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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王权富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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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后恨意凛冽。
好个司雨斐,教出如此顽固的女儿!
然而司雨斐已经死了,他的骨血皮肉都和春泥一起腐朽,那满腔的恨意终需人来承受,司家近在咫尺唯有一人,天后传召司雨英。
司雨英在宫门口拦下了意图硬闯出去的少君,奉天后命,至尊前听令。
轻姬满面泪痕地出现,她嚎哭着要去找她的阿父——司雨英或许窥见端倪,料到天后必有雷霆之怒,因此踏进长明殿后,他俯首跪倒。
“司雨英,你瞧见她了吗?这就是你兄长做的好事!”
天后话音未落,重重一鞭子已落到他背上。
司雨英心怀愧疚,他甘愿受罚,吃痛却一声不发。
“你的兄长司雨斐,他蛊惑了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他传授她不伦不类的道理,教她离经叛道,教她记恨我这个母亲!”
“司雨斐胆大妄为,他竟敢携女而逃!他能给她什么?轻姬自小被带走,流离在外,连个长久的安身之处都没有,他枉为人父!”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无用,我的女儿早该被接回来,她何至于养成现今这副忤逆不尊的性子?司雨英,你应该早些把她接回来!”
……
鞭子一下下地落,筋骨渐如裂痛。
司雨英咬紧牙关,他闭上眼睛。
兄长,我愧对你,也愧对轻姬……
但是,无论如何,轻姬不能流落在外,她是司家的骨肉,是王脉传承,这世上唯独天后能成就她,整个司家和轻姬的名字应永留史册,使后世人传颂和顶礼膜拜。
……
那场雨下了有片刻,乌沉沉的云到底是载不动春日潮冷的水滴,一降下就打得砖瓦噼里啪啦作响。
公子小云冲进重光殿时,被雨淋得浑似一只落汤鸡,他发急地奔进来,捉住公子煊的手往外拽他:“三哥快走!快走!”
外面的雨下得正大,公子煊不明所以,他按住小云:“出什么事了?”
“少君姐姐……”
“轻姬?”
“嗯嗯!她、她坐在雨里哭呢!”
小云说,他和景赶着躲雨,撞见轻姬在近二重宫门那儿哭得厉害,怎么劝都劝不止,景没法子,陪着轻姬在淋雨,让小云赶紧跑来重光殿,因为常日里轻姬最听三哥的话。
公子煊连忙跟着小云的指引赶去。
春寒的雨里,轻姬浑身湿透,旁若无人地大哭着。
海真垂头丧气跪在旁边。
半大的景也很无措地跪在轻姬的身前,更无措地劝着轻姬:“……少君姐姐,你别哭……你别哭了……少君姐姐,你再这样哭下去,我也要跟着哭了……”
公子景眼眶红红,是真的快哭了,他从来没见轻姬有这么难过的样子,他陪在这儿多久,轻姬就哭了有多久,哭得他心里酸酸的。
“轻姬!轻姬!”
公子煊冲到悲哭的人身边来。
“三哥哥!”
公子景似见了救星,他摇摇晃晃爬起来,双手撑住雨伞,好叫公子煊能腾出手去扶哭得肝肠寸断的轻姬。
“到底怎么回事?”轻姬只顾哭,公子煊从她嘴里问不出半个字,他只得转向海真,“海真,究竟出什么事了?”
海真神色灰败,她看看轻姬,瑟缩地张了张嘴:“天后……天后不知情,令人扔了司贵主的旧衣……”
有关于那之后的争执,她不敢再多言了,司贵主犹如少君心头的伤,一碰少君必是痛的。
公子煊聪慧,他明白轻姬与司贵主父女情深,相依为命多年,寸缕回忆也难割舍,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
“轻姬,不哭了,我们先回去。”
他想把轻姬搀扶起来,轻姬摇头哽泣:“我要王权富贵做什么?要翻云覆雨的大神通做什么?这些全不是我想要的……”
没人作声,公子煊亦静默着不曾言语。
轻姬的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流,混着湿淋淋的雨水肆意淌落。
“母亲看不起我阿父,她早已不爱阿父,甚至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她没有生我没有养我,多少艰辛皆不知晓,却怪阿父没有教好我,怪阿父带着我流亡。”
“阿父照料我无不尽心,他会给我烤山鸡、做衣裳,是他教的我写字骑马练剑,流亡又如何了?那些过往,一点一滴的回忆全是温暖的,不像这里,这里才是一座冷冰冰的牢笼,这座牢笼想要困住我!”
轻姬愤恨捶打地面,嘶声哀哭:“她为什么不懂?我在意的不是旧衣,是我阿父……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但我还是……我还是舍不得……”
公子煊轻声地应:“我知道。”
小云眼角余光扫见景在抹脸,他转头看,惊讶地发现景在流眼泪:“景,你哭什么?”
景将面上泪水擦了又擦,抽噎道:“看少君姐姐哭,我心里难受,忍不住就跟着哭了。”
公子煊看看他们两个,心内焦灼,他伸手去捧起轻姬低垂的脸。
轻姬的脸色,比他的手苍白许多。
那个瞬间,公子煊愣住,随即心知不能再由着她胡来了,他正色道:“轻姬,别再哭了!小云和景也陪你淋着这么大的雨,再这么下去你们非全病下了不可,你就当是为了他们两个,回去吧!”
轻姬伤心过度,哭得没什么力气了。
公子煊一边嘱咐小云和景快快回去更衣和煮姜茶喝下,一边飞快背起轻姬,令海真从旁打伞,急忙回去花荫殿。
花荫殿上诸人接了轻姬,忙成一团,打热水的打热水,拿衣衫的拿衣衫,熬姜茶的熬姜茶。
公子煊不便久留,多交待了几句就离开了。回重光殿的路上,他看见司雨英踉踉跄跄行在雨里。司雨英来的方向,当是长明殿。
芸棋见他止步,跟着也止步,她好奇循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司雨英的身影将将穿过宫门去了,她没有看见:“公子在看什么?”
公子煊戚戚焉,他看得出,司雨英有伤在身。
近日不曾听说派了司雨英出去办差,且他是天后直属,能动他的人寥寥,他从长明殿出来,身上带伤,必是天后因轻姬一事迁怒司家,重重苛责了他。
公子煊抬头看氤氲的雨幕,眼中浮上一层忧郁色。
女权之国,男儿性命轻若草芥,能如何自处……
“公子?”
“无事,不过是看看雨。”
芸棋关切:“公子身上的衣裳还湿着,为防风寒侵袭,不当在外逗留,请速回殿上吧。”
公子煊颔首应了:“这就回去。”
点滴雨声,传不进门窗紧闭的长明殿中。
天后踢开地上的鞭子,跨上宝座去,她胸臆中一团心火仍旧没压下去:“该死的司雨英!该死的司家!司家人的脾性如出一辙,全以为自己铜皮铁骨,挨打挨罚半声疼也不知喊!”
荣菲听出了,这是将少君轻姬一块儿怨上了。
年长的女官奉茶上前:“臣下说句见罪的话。天后,少君那性子,是像足了您年轻的时候。”
天后瞥她,端过茶盏,喝了半盏,半盏残茶握在手里。
荣菲看她不出声,知道还能往下说,她便恪尽职守地冒着死罪往关键点子上劝:“天后年轻那会儿,不也是这副刚强不屈的模样?撞了南墙,疼了,头破血流了,都不肯回头的,当时帝太后也拿您毫无办法。”
天后蹙眉,咕哝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荣菲连声称是,再又道:“天后非生来就为天后,那么合该明了少年人需经历如少君这般逆反的阶段,十几岁的年纪,是最不听话的。照臣下看,少君由司贵主抚养长大,父女情重也是自然,天后想要栽培少君,不妨在故去的司贵主身上借借力,想必比之强迫威逼,少君会更喜欢不露痕迹的循循善诱。”
这番话,令天后灵台清明,一下子从满腔怒火里脱出来,她扶着头叹气:“你说得对,这段日子我真是被那丫头气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