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薄裘

70、风华法会 （六）

　　我一回到飞宫，就见茹苓拉着严柏叽里呱啦说着宴会上种种八卦，我灌了满耳朵哪门仙子要嫁哪家仙人；某某某是某某某心爱弟子，风头直逼诸位师兄师姐；谁谁谁貌似寻常，实则金丹圆满马上筑基等等等，有心想问她那个玩意儿怎么悄无声息的就出到了六，到底面皮还剩下不多一点，甩了甩袖子回后殿拜读雄文去了。

　　接下来便是第一轮斗法的最后一日，因为只取半数胜者，各家各有输赢之故，除了早早胜出四场如纪尘泽等寥寥数人，其他人还在胶着之中，便是茹苓这等三战皆捷之人也未见得就能闯入下一轮。她倒是信心满满，果然这日初战变大获全胜，第二场与济思道派的筑基弟子打个平手，以不败战绩将名字留在筑基玉榜之上。
　　这丫头显然留了两手，否则便与风华道府青云宫玄真观等名门弟子一般五战全胜并列榜首，这虽非我的做派，然而懂得藏拙也是不差。
　　与之相比，严柏便异常认真而忐忑，首轮斗战已迫近尾声，进入次轮的胜者已大多分明，他如今两胜一平一败，若是最后一战胜出尚在五五开，若是平局便可以就此安心做个看客，也难怪他神情紧绷，茹苓跟他说话也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
　　这时玉榜灵光乍烁，两个名字绽出眼前。

　　——千重剑派霍矜骏
　　——岳襄派严柏

　　……千重剑派吗？
　　倒是有趣。

　　严柏也没料到自己竟会遇到如斯强手，面色发白，一时竟僵立在地。我在他肩膀上一拍，他如梦初醒便要跃起，被我一巴掌拦住，“还来。”
　　严柏呆呆看来，神思犹自不属，“……啊？”
　　我毫不客气，将那本风流名剑仙从他袖囊中抽走，在他脑袋上敲了敲，笑道：“让你欠书不还。行了，去吧。”
　　严柏彻底醒过神，深吸口气，抱拳过后合身跃上石台。
　　茹苓自从看到霍矜骏之名便咬紧嘴唇不说话，待严柏已入赛阵，方凑到近处小声急道：“糟了，师兄，糟了！”
　　我翻到之前没看完的那页，漫不经心，“嗯？”
　　茹苓急切道：“我听长念宗的姐姐说这个霍矜骏出自千重玉炼峰，他爹霍乐行乃是霍峰主的堂侄，正经世家弟子。”
　　我口中虚应道：“那又如何？”手上掀过一页。
　　茹苓急的面孔发红，“那位姐姐说霍乐行乃是元婴真人，最最护短不过，又出自非澜阁，所携法宝无数；这霍矜骏与同门冯衍适相争甚烈，冯衍适早早的就便取得五胜抽身，霍矜骏是绝不肯输其半头的，谁和对阵都是必败无疑，哎呀，谁想到师兄竟碰到他！”说罢眉心紧皱忧心不已。
　　我斜她一眼，“哪有什么必败无疑之说，你还是老实看着吧。”

　　这边说话间严柏与霍矜骏斗到一处。
　　二人俱是剑修，一人持玄一人使青，剑丸凌空疾驰，一时穹隆轰轰，电闪雷鸣。
　　两道剑光追逐交错，一般的迅疾无匹风驰电掣，难分高下。缠斗许久，墨色剑丸一震，似锐矢刺透憧憧青影破空掠出，眨眼便冲高十里，旋即一颤，那墨色剑丸登时裂出八块，各自绽出三丈玄光，从四面八方朝下方严柏斩去！
　　四周宫殿同时传来嗡嗡之音，不知多少人脱口而出，“剑光分化，剑光分化！”
　　谁也想不到筑基之战中，竟又见剑光分化！
　　严柏见势不妙，御起玄光遁地疾逝。
　　他快，剑光更快！
　　只见八道剑芒暴然漫涨，三里黒焰勃然冲出，严柏连人带剑登时被裹得严严实实，身形所在之处，只有一团茫茫剑光。
　　茹苓啊了一声，声音已带哭腔，“师……师兄！”
　　那些黑色玄光似网铺天盖地，天地间除了闪烁不定的剑光，仿佛再无半点生机，而光华越来越盛，只怕下一刻网中猎物便成齑粉！
　　方当此时，突有数点青光自黑色巨网中透射而出，初时不过隐约斑点，仿佛若干旗鱼在海潮间竖直跃上倒映月光，转瞬之间诸点交聚成线，凝成一道道碧练也似的青光；而青光之下，更有紫色光芒无边无垠澎湃啸荡。紫青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终成巨浪。
　　紫青浪潮轰然涌上，千千万万旗鱼齐齐张口大嚼，须臾便将墨色巨网吞没！
　　但听一声哀鸣，那黑色剑丸长声哀鸣，径直投向主人眉心，一没而过。

　　此时此刻，喧嚣惊呼都已逝去，四野一片死寂。

　　青剑光无声散去，再无半点痕迹，似昙花夜绽，不过一梦。

　　严柏凌空浮于石台上空，面上犹带两分茫然，似不相信自己居然斗败了甄岚天第一剑派的名门高弟。
　　他还未从愣怔中醒来，数里外霍矜骏嘴角沁开一丝血痕，他全然不顾，只牢牢盯住严柏不放，神色又是震动又是愤恨，猛地扬手，广袖飘动间，掌中已撑开把赤色小伞。他眼珠泛出重重血意，口中一声“着！”猩红伞尖直朝严柏扎区。
　　那红伞初时不过莲子大小，可这疾驰的电光石火间已涨开何止千万倍，其内鬼哭狼嚎，一片血腥！
　　有人出声断喝：“霍师兄不可！”
　　只是已然太迟，那把血伞漫天袭地，直朝严柏当头兜下，严柏识得厉害欲飞剑而走，可他身体仿佛被牢牢缚牢，竟是全然动弹不得，被这阴影笼个正着。
　　伞影下阴风阵阵，石台渐渐不支，发出咯吱之音。任是千年万年的巨石，亦裂出渺不可察的龟隙，而严柏满面痛苦，身躯僵硬，眼看就要被这阴影收入伞中。
　　堪堪此刻，有道灰影扑棱棱而来，似鸟儿振翅飞翔，不想与红伞无意相撞，但听咔嚓咔嚓之音不绝于耳，百丈大伞竟被这暗弱阴影撞得剧烈晃动，向旁便倒，伞盖尚不及收起，便漫出无数罅隙，在窸窸窣窣省中，红伞萎缩褪灰，转瞬之间又恢复拳头大小，啪的一声坠入石台之上。
　　那道灰影撞倒巨伞，去势不止，径直到达霍矜骏面前，倏然一转，霍矜骏喉中登时喷出数口黑血，面如金纸，眼看就要自云中坠下，从千重派所在飞宫早已冲出一人，将其揽住。
　　那灰影打个晃，徐徐倒转，扑棱棱的又重新投回我案头，其上《风流名剑仙》五个字赫然入目。
　　书页悄然翻动，恰好又到了刚才所读之页。

　　我合拢书扉伏案而起，望向云上气息奄奄的霍矜骏，开口道：“适才一击是罚你心术不正，十年之内不许用剑。”
　　揽住霍矜骏之人身材高瘦，容貌清癯，正是其父元婴真人霍乐行，闻言鼻中一声冷哼，袍袖无风自动，似有动作，我懒得和他多掰扯，轻喝出声：“却邪！”

　　一道锋锐寒光闻声纵起，直透九霄，苍穹间尚余丝丝微云，被剑华一洗，如阳光照耀初雪，顿时消弭。
　　剑华斩云而上，不曾稍有阻碍，待与白日隐星比肩方止去势，而剑首稍顿，无声无息向下一挥。

　　明明青天白日，忽起亿万星芒，汇成浩浩剑流，横贯苍穹。
　　甄岚天幕千万里，静待剑流静静经过，无垠浮云尽被削切，隔河两相对。

　　我望向霍乐行，声音略提：“千重法剑堂何在！以大欺小，心术不正，该领几等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