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朝小番外合集》新晴照酒

45、小莫篇（二十一）

　　十一月二十二日的京城之夜，更深人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岳晔方才带着贴身侍儿、管事婢仆从赵家自己开的车马佩饰铺子中走出来。他今个儿是过来看看行情并且瞧一下账目的，账目上的流水让他很欢喜，唇角不自觉地就翘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朝廷新赏了文武群臣有功百姓，京城的铺面只要开了门的，那都是大把的进银子，何况他们赵家铺子中的佩饰式样精致用料考究，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铺面那就是生财的聚宝盆。
　　这样的聚宝盆还不是绝无仅有，在看车马佩饰铺子之前，他先去的赵家的铜锡铺子。铜锡铺子的生意更是火爆，短短几天功夫就卖出去了近四百个铜货二百来个锡货，除去本钱和开销，纯利润能有七十五两，比一个从四品官员一个月的俸禄还要多。
　　当然赵家的铺子也不都是这种日进斗金的，事实上与大多数的武将世家一样，赵家的大部分铺面都是交给别人经营，自己纯粹收赁钱。赁钱有限，但可以杜绝铺面经营不善反而亏了老本的风险，因而在他嫁过来之前，赵家只有一家灯笼铺子是自己经营的，其他的都是赁给别人。
　　他嫁过来之后，在母亲岳飘的支持下，收回了两处位置最好的铺面，安排了十几个伶俐能干的婢女充当伙计，去工部作坊学艺，去工部作坊进货，两三个月后就开起了这两个铺子。当时赵家的侯爵俸银尚未恢复，银钱上很有些吃紧，得了这两处铺面的补给，上上下下才不那么忧虑。
　　只是，他当初开铺子的时候，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红火的场面。看来真是别人说的话，国运昌隆才有银钱滚滚，天下太平才有百业兴旺。
　　对这情形满意的也不止岳晔一个，赵家的婢仆与岳晔自己的贴身侍儿都很是兴奋。七八个人提着灯笼把岳晔环在中间，每个人都如同侍卫在皓月四周的小星星，脸上都带着喜气，仿佛月亮的明辉就是他们的光彩，有一两个内心中甚至比岳晔还要激动。

　　车子驶进安远侯府的大门，到得二门前停下，岳晔踩着脚踏下车，才刚站稳，他的贴身侍儿玄绿就开口问他道：“公子，咱们的铺子这么赚银子，公子怎得不再多开两家？”
　　这话也是婢仆们的意思，只是她们都是赵家的老人，不像这小侍儿是岳晔从岳家带过来的，还是自幼相伴的，说话可以随意。
　　岳晔见这玄绿问过话之后，虽然其他的婢仆们都没说话，但全都顿住了脚步，便知道她们也都想听。他思量了一下，耐心地向着自家侍儿解释，“那不行的，朝廷的规矩，有现职的官员是不能够经营商铺做买卖的，虽然很多人并不怎么按这个行事，但毕竟有这条规矩在，破了这规矩的，在圣上心里印象就差了，以往咱们家情况特殊也就罢了，眼下咱们侯爵俸禄已复，再想法子生利，圣上就不会高兴了。”

　　他当初就想多开两家铺子，毕竟赵家的店铺有好多个，全都收回来自己经营的话，那收入绝对是惊人的，但母亲岳飘却不同意，岳飘跟他讲，虽然天子自己也开天心楼，但天子绝对是不喜欢手下臣僚无心国事，一心只想着为自己谋利开铺子置产业，不管是谁，一旦在天子心中落个重利的印象，那绝对会影响前程，这也是她掌管工部这么多年，岳家并没有自己开一间铺子的缘故。
　　当时岳飘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说，天下者天子之天下，天子绝对不会想要一个一心只想着经营产业为自己谋私利的臣下，这样的人即便富可敌国，也会被天子不喜，这不喜积得久了，就会被收拾，毕竟大权在天子手上，她想收拾谁，就能收拾谁。
　　他自然听母亲的，祭天大典上见朝廷重赏参战文武，动辄就是上千两金子，心里头越发认为母亲的话是对的，只是此刻是在同婢仆们讲，他不能够把母亲的话全都讲出来。
　　婢仆们都是很有眼色的，听他这么说，便纷纷表示少正君说得对，是奴才们见识浅了。岳晔见婢仆们受教，便放松了语气，笑着道：“咱们侯主只要给天子尽心效力，那就少不了富贵荣禄，多一个铺子少一个铺子，不打紧的。”
　　婢仆们听他语气轻松，也都跟着凑趣，几个人全都乐呵呵地道：“少正君说的是，侯主有少正君辅佐，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岳晔听她们恭维，也只是笑笑，并不因为恭维而心中得意，他待几个人说了两句之后，便挥挥手让她们散去，“天不早了，你们也都各自去歇息吧。”
　　遣散了众人，他带着玄绿穿过二门往他住的揽胜苑中来。揽胜苑前，他的乳父荀氏同着后院中的管事男仆刘氏带着四名青衣侍儿一起站在院门前迎接他。见他到了，几个人全都向着他屈膝行礼，“正君辛苦，奴才们恭迎正君。”
　　“起吧”，他说完就只管向内走，一直走进了正房。正房是五间单檐歇山顶朱漆窗户绿色琉璃瓦的大房子，虽然宽绰，却也不是府邸建筑的最高规格，但此刻灯火辉煌，门前四个蓝衣侍儿立在台阶上恭候，见他到来，上前卷起锦帘，把他迎进房中。

　　房中也有两名蓝衣侍儿等候着他，这两个侍儿也是他从家中带过来的，只是跟他的年头不如玄绿久长，因而他出门的时候通常带的是玄绿，把他们两个留在家中。
　　两个侍儿一见他入内，就给他端了茶水过来。他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坐了下来，等着那管事刘氏向他回报差事。
　　“少正君，今个儿府中一切太平，只有三件事。头一件是孟爹爹今个儿把老奴叫了过去，说是他院里的小环该出嫁了，他想再挑个侍儿，这本是正理，但他想在小环出嫁之前，就先挑人伺候，这不合规矩，老奴没敢应他。”
　　岳晔知道刘氏口中的孟爹爹是赵湘的庶出哥哥赵玉润的生父孟氏，这孟氏的身份虽然算不得高贵，但在夏氏死后，成了赵湘的生父秦氏之外，唯一给赵家诞育过孩儿的男子，行事比之前放肆了许多，今个儿多要个菜，明个儿多要个盆啊碗的，事情都不大，但也都不合规矩，按他之前的脾气，那就一个字，不能办。但此刻他却不能这么做，他睫毛都没眨一下，径直吩咐方才给他端茶的蓝衣侍儿：“这事是不合规矩，但孟爹爹既是有这个想法，我们拂了他的意思也不好，这么着，让小止过去伺候一阵子。”
　　刘氏抬眼看了看他，恭声道了个“是”。
　　荀氏在旁边插话道：“公子何必这么敷衍他？直接拒了他不就完了么？不合规矩的事，那是不能办啊。”
　　岳晔瞟了一眼荀氏，轻声道：“夏叔叔已经去了，孟叔叔若是再过得不自在，传出去，外人该说侯主不能善待庶父了。为了侯主，敷衍他一下就敷衍他一下吧。”

　　刘氏恭声应了，又继续回报余下的两件，“下午赞武侯府让人送来一坛子小菜，说是他们府上厨子自制的，爽脆可口，咱们侯主上次在乐养园品尝过，很喜欢，他们段侯主就记着这事，特意交待了他们正君，新小菜一做好就送过来。前头管家把小菜收了，给了来人上等赏封。”
　　岳晔默默记下，他知道这赞武侯是指住在乐养园的武将段名扬，段名扬比赵湘大了十一二岁，其实不算是同辈，但赵湘是个会结交人的，见了人家的菜肴夸赞好吃，那是张口就来，只是既收了人家的东西，那就得回礼。他琢磨了一下道：“这位段侯在乐养园住着，她家正君一个人在京，咱们回礼回到乐养园，她家正君多半要吃味。这么着，明个儿着人送个大食盒给她家正君，就说多谢他们侯主想着咱们侯主，咱们家中也有几个厨子，做得几样菜肴，想给他们侯主送去，不知道他们侯主的口味，请他们正君代为品鉴。”

　　第二件吩咐完了，岳晔急于知道赵湘回来没有，便径直问这刘氏道：“第三件是什么？”
　　“第三件是二正君的，后天是任府主父的寿诞，二正君今个儿让人来问，寿礼可备下了？老奴答道少正君早几日就备下了，少正君您看，明个儿要不要让二正君先过过目？”
　　这事简单，岳晔简洁明了地回答道：“这个使得，你明个儿也跟着过去，问问姨父还有什么想送的没有？有的话，再打发人出去采买，费用算府中的。”
　　任府老一辈的公子是赵湘的姨父任二正君，任二正君膝下无女，又与妻主赵湘的姨母赵亦秋不和美，就一直在安远侯府住着，他的亲戚往来都由赵湘负责，任府女儿任蔷在刑部做郎中，也是他们赵家需要结交的力量，这礼物自然是宁可往丰盛了送，不可寒酸从简。
　　那刘氏既为后院管事，自然能够领会得透这一层，恭声应道：“老奴知道了，少正君若是没别的吩咐，老奴就告退了。”
　　岳晔也疲乏了，手抬了一抬，那刘氏躬身退了出去。

　　刘氏自后，岳晔在侍儿们的服侍下更衣卸妆洗沐，小半个时辰后，他方才披着厚厚的大氅坐在七屏坐榻上等候赵湘归来。
　　然而，足足等到子时初，赵湘的影子都没瞧见。岳晔困意上涌，开始上眼皮同下眼皮打架，渐渐地撑不住，斜倚在靠枕上打盹。
　　“公子，侯主到现在都不回来，她不会是像秦国公那样，在外头养了人吧？”荀氏的声音简直像个持着明晃晃的刀刃的刺客，吓得岳晔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他抚着额头对荀氏道：“不会的，你不要乱说，我信得过阿湘。”
　　这话并不能打消荀氏的疑心，荀氏嘟哝着道：“可是侯主她这阵子在外头饮宴的次数比前多了不少，以老奴看，公子你得敲打敲打她，你要是管得不严，那她肯定会动歪心思。她就算是没有养外室，她也会同人有瓜葛，就像之前同那位莫主管之间一样。公子，莫主管的事，您豁出贤良的名声不要，才算是闹赢了，断不能再有第二遭了。”
　　岳晔不悦地皱眉，“你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地又说这个做什么？倒像是我揪着不放似的。”责备归责备，他心里却已想着等赵湘回来问问她干什么去了，若是果然在外面喝花酒，那他断不能纵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