喊更是喊不出,一时心里惊惧到了极点。
容不得她多想,她躺着的那块地骇人地往下一陷,随后地裂石崩,她失去凭依的身体以奇快的速度坠向身下无尽的黑暗。
再醒来时,她趴在淙淙的小溪畔,一块小木牌歪在手边,上书潦草的四个字:扶芳小境。
方嫤容一下子清醒过来,慌里慌张地坐起身,先检查四肢躯干上有没有蛛丝。
还好,除了一身臃肿的衣服,并没有蛛丝。
她反复检查了四五次才罢,伸手扶起那块木牌,歪头看上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接着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这个地方她没来过,草木鱼虫,云雾山水,混里混沌,和那块木牌上的字一样,不见得多美,但都很潦草。
“大筮祝!”她提起一口气,喊道。
空山寂寂,回音寥寥,除了幽静,无人应她。
“大筮祝!大筮祝!揽音——”
她喊得嗓子发疼才止,呆呆望着画一般的景色,直望到浑身发毛。
她是经哪里掉到这里的?是从一片鬼气森森的石林。
那石林是什么颜色的?是赭色,满眼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赭色。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的事,那石林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坐落在赭石山。
所以她是从赭石山掉到这里的吗?
那吓人的婴面蜘蛛把她弄到赭石山,就是为了触发某个到这里的机关?
水脩希望她最终到达的地方,是这个叫“扶芳小境”的秘域吗?
方嫤容想着想着,竟忍不住嗤笑出声。敢情婴面蜘蛛是个“门阍”,或者“接引使者”啊。
怪哉,放着这么个厉害的瞬移法子不用,非要她吭哧吭哧自己进山,看来是试她的能耐无疑了。
看来对她的能耐挺满意的。
可是怎么没把揽音一起抓来呢?若是仅仅因为奈何不了他,却抓奈何得了的她过来,同为玉参族,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不该舍弱取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擒那个更强的吗?
不过倒是更印证了揽音的说法。水脩早就看穿了她的底细,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她真傻,一丁点声儿都没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