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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象牙囚笼(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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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一下。”纳弭希丝说。
然后狐朋狗友们就眼睁睁看着纳弭希丝走向了法国梧桐下的漂亮青年,看着那位金色长发的美人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把一片完整的枯叶递给她。
“送你。”他说。
“草啊。”兰斯读着塞缪尔的唇语,感慨万千。
纳弭希丝从塞缪尔手里接过落叶,对着光看了看。接着他两人凑近了不知说了些什么,由于纳弭希丝是背对着他们的,也无法读到他的唇语。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在塞缪尔的指点下,她往旁边走了几步,伸手够到一根枝干,然后把落叶放回了树上,恰好是它落下来的位置,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草啊。”奈姬干巴巴道,“居然还有点好磕。”
“草啊。我也觉得。”艾伦干巴巴地附和。
“草啊,”兰斯的表情裂了,“我第一次被别人塞狗粮。”
两位好友用复杂的眼神——大概就是“你也有今天”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混合加强版本——看了兰斯一眼。
“你怎么来了。”纳弭希丝状似平常地问塞缪尔。
“来看看。”塞缪尔呼出一团白气,“你不高兴吗?”他轻飘飘地问,目光飘到很远的地方。
起风了。大风又摇落纳弭希丝放在树上的落叶,塞缪尔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自己的长发。
纳弭希丝沉默地往上风处挡了挡,伸手把塞缪尔的围巾缠了好几圈,后者配合地低下头,把下巴埋在围巾里。
“草啊。”艾伦恍惚。我那个没有心的,在风暴潮中拉人午夜飙车的好友,居然学会了铁汉柔情。
“草啊。”兰斯叹息。枉我半生海王,自以为撩人无形,如今也像个弟弟。
“草……草啊啊啊啊啊啊!!!!”奈姬忽然大叫起来,路上的行人也接二连三地发出尖叫声,陷入了骚乱——便利店的门口,一个普通的,毫无特别之处的男人,融化了。
是的,除了“融化”你找不到别的更好的词语来形容,男人的面部组织,不,应当说是所有皮肤组织都好像高温下的蜡,淅淅沥沥地往下掉,他的手里还端着一杯热咖啡,手上的皮肤却已经消失殆尽,露出肌肉和血管,再然后肌肉和血管也融化了,盛咖啡的纸杯掉在地上,棕色的液体浇进一摊暗红色的……肉酱里。
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
“跑!”
恐慌被引爆了。人群在混乱中四散奔逃,在全然未知的凶险面前将生死付诸于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
纳弭希丝下意识地看向塞缪尔,后者始终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
纳弭希丝揽住塞缪尔的肩膀,转身的同时将他往怀里一带,险之又险地避开一蓬飞溅的鲜血,塞缪尔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职责所在,殿下。”纳弭希丝公事公办地说,放开了塞缪尔。
兰斯等人穿过慌乱的人流挤到他们身边,比他们来得更早的是一架印着醒目的王室徽记的飞梭。
舱门打开,纳弭希丝把塞缪尔送上飞梭,后者则冷静地降下舷窗。
“奈姬.维涅,”他出人意料地说,“我看到你在尸体上偷偷取样了。”
“哪里有,”奈姬心虚地甜笑着,“表哥……”
塞缪尔打断她,“我授予维涅家族研究权。”他的语速加快了,“看在姑母和亲王的面子上。”伴随着意味深长的警告一瞥。
“接着,”他看向兰斯和艾伦,“桂叶,圆盾,我希望你们还记得古老的准则。”
“调停。”兰斯说。
“守护。”艾伦说。
“很好,”塞缪尔说,“做你们该做的。”
兰斯和艾伦领命而去。
“最后,纳弭希丝.以彼铎刻,”塞缪尔居高临下地看向纳弭希丝,“你的职责是什么?上来!”
他们在尸骸边,在喧沸声中,隔着王权和宿命对视了一秒,然后纳弭希丝低头领命,短暂地向他表示臣服。
塞缪尔无声地微笑了。
时间线拉回到两天前。
“你知道帝国在面对什么吗?”塞缪尔在长长的不使用任何能源照明的幽暗回廊里,像是在对纳弭希丝发问,又像在谛听自己的回声,“我的父辈们给我留下一个……糟糕的局面,不是前所未有,而是前人们都于此销铁折戟,船沉海底。你相信宿命论吗?”
“我学习过非线性物理。”纳弭希丝否定了。
“有时我觉得它存在……‘一切都曾经发生,一切都无可避免’。三千年前,地球上的一切可利用的能源宣布告罄,大宇宙航海时代开始……我们祖辈的由来,一切传说的起源。”塞缪尔转身看她,银灰的瞳色如亘古夜色中的双月,“忘掉那些哗众取宠的传奇,十字剑大公有告诉过你十字剑是如何发家的吗?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我要讲的,是一个有关财富的真相,还有我们肮脏血脉的故事。”
“能源的枯竭,与其说是无法避免,不如说是完全人为。”
行到末路的地球,是一个政权尤其分散,经济高度垄断的社会。约莫百十个大大小小的集团垄断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方方面面,从矿产,燃料,电子元器件,半导体和超导材料,从传统工业到高新技术;所以的基础设施,医疗,教育,通讯网络,以至于文学,美术,音乐,电影,包括全息游戏,甚至人类的基因资源和社会的人才储备……全都掌握在这些利益共同体手中,他们普遍对自己进行基因改造——治愈疾病,甚至延缓死亡只是常规操作,他们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翻覆风云的权力,自然渴望在神的领域之中拥有一射之地。
他们开启了“造神计划”,创造了一种RNA反转录病毒——RHEA。因为拼写和发音同“Rhea”,所以“造神计划”也称为“瑞亚计划”,但它的意思不只是“Rhea”(瑞亚,十二提坦神之一,一代神王天空之神乌拉诺斯与大地女神盖亚的女儿,二代神王克洛诺斯的天后,三代神王宙斯及其他一众奥林匹斯主神的生母),还包括“the Revolution in Human Evolution in Action ”——“人类进化的革命正在发生”。
这句简明易懂而又便于传播的口号,是他们一切行为的主旨和目的——即改变人类遗传信息,进而“进化人类”。
并且RHEA是一种广义上的空气传播病毒(包括飞沫传播、飞沫核传播和尘埃传播),随着它的爆发和流行,全球范围内开始产生大规模的高频率的基因突变……在放出病毒的前两个月,累计死亡人数已经高达占全部大约一百亿人口的五分之三,并且日均死亡人数还在呈指数形式增长。
“资本家的每个毛孔里都流着肮脏的血,但死人从来不是他们的目的,获利才是。”
每一条突变的基因都被记录下来,成为他们进行“瑞亚计划”的原材料,他们用受精卵做实验,用囊胚期的胚胎做实验……他们钟情于未分化的细胞的全能性,并且坚信他们可以找到使成熟的哺乳动物细胞展现全能性的秘密——从而长生不老,起死回生。
在RHEA病毒的肆虐中存活下来的人类,基因上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却并未产生生殖隔离,相反,他们基因交流的频率,以及生育率——变高了。
“这就是六种性别的起源。”
一个研究员欣喜地汇报了这一发现。生殖是一种原始的奇迹。他在报告中写到,生物都有过度繁殖的倾向,以应对残酷自然的选择。在生存斗争中,具有有利变异的个体容易生存下来并繁殖后代,同时将有利变异遗传给下一代,而具有不利变异的个体则被淘汰。
进化和繁殖密不可分。
在所有研究员的一致同意之下,他们建立了培育基地,用以“筛选有利变异”。
大约三百年过去了,地球的资源彻底衰竭,RHEA病毒导致人口锐减,但同时也算实现了“人类进化”,第一批“完美人类”陆续诞生了。
“……我们的先祖就是这样来的。”
这一批“完美人类”进入茫茫宇宙开疆拓土,像他们的创造者那样积累原始资本,最后将老东家地球甩到一边,成立了帝国。
但是瑞亚的诅咒并被未打破。以“RHEA”命名的病毒一共在帝国的历史中出现三次,每一次都伴随着血雨腥风和王权更迭——第一次,帝国成立之初一百亿人口锐减至五十亿;第二次,导致八个星系叛出帝国,联邦成立;第三次……就是现在。
“你看到‘RHEA’了。它强大的力量和危险的魅力。”塞缪尔十指交叠成塔状,用灵妖无别,神鬼莫测的银灰双瞳与纳弭希丝对视,“而我——将终结它。”
“我已经给了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他笑了笑,长而密的金色睫毛轻轻颤动,舷窗外的景象飞快地流逝着,淡漠的天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代替话语施加了蛊惑,“苦难与坎坷之剑——或者——公正与报应的女武神——你要向谁献上忠诚?”
“是选我——这个反复无常的寡德之君——”塞缪尔摊开双手,毫不介意地说出了他摄政时的,内阁成员私下嚼的舌根,“还是那位暴虐无道的不恤之主?”
“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