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流光 ...
-
《流光入梦》
文/开桔
晋江文学城正版首发
他们重逢那天，南陵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记得他们分开那年，南陵也下了一场大雪。
那年那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小半个月，以至于那小半个月里电视新闻全是南陵各个区域交通瘫痪的消息。
当那场大雪散去，他们两人也像那场雪一样走到尽头，彻底迷失在那一场陷入混乱的街道中，从此天各一方。
中午十二点三十分，颜信收到死党罗楠的微信消息。
罗楠：【宝，我给你的买的一箱软柿到快递柜了，快去拿。】
罗楠：【知道你提不了重的东西，只买一点尝鲜装。】
罗楠是她大学舍友，不是南陵本地人，但大学毕业后毅然决然选择留在南陵工作。颜信和她不同，颜信是南陵人本地人，当时毕业的时候她大可以回家住，但颜信却坚持和罗楠合租。
可那会儿她们两个刚毕业的学生经济都很拮据身上哪有多余的钱，所以当时俩人差一点连租房的钱都凑不出来。
罗楠最后是找家里要了点钱，而颜信则是靠熬夜接画稿赚了点钱，俩人这才勉强把第一个月的房租凑了出来。
那时候为了省钱颜信和罗楠从吃到用基本都处于共享状态，像是互相用对方的化妆品，护肤品，穿对方的衣服鞋子都是常有的事。
后来罗楠家里人给罗楠买了房，罗楠和她就分开住了。
其实罗楠不止一次提出让她过去一块儿住，但罗楠住的地方离她公司实在不算近，所以颜信一直没搬过去。
窝在客厅沙发上的颜信往外撇了一眼，阴沉沉的天，除了地上那一层厚厚的雪，到处都灰扑扑的。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气息，像是要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目光渐渐落在朝向落地窗摆着的画板，桌上那副画攥住她所有注意力。
颜信抖了抖肩，裹紧毛毯在对话框敲下几个字。
颜信：【晚点去拿，这会儿好冷。】
罗楠：【达咩，现在就去。本吃货见不得心头好孤零零在冷冰冰的快递柜呆着。】
颜信：【……戏过了，亲。】
罗楠：【我不管，你不去就是不爱我了。】
后头还跟了一个可可爱爱的瘪嘴表情包。
罗楠这厮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个撒娇怪，还是毫不讲道理的那种。
颜信败下阵来，望着窗外阴冷的灰天，冷的抖了抖，那股刺人萧索冷意似乎顺着她的目光趴到她身体里来了。
颜信飞快敲下几个字。
颜信：【好，祖宗，我现在就去行不行。】
罗楠：【这才是我的乖宝，亲一口。】
颜信抖落毛毯，用大学体测时跑五十米的速度冲进卧室，而后迅速从衣柜摸出来一件连帽厚卫衣和薄绒长裤套上，生怕被周围的冷空气钻了空子剥掉她一身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暖呼呼热气。
颜信刚换上衣服，罗楠的信息又发了过来。
罗楠：【宝，穿好看点。】
颜信眉头一蹙。
颜信：【？？？】
颜信：【拿快递穿那么好看干什么？】
罗楠：【你们小区有帅哥出没！】
经罗楠这么一提醒，颜信才想起来上周末罗楠在她家住了两天的事。
周六那天两人吃完火锅回来，正好在电梯里遇到了一个特好看的小男生。当时是罗楠先发现的对方，一个劲儿偷瞄他，后来还偷偷顶了顶颜信的腰，提醒她旁边有帅哥。
颜信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扭头扫了一眼。
那男生满脸的胶原蛋白，脸长得白白净净的不说，个子还特高，目测得有个182，抢眼得很。
如果不是那男生接了个电话，暴露了他高中生的身份，罗楠估计就冲了。
颜信：【你有点人性，那可是高中生，你想干什么？】
罗楠：【没事儿，咱可以等，好饭不怕晚。】
颜信：【……】
罗楠这人她太了解了，永远是有贼心没贼胆，这些话不过都是过过嘴瘾而已。
换了衣服，颜信穿鞋出门。
雪下了一夜，满地的积雪足有她的脚背那么高，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一大早就开始在小区清扫积雪，好不容易才扫出几条湿漉漉的小道供小区住户出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昨晚北风吹了一夜，雪也跟着断断续续也下了一夜。
颜信刚出小区楼走了没两步，空中忽然飘下来一粒又一粒的雪花。
颜信伸手接了一粒，雪花静静躺在她掌心，久久不化，冷气便扒着她掌心飞速在掌上蔓延开去，仿佛开出了一朵六瓣霜花，冻得她手掌通红。
颜信搓了搓手，套上灰卫衣帽子，把手藏进卫衣兜里，埋头往前走。
这样冷的天，平时热热闹闹小区这会儿愣是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冷清得很，更别提艳遇了。
快走到小区大门的快递柜时，颜信抬头看了一眼。
这漫不经心的一眼却给了她意外的惊喜。
前方一百米，空无一人的小区里，漫天飞雪中竟然真让她瞧见一个和她一样赶着飞雪出来拿快递的大高个。
男人宽肩窄腰，身上那件黑色短款面包羽绒穿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显臃肿，反而把他宽肩大长腿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活脱脱少女漫的绝对男主。
男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偶尔会侧过头看看两侧路边，就是在这样不经意的一两眼中，颜信一眼看见男人那张利落的侧脸轮廓，线条分明，一张顶级建模脸。
这个人不管是走路还是微微侧过脸看雪的时候都带着和她截然相反的漫不经心和慢条斯理，比起她的行色匆匆，他更像是深冬时悠闲自在地乘着小舟在结冰的江面悠哉悠哉垂钓的闲人。
或许是天太冷，或许是路上太冷清，也或许是罗楠那句话勾得她蠢蠢欲动，隐隐让她动了一点心念，平生几分难以克制的野勇。
美色当前……
她想冲。
颜信紧了紧衣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那人，明人不说暗话：“小哥哥，能不能加个微信？”
冷风冻住她的嗓子，所以她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调，软软的，像江南三月淅沥不断的细雨，又绵又长。
这让她自己都陌生的嗓音，不觉让她尴尬了一秒。
对方似乎也被她这堪比青春期少女一样又软又糯还比蜜甜的嗓音糊住了脑子，愣了片刻。
气氛僵持一秒。
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们之间，时不时模糊了颜信的视线。
四年不见，他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那人慢悠悠转过来，可那张漂亮脸蛋带给颜信的震撼除了三分的惊艳之外，剩下七分全是脚趾抓地的羞耻和尴尬感觉。
利落分明的下颌线，一双清浅的琥珀瞳仁之下映着的是她诧异又窘迫的模样，他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距离感，把他与生俱来的疏离和桀骜刻入骨髓，叫人难以琢磨。
他眉眼冷冷，薄唇轻启，揶揄意味十足：“可以，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看到他正脸的这一秒，颜信瞳孔皱缩，飞速运转的大脑也在此刻进入宕机状态。
如果可以，她多想回到她打招呼的前一秒，按住色迷心窍的自己。
她万万没想到人家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有朝一日竟会刀在她这个前男友身上。
颜信红了红脸，勉强换上一张灿烂笑脸，被冻住的软糯嗓音也终于在她尴尬到浑身发热的窘迫中慢慢回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也住这小区？”
后半句话，颜信问得很小声。
因为她心虚，更害怕得到她不想要的答案。
一个已经离开南陵出国四年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照理说他回来，那些人早都该炸开锅，可为什么大家却静悄悄的？
许容过弯了弯嘴角，冷漠到底的双眼却不见半点笑意，他的声音带着亲疏有别的客气，冷冷清清，像寂静深夜里簌簌而下的雪声，又像静默雪夜中打破沉寂的狂风：“怎么？你希望我住这儿？”
他调笑意味十足的一眼彻底让颜信脸上的笑僵了一僵，大脑又一次不可控地陷入宕机状态。
她茫然盯着他眼下的一粒痣看了一秒。
原以为隔了大半个地球的人，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面的人，猛然之间，却如诈尸一般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他们本应该像星际两端的星球，各据一方，孤单也好，美满也罢，他们都会安安稳稳守着自己的世界，再也不踏足彼此的星球。
耳边只剩下细碎的雪声和时隐时现的风声。
人生第一次，她嫌弃起这个世界过于安静。
许容过打量她一眼，顿了顿，语气说不上亲昵，却也不过分疏远，反而倒有些像是有意和她报备行程：“朋友住这儿，我来看看。”
不对，这是她的错觉。
他怎么会和她报备行程。
颜信抿着嘴点了点头：“你忙，不打扰你。”
颜信压了压卫衣帽子，擦过许容过头也不回地逃出小区大门。
颜信躲进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她坐在玻璃窗后面抱着一盒牛奶托腮望向窗外，像是有心留意些什么，又似乎单纯只是懵懵懂懂地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发呆。
大雪纷飞，窗外一应建筑都被覆上纯白雪色。
这个世界，仿佛是全然新生的新新世界。
便利店的暖气开得很足，她身上的卫衣和长裤全加了薄绒，原先在室外穿着还有些冷，这会儿在便利店待久了，身上渐渐燥热起来，一连她满脑子乱糟糟的思绪搅得她浑身难受。
外面还在下雪。
颜信摘下卫衣帽，手机屏幕正好亮起来。
罗楠：【你搁哪儿呢？拿到快递没？怎么没信儿了？】
颜信：【还没。】
后头跟着一张委屈的猫猫表情包。
罗楠：【咋回事？你是去月球拿的快递吗？】
颜信：【不是，突然出了点事。】
罗楠：【你别蒙我，你家到快递柜统共不到五百米，能出啥事儿。】
罗楠：【不对，你是不是遇到上次那个高中弟弟了？你瞒着我冲了？】
颜信：【我没那么禽兽。】
罗楠：【那到底咋了？】
颜信：【我遇到许容过了。】
罗楠发来一连串吃惊又贱嗖嗖看好戏的表情包。
许容过和颜信的故事，当初罗楠也是一路看过来的。虽然她不明白明明那么般配的两个人，最后为什么会因为异地而走到分手那一步，但过去的事已经发生，她再惋惜也已经无济于事。
罗楠：【？？？啥玩意儿？】
罗楠：【现实版久别重逢，破镜重圆就在我身边？】
颜信：【醒醒，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罗楠：【你还没告诉我你现在搁哪疙瘩猫着呢。】
颜信：【在便利店，等他走了，我再回去拿快递。】
罗楠：【你抓紧点儿，等会儿雪大了，更难回去。】
颜信正打算回罗楠的信息，她左手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影，一步一挪地靠向她。
男人二十七八上下，穿了一件厚重的黑色短羽绒，下搭一条深色牛仔裤，一身穿搭将他五五分的身材短板暴露无遗。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终于开口问她：“我们认识吗？”
颜信怔了一秒：“？”
这算怎么回事？主动和她打招呼的人反而问她他们认不认识？
颜信反应过来时后知后觉感到不悦，因男人算不上礼貌的打招呼方式而不悦。
她冷冷的：“不认识。”
原以为她把话说得这么笃定又直白，对方应该会转身离开，哪里想到那人反而又向她靠近一步。
他们之间只剩下半步不到的距离。
那人又问她：“你在哪所学校上学？”
颜信被他的不知分寸所侵扰，不悦也跟着陡涨，她又一次强调：“我们不认识。”
那人坚持不懈，仍然追着她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颜信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被男人不知分寸且又毫无边界感的搭讪方式所惹怒，但她还是尽量保持教养：“我们真的不认识。”
那人又一次把话题绕回去：“所以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颜信离开椅子，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一米的距离。
眼角余光，颜信看见那个宽肩窄腰的大高个拐进了便利店。
眼下这情形，她颇有点腹背受敌的感觉。
颜信微微侧了侧身，避开瘦高个的视线。瘦高个却也拐了个弯，转到她背后的货架那儿挑东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
这半米不到的距离，每一毫米都铺满了惊心动魄，串连起他们之间消失的几年时间。
颜信压下卫衣帽，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对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不满，她小声道：“我们不认识，离我远点。”
那人抬了抬腿，似乎还想往前走一步。
颜信下意识就想往后躲，然而她身后就是站在货架前挑东西的许容过。
他的气息近在眼前。
那令人熟悉距离感仿佛穿透时空逼到她眼皮底下。
窗外大雪飞扬飞，那些裹紧了围巾匆匆往前赶的人无不在告诉她此刻外面是多么冷的冰天雪地，可此时此刻，站在两人之间的她内心却在无限焦灼着。
她已经退无可退。
颜信兀自心烦意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性气息迅速包围她。
颜信咬咬牙硬挺着不动，打算直接喝退那人，吓死他。
只是她来不及实施计划，许容过已经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扯到身后藏着，而他却往前迈了一大步，直逼那个男人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那人。
许容过不容置喙的冷冷嗓音从头顶落下来，他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深深把“瞧不起”三个字刻入灵魂：“年纪轻轻就耳背？都说了不认识，懂？”
那人脸色难看，不大友善地瞪了许容过一眼。
许容过低头瞥他一眼，耐心殆尽，痞气十足的语气中裹着显而易见的凶狠：“滚。”
大概是许容过的语调过于强势，浑身的低压气场压得那人大气不敢喘一下，所以那人被骂了之后也不敢反抗，只灰溜溜转身出去了。
那人出去后，许容过松开手，头也不回，狭促笑意渐浓：“不用谢。”
他和四年前一样。
一样的傲骨难驯。
颜信往后退了小半步，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丝不甘心：“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多管闲事？或许我真想认识他，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你这样，反而毁了我的艳遇。”
她……在不甘什么呢？
大概是不甘他们的重逢吧。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样子，只是她所设想的每一种情形中，没有一个是像现在这样狼狈的。
她本来应该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些年她过得很好，就像大学时他们初见那次那样。
狠狠惊艳他。
许容过转过身，那双勾人的眼睛盯着她，他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嗤笑：“艳遇？你管那个叫艳遇？你什么时候口味这么重了？”
颜信绕开许容过，若无其事坐下喝牛奶：“你管我。”
许容过盯着她看了一眼，那双比窗外雪色还冷的糖栗色杏眸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无论时光如何变迁，她仍然是从前那个习惯无视旁人追逐她目光的，骄傲的颜信。
许容过抬手搭着下巴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整个人松懈下来：“颜信，你骗人的技术一点长进都没有。”
颜信微怔，搭不上话：“……”
许容过掀了掀眼皮，薄唇一抿，修长的手指搭着左半边下颌线，打量一般地扫她一眼，声线还是惯有的冷然，像是刚吞了一口尚未划开的雪花，阴阳怪气地说：“你一向不都看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流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