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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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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路同行47
梁云光给郑小溪的学习理由是,反正学校你也干不了别的,闲着也是闲着。
不知道这个区别于大道理的理由有没有震撼到这崽。
郑小溪又和梁云光说了一堆她关于以后的构想。
她想挣钱这个事儿村里已经没人不知道了,她来回忙活还让梁云光撞见了好几次,所以也根本没有“这是小秘密不能和陌生人说”的想法。
梁云光忽然觉得,郑小溪和那个她只能从别的老师嘴里了解的刘姝昀有点像。
两个人都有离开原生家庭的需求,只不过刘姝昀是被迫离开,并且很可能是在脱离一段时间后才意识到了其中的好处,而郑小溪是早早就有了主动离开的意识。
“能挣小钱的地方多了,我只要把本金攒下来,就可以进价格更高、利润更大也更好卖的货,就能挣到更多;我以后就不搞吃的喝的了,这样,东西不会过期,我怎么样也不会赔本——”
郑小溪兴冲冲道:“镇上批发市场的小镜子九毛一个,但得买三百个才给这价;拿出去摆摊卖的话,一个能卖三块、四块——我可以去县镇甚至市里的中学门口去卖。”
梁云光小心地泼着冷水:
“现在是复课了,但各个学校在疫情防控的要求下,对校外、就近的路边摊管得更严格了,你不要以前看见有人在校门口摆摊就觉得现在也能这么干。你没固定的店儿,还不能去学校门口之类的地方摆摊,三百个镜子可不好卖。”
摆路边摊的话,繁华地段的路边摊基本都有人固定占着了,郑小溪一个小丫头不可能抢得过人家。
而且人家也不会只盯着一个镜子卖。
只能说郑小溪构想是很好的,但实施起来,她这样货物单一的小商贩清仓回笼资金的效率很低。
——等等。
郑小溪要去校门口卖镜子?
梁云光想起E中各年级教学楼一楼大厅电子板上每周更新的“违纪情况”,想到周周都有人因为镜子上榜露脸、年级办公室锁了一柜子的小镜子的场景......
梁云光看着郑小溪,忽然想薅她头上的辫子。
梁云光身上骤然危险起来的气息郑小溪完全没有感觉到;不过她已经换了别的来说了:“那就只能去早市了,早市卖东西也很快的,就是那帮老太太太能砍价,九毛钱的东西,你最多能卖她两块,说不定还得搭点儿什么......不过我不怕,我摊位上到时候也没什么好搭的。
“唉老师,你知道吗,我们早市的摊位费涨了,以前只收五块,现在十五了,涨了好多啊。”郑小溪说完又吐槽道:“说好的地摊经济呢?”
梁云光被逗笑了。
她又说:“不摆摊也行,其实这么跑来跑去的我也害怕。怕东西丢了、坏了,怕和人打起来。
“我还可以去厂里打工的。我问郑老大了,他们厂里的女工,一个月最少能挣四千,只需要干二十八天、每天十个小时就可以。也不算很累。”
郑老大指的就是郑百金了。
梁云光又问:“之前我听说,郑百金走的时候说要买辆自行车回来,你们几个小的一起用?买了吗?”
“买了,让我大爸骂了好久。”大伯和大爸其实是一个意思。
郑小溪大伯、郑百金的爸爸,是郑小溪爷爷奶奶的侄子,两家不算特别近的那种亲戚,但住得近,一边有点风吹草动,另一边准准能听到,就更别提骂孩子这种事了。
郑华高和郑小溪也不是一个爷爷奶奶,但也住得近。
“他骂完就把自行车扣起来了,不让郑老大骑出来,其实就是防着他给我们骑呢。”郑小溪说这些的时候脸上还是笑着的,像是在笑话长辈的小家子气,完全没有被人“防贼”的不快:
“他真蠢,我们也不可能借来随便骑、随便祸祸啊,那么新的车。我可舍不得。”
郑小溪觉得,那样簇新的车,只该在村里村外修好的公路上跑,不该让颠簸、一吃劲就扬灰的小土道伤害到半点。
郑小溪又说:“郑老大干了一个半月,挣了八千多。这样也挺好了。我要是年龄够了,本钱还没攒到多少,我就也去工厂。”
她忽然提起了梁云光说过的刘姝昀:“小云姐现在过得就挺好的。”
梁云光问:“你算过,就郑百金干活的那个地方,女工一个月挣四千,一个小时能挣多少吗?”
“不到十三——不到十五块。”郑小溪显然是临场算的,算完还惊喜了一下:“那我一个小时差不多就挣到了一天的饭钱了,剩下八、九个小时都是赚的。”
梁云光让她整卡壳了。
“你一天学十个小时,受得了吗?”梁云光又问。
郑小溪想都不想:“这哪受得了!”
其实,毕业班全天算上晚自习的排课,时间正好十个小时。
“工作可比学习累多了,一天十小时,坚持得下来吗?”
“这哪儿一样!”郑小溪跳起来:“老师,工作是有钱的!”
梁云光脑子忽然转过弯了:“对,工作是有钱的,上学是花钱的。
“那你知道,在市里,我这样的老师带你们这样十几个人的大班,一小时一个人得给多少吗?”
在舒皓那里完全没用上的东西,似乎能拿来应对郑小溪了。
提到钱郑小溪是很精神的:“多少?我之前听说城里的老师开补课班特别挣钱,而且说补课机构,还是叫中介,挣得更多,老师你也补课吗?——我现在这样也不可能去当老师给人补课了,不过我想过,以后本金多了我就租个房子办中介,补课中介!”
梁云光想敲她。
这倒是个一点都不小的长远目标了,就是听着有点欠抽。
“我也不知道多少,但我以前上过这种补习班,一节课,俩小时,一人至少五十块。一小时就是要交二十五。”
郑小溪以为梁云光要和她讨论哪个职业挣钱效率高,但梁云光要跟她谈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你们现在是义务教育阶段,除了部分杂项一年收个几百之外学校什么都不要你们的。上课你们听课就算是挣了,你不听,就相当于,每小时扔二十五块出去打水漂。”
郑小溪没那么容易被忽悠住:“老师你也说了,我们没交什么钱。”
“但你时间搭进来了啊。”梁云光笑眯眯道:“抓紧时间听听课你还能回一点本,不然,按你进厂工作的想法,你耽误一天,就没了一百多块钱的工资,这时候还不想点办法回本?”
郑小溪跟着笑起来,笑一会儿停下来又说:“你们都一样,想劝我再学点儿,可我现在真想不通,我继续学还能干什么了。”
还不如轻轻松松玩上最后一年,然后从此开始作为一个“成年人”为生活奔波。
梁云光听她这么说,适时收手不再多谈这个问题了,换回其他关于未来的话题和郑小溪又聊了一阵。
郑小溪情况其实比刘姝昀好很多。
她爸妈是亲的,爷奶是亲的,爷奶除了重男轻女不舍得给她花钱外,没真不管她,也没像刘姝昀他们家那样,压着孩子给家里干家务。
爸妈带着弟弟在外地打工,看着有“抛弃”女儿的嫌疑,但也没不给家里打郑小溪的生活费和学杂费。
给老人的孝敬钱和给老人帮忙养女儿的钱不是分开打的,但一开始也说过钱里有多少是养女儿的。
只不过是老人舍不得,除了管吃穿外不给孩子一分钱罢了。
郑小溪脑子确实好使。
郑竹石在这一点上一点错没有。
这股聪明劲儿放在初中,其实已经完全够用了——听几节课就差不多能混个及格的那种够用。
上了高中估计就行不通了,但问题是她现在根本没打算上高中。
大概是受了梁云光说的补课费用的影响,郑小溪现在每每听着梁云光说话,都感觉自己听见了零钱碰撞的声音。
她用大致还算认真的态度听了将近一周的课,但她的坚持在周五出现了裂痕。
周五不止是她一个人开始出状况了。
梁云光这天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往班级外叫了六个人。
她带过两届的新学生了,现在算是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
她知道,这种开学第一周、第二周的末尾出现班级由静转闹的迹象,如果不能当天就解决,等下周一来上课,班级的纪律可能是“一瞬间就彻底乱套了”。
——这是学生对老师、对课堂开始熟悉,新鲜劲过去,开学的三分钟热血开始冷却,学生的自制力和耐心开始告罄,“本性”收敛不住的先兆。
这种先兆所预示的东西很危险,必须尽早刹住闸。
——按身高把郑华高扔去最后一排或许是个错误,郑华高从周四下午开始注意力就有了明显的不集中。
他和堂哥郑百金被梁云光分开了,但转头他和倒二排的王顺平、李继赫、舒皓都聊上了。
其他人后续还好,但李继赫在昨天和他聊了几句、被梁云光叫开以后,今天他开始和旁边的何昭昭、王顺平偷偷聊。
何昭昭周三下午开始上课就总在睡觉,梁云光周四的时候和她已经谈过一回了,谈完后周五不睡觉了,改和左右唠嗑。
郑小溪好好坚持了四天的学习之后,今天上课和前排的女同学——韩瑾妁、韩佳慧、李早、刘明珠等都有份——互相传了了好几次小话、纸条、东西,梁云光喊了她六七次,下去收了四回东西。
字条什么的她没看,直接扔了,杂七杂八的,文具她没管,吃的她就先扣下了。
韩瑾妁的坚持能力其实不如韩佳慧,这从成绩上就能看出来,今天一天,除了被郑小溪偷偷叫了几回之外,她一直是很安静地看着前方或者看着桌面,看似是在学习,但梁云光综合了一下她这一天的情况后,不难发现她很可能是沉默地溜了一天的号。
不过韩瑾妁不属于上课开始坐不住的那种情况,梁云光没把她一起叫上,只打算晚点或者周一早上上课前再跟孩子聊聊。
郑华高、李继赫、何昭昭、郑小溪,留下的人除了这四个,另外两个是李早和刘朴。
李早是个看着很文静实际很外向的女生。
刘朴是完全放弃学习的几个人之一,前两天他大概是在给新老师面子,或许新换上的不用粉笔的白色黑板也凭借新鲜劲儿勾起了他的一点学习兴趣,但到了昨天,他就彻底撑不住了,睡了一整个晚自习,今天是精神养足了一直在前排说话,怎么都停不下来的那种说法。
梁云光提醒他的次数超过了叫郑小溪和李早的总和。
——梁云光其实不太喜欢短时间内连点一个学生很多次。
她觉得这么干看着很像是在针对某个孩子——虽然事实大家都知道不是。
对刘朴,到今天下午的最后,梁云光已经是只拿眼神示意不叫名了。
等晚自习前两个小时,梁云光几乎一直在刘朴、李早、郑小溪附近来回走,防着这三个人说话。
——这晚自习需要她连溜达俩小时的战况,赶上她当初第一次带班的那时候了。
梁云光本来想着谈完了,时间应该允许,她和韩瑾妁郑黎明这两个开学几天状态有点下滑,但上课是蔫着不说话、不影响别人的孩子聊聊,但这她和被叫出来的六个人一路聊到梁云光手机响铃。
村小初的铃声算是半人工的,正常是王秀水把握时间,但是晚自习只有初三毕业班上,所以到了晚自习都是老师自己控制。
“你们就记着,干我这行的,没别的能耐,就是能说,你们唠,我比你们还能唠,”梁云光把闹铃掐了,隔着窗户探头看看教室里面,教室里有钟表,孩子们自己能看见时间,再加上她的铃声教室的人估计也能被听见,现在大部分人都在收拾东西了:
“你们唐僧,我比你们还唐僧。不喜欢说话吗?想说找我说,我专业陪聊,还不收费,能聊到你们嗓子没声。”
梁云光开玩笑一样威胁这六个小喇叭:“我以后再看见你们说话,一律当成你们是需要人陪聊了,啊,上课咱们聊不了咱们下课就聊,下课时间不够就中午聊,中午时间也不够就晚自习、自习下课后继续。
“有啥好唠的啊,多大的瘾啊?有这点时间干啥不好非聊些你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了啥才唠的嗑?”
“知道为了啥唠的那还叫闲聊吗?”李早说。
梁云光回怼道:“所以你聊就是因为闲?合着我搁上边儿讲课你就搁下边儿闲着呗?”
李早不说话了,倒不是接不上,她自己也知道贫嘴得有个度。
过了度就招人烦也点人真火了。
“行了你们几个回去吧,明天——下周上课,首先,控制好嘴,其次,尽可能听,我现在讲的你们全都能听懂的,哪怕前面几乎没学。
“也就这两个月这样,你等十一月过去,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再想听明白我讲什么,可就没这好事了。可别把弯道超车的时机给放跑了。”
梁云光说完这才回教室。
教室里大部分人都收拾好了,让梁云光比较欣慰的是,她没说话,这十三个人没有往外跑的。
梁云光说了放学,并又强调了一下作业,学生才陆陆续续开始往外走;最晚走的是李继赫,因为李继赫之前被她拉着谈话,本来就是最晚收拾东西的人之一,之后还要数他的那些笔。
梁云光偶尔会有种不合时宜的好奇。
就是假想,李继赫那些笔要是丢了一支,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现在已经知道,李继赫那些笔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单纯就是李继赫自己喜欢收集文具而已。
梁云光等学生都走了,自己一个人在教室里做完消杀通风,九点半多才回家。
等到下周周一,课堂纪律便又恢复到比较良好的状态了,这令梁云光松了一口气。
别的她都不怕,就怕课堂闹起来。
课堂一闹,谁都别想上课了。
这点她在头两年的教学工作里深有体会。
而且,虽然郑竹石他们的意思也很明白,对于后半拉的人,该放弃就放弃吧,但梁云光还是没打算从一开始就把爱闹的和能学的分开。
她还是想再尽力试试。
不过还是会有一些偶然的小状况。
就比如,梁云光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化学方程式演示配平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尖锐高亢的笑声。
梁云光觉得耳膜一颤。
上一次,她听见这个声音,还是她事后发现自己的刘海和头顶被粉笔灰铺了一层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