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往事》七榛

4、第四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上）

　　陆昌明和陆静娴回到陆府的时候，陆老太傅和李氏都坐在厅里，虽然和往常一般，看起来很镇定，若是两人不是端着空杯在喝茶的话。
　　“祖父，祖母，我们回来了。”陆静娴欢欢喜喜地从门外走进来。此时她已经平复了情绪，敛去先前的惊魂未定，回头看了一眼慢吞吞走回来的陆昌明。
　　陆昌明看了她一眼，浅浅地一笑，如冬日温暖的日光，让陆静娴登时放下心来。
　　两人才踏入大厅，李氏就已经急促地走上前，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遍姐弟俩，确定两人只是衣服上多了些褶子，人皆是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祖母，我们没事的。”陆昌明轻声安慰道。
　　陆静娴已经依偎进李氏的怀里，嗅着李氏身上浅淡的檀香味，笑吟吟地附和道：“祖母，我们俩好端端的，油皮都没破呢。今儿宴会上可有趣了，晚上我和祖母说说。”
　　“好好，没事就好。”李氏拍了拍陆静娴的后背，温声应道。
　　陆老太傅沉稳地走上前，看着两人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回房去换一身衣裳，安神汤让人送过去了。喝了以后好好歇一歇。”
　　“是。”
　　“是。”
　　陆昌明和陆静娴应了一声，而后便各自回房。
　　看着俩姐弟离开，李氏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列祖列宗保佑，好在都是平平安安的。”
　　那马车失控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吓得李氏差点就晕厥过去。后来听说是得谢家大姑娘相助，姐弟俩都平安无事，可未亲眼看到人，她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陆老太傅也是悄然吐出一口气，笑着道：“都和你说，他们俩好端端的呢，看你吓得。对了，给谢府的礼送过去了吗？”
　　李氏没好气地看了陆老太傅一眼，道：“没看到他们俩，我怎么放得下心。那谢礼早就安排送过去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上门道谢，才显得郑重点？”
　　陆老太傅眼帘都不掀，拉着妻子的手，温柔地拍了拍，神色间带了几分坦然。
　　他慢慢地道：“不必，送一份谢礼就够了。太郑重了，不好。”
　　“嗯？”李氏不解。
　　“谢家手握重兵，我又是文臣之首，我们两家走的近了，于谢家，不好。”陆老太傅解释道。
　　“只怕谢家会觉得我们太过失礼。”
　　“不会。”陆老太傅语调舒缓，从容不迫中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魄力。
　　他笑着说：“谢将军可不是一般人，若不是这样，如何养得出可以飞马救人的巾帼英雄。”
　　李氏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想想别人家英姿煞爽的闺女，再看看我们家弱不禁风的孙子，哎……总觉得今儿这一出，往后这孙媳妇更难找了……” 陆老太傅笑了笑，掀开褶皱极深的眼帘，转头看着妻子，缓缓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家明哥儿那样貌，一等一的，总有眼瞎的，会撞进来的。” 李氏无奈地白了陆老太傅一眼，道：“就明哥儿那脾气？”
　　陆老太傅伸手轻轻刮了下妻子的鼻梁，说：“怕什么？当年你不就是看上我这模样的。”
　　李氏脸上微赫：“……老不正经的。” 过了会儿，李氏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家明哥儿要是看上了谢大姑娘，那可怎么办？” 陆老太傅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笑道：“看上就看上。”
　　“可皇上那……”
　　“真到了那一步，再说吧。”

　　谢府
　　“谢燕婉，出门前，我怎么和你说的，女孩子的贤良淑德，我让你端得点，你倒好，带着你妹妹，玩什么弩箭飞刀！末了，你还来个飞车斩马！”谢夫人气得忍不住高声喊道。
　　她手中的鸡毛掸子比划着追着谢燕婉。谢燕婉脚下灵活地躲避着，反驳道：“娘，娘，我那可是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救人是好事，我不是给你配了人手吗？一个个的都是功夫好手，要你逞能？”谢夫人停了下来，喘了一口气，怼了回去。
　　“我，我那不是急着救人嘛！”谢燕婉小声嘀咕着。
　　“我呸，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德行，你那是被陆公子的美貌迷住了。”谢夫人没好气地给谢燕婉递了一个白眼。
　　“哎，夫人，夫人，你别这么说。”从外院得到小燕云传来消息的谢将军急匆匆地走进来。
　　他才入了门，就听到自家夫人说的这话，眉头一皱，很是不悦地辩驳道：“什么被陆公子迷住了，咱们家姑娘这样貌，也是不逊色的。”
　　谢夫人忍不住嗤笑一声，道：“谢湛，你亏不亏心说这话，你看看人陆公子的姿色，你再看看你闺女的，那就是天上的仙人和地上的凡人的区别。”
　　谢将军尴尬地眨了眨眼，好像、确实差挺多的。他扶着谢夫人，将她手中的鸡毛掸子不着痕迹地收了过来。
　　“你说说，婉婉这飞车斩马的身手一亮，谁家哥儿还敢上门求娶，就不怕往后夫妻吵架，让婉婉失手斩了？！”
　　“噗呲——”谢将军听到这，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在谢夫人的怒目之下，将这笑憋了回去。
　　父女俩哆哆嗦嗦地站在谢夫人身前，喏喏认错。
　　谢夫人看着这父女俩可怜兮兮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忍一忍，好歹等骗到了相公，再显摆这身手呀！”
　　“夫人，夫人，谢府来人，说是送了谢礼过来。”正当谢夫人念叨着起劲的时候，顾同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
　　谢夫人愣了一下，急忙整理了身上的衣裳，丢下一句“回头再收拾你们，”就匆匆往前厅走去。
　　待谢夫人离开后，谢将军和谢燕婉相对一眼，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谢燕云的小身板从门外蹑手蹑脚地小跑进来，道：“大姐，爹爹，你们，还好吧？”
　　谢燕婉无奈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道：“不，一点也不好。回头娘一定又要让我抄书了。”
　　谢燕云看着自家姐姐这幅模样，一副小大人模样地对着谢将军道：“爹爹，要不，你还是加把劲，让娘再生一个吧，这样她就没精力折腾我们姐俩了。”
　　谢燕婉听到妹妹这句话，顿时来了精神，促狭地挤了挤眼，道：“有道理，阿爹，你和娘再生一个，给我们分担一下压力呗。”
　　谢将军伸手拍了下俩闺女的脑袋，道：“没大没小的，又胡说八道的了。去去去，快回屋去，别让你娘看到，过两天你娘就忘了这茬事。”
　　“哦。”谢燕婉叹了一口气，和谢燕云一同走了出去。
　　谢将军看着俩闺女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地道：“再生一个？好像挺有道理的。省得阿舒天天盯着我们爷俩，最近酒都喝不上了，哎……”
　　白日里的惊心动魄，到了晚上，就是风平浪静，甚至回想起来，还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陆昌明，陆昌明……”
　　陆昌明本来正在书房里写大字，骤然听到门外传来的呼唤声，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走过去推开窗。只见窗台下钻出来一个脑袋，唬得他差点就一巴掌拍了下去。
　　“陆静娴，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什么？”陆昌明伸手弹了一下陆静娴的额头，问道。
　　陆静娴反手拍了回去，狡黠地笑了一下，道：“小老弟，今儿那救命恩人，感觉如何？想不想当面再道个谢？”
　　陆昌明斜了她一眼，低声道：“瞎闹什么！没得坏了人家姑娘清誉。”
　　“哦……”陆静娴看着陆昌明发红的耳尖，意有所指地道：“你居然还懂得姑娘家的清誉？”
　　陆昌明懒得理她，伸手就将窗子关上。
　　陆静娴看陆昌明这模样，就背着手，大声道：“那我明儿就自个儿去见人姑娘了。”
　　好一会儿，陆静娴听到屋子里传出陆昌明的声音：“在哪里？”
　　“醉香楼哟。”陆静娴笑着眯起了眼。
　　翌日，天高气朗，确实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陆昌明一身青衣，面如冠玉，一眼望去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端的是一副清贵公子哥的模样。
　　真所谓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却也是自成风骨难笔拓。
　　陆静娴看到今日光鲜夺目的陆昌明的时候，也不由得愣了一愣，而后绕着陆昌明转了一圈，啧啧有声地道：“哎哟哟，陆昌明，你今儿这打扮，花枝招展地像只开屏的雀鸟。”
　　陆昌明忍了一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道：“陆静娴，不要把不学无术表现得这么明显。”
　　“我这是坦言直率。”
　　“走了，别让人等着。”
　　“哟，等不及要会姑娘了吧……”
　　“陆静娴！”
　　“走啦走啦……”
　　醉香楼里，谢燕婉和谢燕云倒是早就到了，在包厢里，不过一会儿，就听到前前后后的脚步声。
　　轻微的敲门声传来，谢燕婉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张清风明月都无法企及的俊颜。
　　谢燕婉微微一愣，陆昌明望着眼前的姑娘，云鬓花颜，广袖青衫，眉眼含情，仪态悠然。和当时的英姿飒爽完全不同，但却异常地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
　　“谢大姑娘……”
　　“陆公子……”
　　两人同时开了口，却又同时停了下来，四目相对，一股子绵绵的涩意在空气中弥漫。
　　“有话进屋说，别挡着门。”陆静娴推了一把陆昌明，大大咧咧地走进来说道。
　　“谢姑娘好。”陆静娴笑吟吟地招了招手。
　　谢燕云看着自家姐姐难得红了脸，捂着小嘴，在后边窃窃偷笑。
　　“对，先进来，”陆昌明有些手足无措地道：“让姑娘久等了。”
　　“没有，没有，我们也才到的。”谢燕婉摆了摆手，急忙解释了一句。
　　“好了好了，你们别客套了，赶紧坐下，来来来，我难得用祖父的名头订了一桌上等的酒菜，你们再客套下去，这酒菜可就都凉了。”
　　在陆昌明和谢燕婉互相客套的时候，小二利索地将一桌子菜都摆上了桌，浓郁诱人的菜香散开来。
　　陆静娴坐在椅子上，笑着给谢燕云放好碗筷。
　　让陆静娴这么一说，陆昌明很是尴尬地冲着谢燕婉笑了一下，然后和谢燕婉一同坐了过去。
　　很是丰盛的一桌子菜，陆昌明想了想，对着谢燕婉道：“昨日，多亏了谢姑娘，昌明谢过姑娘。”
　　“陆公子太多礼了。”谢燕婉赶紧回礼说道。
　　“来了来了，又来了。”陆静娴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谢燕云叹了一口气。
　　陆昌明本还想再说两句，结果让陆静娴这样子一说，他只觉得心头一股火起，要不是看着面前谢姑娘在，他着实想怼陆静娴一脸。
　　陆昌明有些僵硬着笑脸，对谢燕婉，道：“谢姑娘，你……”
　　“多吃点。”陆静娴直接抢了陆昌明的话，还顺带着给谢燕婉夹了一筷子菜。
　　谢燕云看着陆静娴姐弟俩的互动，忍住笑出了声，她冲着自己姐姐挤了挤眼。
　　谢燕婉瞪了谢燕云一眼，笑着道：“谢谢。”
　　可看着这夹到碗里的菜，她有些无奈。她真的不爱吃青菜，还有这小碗的饭，还不够她开开胃。只是，听说上京的贵女，都是吃的这么清淡的。
　　谢燕婉想着自己还真不能在陆公子面前失礼了，那就勉强吃一吃吧。
　　陆昌明看着谢燕婉小口小口吃着青菜，想着她可能比较喜欢，他拿着公筷给谢燕婉又夹了一筷子，道：“谢姑娘，这道芥蓝菜心，味道不错，你尝尝。”
　　谢燕婉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僵硬。而后，她礼尚往来地用公筷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到陆昌明的碗里，她想着边疆男子都爱吃肉，尤其是大块大块的五花肉，想来男儿都爱这吧，却未曾注意到陆昌明眼中的慌乱。
　　陆静娴看着陆昌明艰难地道谢，然后艰难地吞下碗里的五花肉，肚子里的肠子都快要笑打结了。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陆昌明最讨厌吃的就是五花肉。
　　陆静娴压着嗓子说：“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说着，她就放下筷子，迅速跑了出去。
　　待到屋外角落里，她捂着肚子，笑着喃喃道：“陆昌明，你也有这一天，哈哈哈哈哈……”
　　等陆静娴平复了心情，整理整理衣服，才走了回去。只是她一转过墙角，就看到了一名男子。
　　清俊的模样，只是那双唇薄了些，显得他有些冷情。
　　陆静娴很是雀跃地上前一步，笑着道：“是你呀。”
　　那名男子看到陆静娴，眼中似有些诧异，而后浅浅地颔首道：“姑娘，可安好？”
　　“嗯嗯，好好的，昨日多谢你了。”陆静娴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是的，昨日她被甩出去后，便是眼前这人接住了她。
　　陆静娴还想说什么的，却见另一头走来一人，男子对着陆静娴点了下头，道：“我还有事，姑娘，失礼了，我得先走了。”
　　“哦哦，好的，没事，没事。”陆静娴失落地点了点头，看着男子走远。
　　良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才转回身回厢房。
　　此刻，厢房里气氛略微有些诡异。谢燕云支着手，看着陆昌明和谢燕婉两人互相夹着菜，然后艰难地吃下对方夹的菜，又给对方夹菜，再艰难地吃完……
　　谢燕云只觉得这俩人可真奇怪，不会自己夹菜吗？而且她记得长姐明明很讨厌吃芥蓝的呀！对了，今天这饭，长姐怎么吃了这么久，那个小碗，应该也就够她两口吧。长姐怎么没去添饭？
　　谢燕云只觉得今日的长姐好奇怪啊！
　　当然，等到失魂落魄的陆静娴回来后，谢燕云觉得奇怪的人又增加了。
　　谢燕云重重叹了一口气，给莫名走神吃着空碗的陆静娴夹了一筷子菜，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只觉得自己今儿真是承受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负担……
　　夜晚，等陆昌明从来来回回数趟的茅房里出来的时候，心中想着，谢家大姑娘确实是顶好的姑娘，如果不给他夹那么多五花肉的话，就更好了。
　　下次要是约谢姑娘的话，还是吃了饭以后约吧。
　　与此同时，谢燕婉正偷偷摸摸地从自家厨房里找出了几个大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喝着凉水，心中念叨着：陆公子美则美矣，就是眼神不大好，没见她吃芥蓝吃得脸都青了，还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这菜。今日可真是太遭罪了，不仅吃光了自己最讨厌的芥蓝，最糟糕的是自己压根没吃饱，饿得她只好半夜来厨房找吃的，还好找出了几个馒头，不然就只能喝凉水充饥了。
　　往后，要是陆公子相约，还是吃了饭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