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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象牙囚笼(下) ...

  •   “你实在……不是一个宽仁的王。”纳弭希丝低头,把额头放在塞缪尔的手背上。

      一个臣服的姿势。她已经献上忠诚。

      然后她便就着这样的姿势抬起头,凌乱而卷曲的长睫毛刮过他的手背,深绿的眼睛斜斜扫来,一种艳丽无端而起。

      您算计了我。
      她说殿下,我想吻你。

      两天前。

      他们在摆满奢侈不义的象(现已灭绝)牙雕刻的阁楼里胡作非为。她的衣服早就换过,穿着塞缪尔的丝绸长袍,衣料如流水,如鱼尾在水中散开。塞缪尔的衣服也不齐整,金线的流苏不规则地晃动着。

      塞缪尔绞着她,扯她的头发逼迫她吻他,她就用更深的触及来回敬,用不净的双手捧起塞缪尔淡金的长发虔诚亲吻。

      他落泪了。哭泣的样子能不能只属于她一个人。那种冲动,标记的冲动蛊惑着她。
      然后她胡乱亲了一下塞缪尔的锁骨。问他愿不愿意。

      塞缪尔眯着眼睛看她,眼睛里氤着银色的永恒的流动着的雾。
      “不愿意……”他的神态里带着挑衅,却又故作姿态地问她,”……你又怎样?”

      “不怎样。”她换了一口气,艰难道,”但拒绝最好趁早。”她忍得辛苦,眼眶都有点泛红,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很艳,艳出了煞。她蹙着眉闭一闭眼,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到塞缪尔脸上。
      “不过如果和别人,”塞缪尔忽然乱动了一下。她轻轻抽了口凉气,险些没能把话补完,“……不愿意要趁早说。否则恐怕来不及。”

      “来。”塞缪尔打断她,舔去了她的眼泪。“你来。”

      她本来已经退出一点,闻言有点控制不住力度,不知有没有弄疼塞缪尔,但是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难得温顺地攀住她任她亲吻。

      但是后来他又挣扎起来,推拒着,打翻了一个象牙教堂,这个精巧的教堂是用大约三千二百多片打磨细致的小块象牙穿插榫卯而成的,结构相当完美,即便是掉在地上也并未损坏,大概厚厚的手工编织地毯也起了减震的作用。

      不过塞缪尔无暇关心他的收藏。

      纳弭希丝按住他,不容抗拒地把他按向自己。塞缪尔痉挛着,眼睛闭着,睫毛颤抖,被眼泪打湿了,“停下。”他虚弱不堪地要求。

      “太迟了。”纳弭希丝吻去他的泪水。“拒绝要趁早。”

      开始了。

      纳弭希丝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心地把他抱在怀里。她不会说哄人的话,以往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觉得可惜,只好一下一下地顺着塞缪尔的长发。

      塞缪尔睁开眼睛,银灰色的虹膜像起雾的湖面,像阿拉斯加的冰河,倒映着欲雪的霜天,一片空茫的景色。他茫然地从她肩头望过去。

      “教堂。”他喃喃地哑声说,“神庙……‘自从奥林匹斯山不复存在之后,山上的居民都生活在尘世上’。”

      纳弭希丝安抚地吻了一下这个苍白而热烈的美丽造物,理解了他跳跃的思维。

      “你我不过终死之凡人,然而伟大的神性在我们的……身体里。”她说。

      塞缪尔的面容上浮现出隐约的笑,他低头看了一眼,层层叠叠的繁复衣料掩盖了所有不堪。他轻轻叹息,“在……我们之间。”

      塞缪尔努力够到了那座小小的象牙教堂,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全部的力气。“里面有什么?”她问,但是塞缪尔整个人靠在纳弭希丝身上,说不出话。

      纳弭希丝拿起教堂观察了一下,触及一个机关,教堂一分为二地从中间打开了。

      一朵血红的蔷薇花安置在雪白的教堂中间,定格在由盛放向凋残转变的瞬间。纳弭希丝把它拿出来,是纸做的,用铁红作颜料。三价铁的味道,仿佛血液暴露在空气中。

      花瓣上用极细的墨笔描出纹理,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文字。

      纳弭希丝转动着蔷薇花,念给塞缪尔听。

      “月亮的心是一支蔷薇。
      蔷薇的心是一轮月亮。

      夜莺的咽喉撕裂了,不再啼叫。
      我善歌的恋人,死于一个拂晓。

      我要向黑夜开枪。
      最后向自己开枪。”

      落款是两个斜体的大写字母C.H.

      希雅拉.海辛。一位画家。这位宫廷画师平生没有凭什么传世的佳作以艺惊四座,却因刺杀窃贼国王奥利温而名扬八方。

      这是一件信物,承载了一段绝望。

      “都死了。”塞缪尔气息不稳道,“你说我们能长久吗?”

      “我说不上,”纳弭希丝把猩红的蔷薇放回教堂,合上,好像可以凭此封存诅咒,藉此隔绝冥冥之中命运的叵测注视。“只是,但凡我还在一日……”

      “不许说。”塞缪尔命令,以吻将誓言封缄。放过她,他祈求上帝,祈求那个令人畏惧的恶神,祈求无情的已经降临的暮色。放过她。

      窗外下着大雨。他们在塔尖的阁楼里,离劈开夜色的闪电不足三公尺,沉闷的雷声如西西弗斯的巨石,以万钧之力从他们的头顶碾过。喧沸的雨声包裹着他们,像狂飙在阔叶的树林中奔突,像巨浪在海潮的波峰上肆虐,而他们在无人的荒岛上彼此安慰。

      是一座动荡不定的浮岛,面临着骇浪的威胁,背对着陆地的恶意。或许勒托,缁纱下的女神,也曾在此分娩,是否隐喻着日月必然诞生于黑暗。

      “你是一定要为王的了。”纳弭希丝忽然说。

      塞缪尔静静地注视着她,“我不该是么?”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塞缪尔不无讥嘲地冷笑,“可我现在需得争夺它。”

      “我向你效忠。”纳弭希丝说。

      “你要是真心,”塞缪尔摇了摇头,小声叹了口气,睨了她一眼,“为什么不下了床再说?”

      “那床上该说什么?”纳弭希丝跟他额头相抵,“说什么你都不当真对吗?那么我早就想说了……”

      “——我真想把柯伊奈勒宫烧掉好了,然后抢走你藏在b612星球,做我一个人的王子和玫瑰花……好笑么?笑吧。”

      塞缪尔原本静静地注视着她,听她这番厥词忽然发疯似的大笑起来,他笑得太厉害,牵扯到结合处又疼得要命,可还是笑,伏在她肩上笑出眼泪。

      “……b612?”他嘶声笑道,“太寒酸了。我对你真失望,我富有半个宇宙,而你的爱却只值一颗星球。”

      “真是伤心,”纳弭希丝半真半假地无奈道,“不愿意就算了,你嘲笑了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是毁掉我。”塞缪尔冷酷地说,“柯伊奈勒……我的黑铁王冠和象牙教堂,我的故乡和囚笼,真实和虚幻,枷锁和自由,盛放和颓败,生长我和困囿我的地方。”

      她沉默。

      “你不明白吗?我属于这座肮脏的城堡。”他绝望地承认,“可是也想跟你走。”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的右心室冷得像冰,每一口呼吸都从两肺凉到气管,左心室里有火作烧,把沸腾的血液泵崩到主动脉。
      “该死。”嗓音在哭泣,想到死亡他才欢愉起来,“……你弄得我好痛。”

      他抬起头与她接吻,窗外还是连绵的风雨,他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却出奇的温柔多情。

      一道闪电落下来,照彻塞缪尔玻璃似的的双瞳和睑下一滴闪闪发亮的泪水,一霎时的皎洁足够补偿幽晦的一生。

      遗忘和隐蔽的神格管照着他们,爱情也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是隐匿的,静止的,因此也是被永久封存的,退避于世事而不朽,独立于时间而长存。

      他们同时静默,体会连结的完成。

      结束了。

      塞缪尔抬起手,慢慢地为纳弭希丝系好暗扣,这种简单的动作,好像构成了极大的困难。

      “我来吧。”纳弭希丝阻止了他。塞缪尔收了手,把自己的领口拢在一起,整暇旁观她对付那些复杂的暗扣和系带。

      他们平复了一会。纳弭希丝问塞缪尔能不能走,塞缪尔思考了一下,说可以。

      然后他尝试了一下,半倚在纳弭希丝身上,带着几分恼意的神态几乎是柔软且鲜活的。

      “我抱你?”纳弭希丝自若地建议。

      “不。”塞缪尔拒绝。纳弭希丝只好半扶半抱地揽住他。推开门的时候,塞缪尔忽然出声。
      “浴室,快点。”他少见地显露出慌乱,“你的东西……流出来了。”塞缪尔往下根本没穿什么,那些东西汩汩地顺着他的腿往下淌,他不安地并了并膝盖,担心会弄脏地板,如果滴得到处都是,未免也太脏,并且过于不雅了。

      “就没有你自己的吗?”她低声问。

      塞缪尔难得流露出一丝错愕,望着她。经谁允许,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经你偏爱。纳弭希丝偏了偏头,经他咬过的红唇曝露在视野中。

      “就算有,”他有些狼狈,却依然高傲地抬起下巴,颐气指使地反问,“难道是你可以指摘的?”

      “我怎么敢。”纳弭希丝笑他虚张声势,“所以尊贵的殿下,您要抱吗?”

      塞缪尔冷了脸色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僵住了。
      最后还是被纳弭希丝抱去浴室的。

      纳弭希丝想起这一茬还是忍不住笑,她在同一间浴室里,相同的,蒸腾着想浓稠水汽里问塞缪尔,为什么这次没有让她帮忙清理。

      塞缪尔很平静地答非所问,“你手指上有茧,很……粗糙。”

      “我的错,殿下,”纳弭希丝笑了,很明艳的一种笑,露出一点尖尖的犬齿,“但是难道您不喜欢吗?”

      塞缪尔迟钝地盯了她一会,然后噢了一声,说你想要就来吧。

      这一次是很温和的。她把玩着塞缪尔的长发。听着他迷迷糊糊地抱怨议会的死板,他讲到帕里斯十二世由于恶性基因突变导致的器官衰竭,讲到这里他忽然情绪激动地哭了起来,又神经质地笑起来,“帕里斯是个好人……只是不适合当王。他把什么都抛下了……王座,母亲,我。我也不适合,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们说未婚omega不能加冕,所以我想到你……很难过,”他好像在她面前真的是放松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不知羞耻地袒露着自己的软弱,“不许你离开我……想到你我很难过。”

      他看着她,一滴眼泪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眼眶中流下来,又好像永远不可能流下来。就是这样一边哀伤一边倔强着。

      他们接吻。

      他笑着埋怨:“你又弄得我那么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象牙囚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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