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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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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小满。
农家谚语有道:小满不满,干断思坎。
如意望着城里渐渐热闹起来,方想起自己已许久没好好逛过抚州城了。
从前忙活生计,开店后又忙活生意,此刻好不容易歇下来,仿佛霎时拨开了一直笼在头顶的那片厚重繁冗的云团,心情愈加豁达。
调皮小娃踢着蹴球穿梭闹市,要是不小心砸了谁家摊子,那家摊主定是要暴跳如雷,将小娃骂个狗血淋头才罢休的。
抚州城内,酒肆茶楼林立街道两侧,飞莺绕着店肆旗帜旋了几圈,一片喧闹景象。
如意今天并不是盲目溜街,她是打着主意来的。
要说抚州城内生意最红火的茶肆,“七碗斋”理应有个名号。
如意站在七碗斋门外,望着牌匾上飘若浮云、矫如惊龙的笔法,不禁想起袁枚在《七碗歌》里写下的:
“一杯忘世,七碗生风。”
七碗斋是间雅肆,茶肆里的主顾都是些文人雅士,喝茶颂诗,走进肆内便有一股扑面而至的文雅之风。
如意顺着肆内伙计的指引,寻了处不起眼的寂寥之处坐下,遂点了份七碗斋最出名的肌骨清茶。
一杯清茶涤尘心。
如意虽不懂茶,但浅酌一口,也觉得这杯清茶甚是清润喉肠,涤清脾肺。
店内鲜少迎来如意这般的年轻女子,伙计这便上前诚挚推荐她品尝店内的招牌茶点冰沁钵仔糕。
如意点头应下,看过食单后,又要了份从前很是喜爱的雪山马豆糕。
粘米粉和澄面制成的钵仔糕晶莹剔透的,如意朱唇轻启,咬了一小口下来,清甜微冽的味道在口中愈演愈浓,口感更是爽滑弹齿,丝毫不沾牙。
如意心里不由得感慨,原来她今日才吃到正宗的钵仔糕。
怪不得说——
“好的食物,藏在生活缝隙里,被人随时思念。”[1]
唯有用心做的食物,那悠悠香气才会久久萦绕食客心头,想忘都不能够,茶水如此,甜点也如此,怪不得七碗斋生意长虹。
如意方才在心里赞许完,很快便因马豆糕大失所望,当即收回夸赞的话语。
既叫雪山马豆糕想必是添了些牛乳的,如意从前尝过椰汁马豆糕,这下便高下立见了,椰奶鲜香解腻,用来做马豆糕本就胜过牛乳一筹,且这份马豆糕还被做得太硬。
多少是手艺不精的缘故。
如意微不可察地耸耸鼻,忙饮一口清茶。
她坐在茶肆木窗的竹榻上,将头一侧便可瞥见窗外景色。
也就钵仔糕有几分意思,如意心里微微抱怨着,目光停留在了茶肆竹亭下排着的那条队伍,只一瞬,她便瞧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暑气蒸蒸,仁医堂里的那位老先生食欲寥寥,没几日便消瘦下来,裴喻瞧见后甚是担心。
而这老先生嘴里又时常挂念着清茶冰糕,裴喻得了空,这便来七碗斋给老先生包一份茶点来消暑气。
他个头高,身姿卓然且笔挺,站在队伍里更是好辨认。
候了一会儿,他发觉有人正拍他左肩,他转头要回应却发现身后一片空寂。他没做计较也不多想,只是这时又有人拍他右肩。
摆明了是有人恶作剧。
裴喻眉头微微蹙起,恼意渐盛,再回头时,迎面的还是空气。
“喻哥!”正当裴喻酝酿着恼意时,一道清亮的声音陡然在他前方响起。
裴喻回过头来才瞧见一张挂了一对梨涡的清秀脸蛋,原来是如意,他眉间突地舒展,嘴角深陷,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笑容。
“如意怎跑这儿来了?”
“犯馋了呗,”她惯来俏皮,“喻哥呢?喻哥平日不是不喜糕点小吃吗?”又怎会来这儿?
裴喻方才同如意解释自己的来意。
如意瞧瞧两人面前的长队,转而将裴喻拉到一旁,正色道:“眼瞧着前边还有许多人呢,等轮到喻哥的时候,估计人都要被晒熟了哟!”
裴喻听了如意这话后,似是才注意到暑气灼人,忙抬起手替如意遮阳。
灼人的光被人挡去,令如意隐在暗处,一时间很难瞧仔细她脸上的浅浅梨涡。
她细细一思忖,尔后踮起脚,在裴喻耳边悄悄说:“喻哥若是想为老先生解暑,不如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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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裴喻从七碗斋拉出来后,两人往甜水巷一蹿,又来了如意的店里。
红筱轻车熟路地在前厅招待客人,如意把人领到后院。
接着,她便从柜里取出一青瓷酒瓶,揭开瓶盖,醇香的气味便从里头窜出来。
酒瓶同瓷碗相撞发出当啷脆响,清透纯澈的绯红色顺势倾入白瓷碗内,一丝杂质都容不得。
“这是冰饮?”裴喻困惑。
白瓷碗里澄亮的饮品是草莓酒。草莓是前几日陈六送来的,这酒的做法同寻常果酒并无太大差异,如意只是在基础上翻了新花样。
往草莓酒里添了几块碎冰后,如意捧起碗将草莓酒端去给裴喻尝。
裴喻忙接过,温热的手掌刚触到碗壁便被冰气侵袭,还未饮下就已觉得凉爽惬意。
待裴喻细品着其中滋味,如意又端来一叠甜点,揭开碗盖后瞧见的是晶莹粉嫩的模样,圆润Q弹地卧在木碗里,剔透澄澈下,能仔细瞧见内里嵌了半颗草莓。
这两样茶点大抵能让裴喻交差了。
因着冰镇的缘故,裴喻片刻未敢怠慢,同如意道谢后便步伐匆匆地提着食盒回了仁医堂。
仁医堂的叶桂埔老先生白日里瞧了不少病人,现下正躺在院内树荫下的藤椅上小憩。
老叟听见愈发近的脚步声,耳朵机灵地动了动,悠悠地捋着花白胡须。
裴喻见老人家并未睡熟,妥善将食盒置于树荫下的木桌上,语气恭敬道:“先生,小辈给您备了些消暑佳品。”
“哦?”叶桂埔陡然直起身来,两眼冒了光,精神抖擞道:“快揭开让我尝尝!”
许是没想到提起吃的能让年逾半百的老人变成孩童,裴喻心里不由得发笑。
“嗯……”
叶桂埔酌了小口草莓酒,冰凉口感配上酸甜相宜滋味,难得的沁人心脾,他心中默默称赞,只是神色里瞧不出喜怒。
待裴喻揭开食盒,将草莓冻亮相时,叶桂埔才难得露出欣喜之色。
只见老叟挑起一颗圆润的草莓冻,将嘴巴张得老大,“嗷呜”一口吞下,草莓冻细滑表皮儿包着的饱满果肉在口中炸开花。
因着冰镇过的原由,口感除却滑嫩弹爽外还有些脆。
叶桂埔几下将茶点吃完,又止不住地回味起草莓酒与草莓冻的味道。
他慢悠悠躺回藤椅上,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说:“这可不是七碗斋的手艺。”
自打来了抚州后,七碗斋的茶点他少说也吃了小十年,论新意和手艺,七碗斋都得拱手相赞。
叶桂埔素来板着张脸,喜怒不可测,裴喻听他那么说还以为是茶点不合口味,只得如实解释。
叶桂埔听后笑得爽朗,难得像个老不正经似的:“佳肴出自佳人之手啊!”
裴喻方才明白,叶桂埔这是夸赞如意的手艺胜过七碗斋的茶点师,面上更如春风拂面一般。
……
自那次以后,叶桂埔对着裴喻时便常提起草莓冻,裴喻知道老先生这是又馋了,便时常往如意那边去。
如意心中雀跃,她没想到那么快就迎来一位忠实吃客,做起茶点时,心情愈加痛快。
昨日是草莓乳酪糖,今日是草莓冰淇淋,明日便该做道草莓布丁蛋挞。
花样繁出,样样都得到叶桂埔的美赞,也样样都与草莓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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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陈六又来了。
两人自上回商议将草莓市场扩大后,便决定合伙开间以草莓为主题的食肆。
这几日如意变着法儿地给叶桂埔研究茶点其实是在研究食肆的新品,倒也让叶桂埔当了几日的试吃员。
而陈六则按如意拟下的要求寻食肆铺面去了。
“我打听到弄琴巷里有间食肆颇符合姑娘的要求,临着小桥溪畔,景致绝佳,只是月租金稍高了些。”
如意停下手里的活儿,同陈六斟了杯茶,问道:“多少?”
“十六两。”陈六饮下清茶,如是说。
十六两,听到这个数字后,如意心中拨起算盘来。
她思索着自己这间百货皆卖的农贸店一月大概也只有二十两的纯利润。
利润虽也能高到令寻常店家眼馋,但扣除林林总总的开销,剩下的也只够如意拿去贴补新开食肆的租金。
陈六瞧出了如意的犹豫,同如意分析起利弊。
如意自然明白,既决定再开家店,相当于再投资一次,虽然一时看不着利益,可往后却说不定。
这些时日里,她也进了不少食肆茶肆,点心糕点做得比她还一般的多着呢,人家照样能盈利,遑论她呢?
新品有了,铺面也在眼前了,积压在大家心里许久的事终于步入了正轨,就差这临门一脚,如意不愿退缩。
她这便同陈六定下,租了那间食肆。
那间食肆立于拱桥一侧,顺带一间小别院,只是里长满了杂草,肆内也是经久维修,修葺起来恐要费些功夫。
好在这间食肆景致确实不错,如意心想,到时若能在小别院里支些石桌,食客便能在院里赏美景尝美食,听取溪水潺潺声,而弄琴巷又向来热闹,他时还有凝香阁莺莺燕燕的歌声做衬……
此等享受,真方便如意适当地抬抬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