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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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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道难走得要死,徐邵华磕磕绊绊开了好几个小时才到的家里。还算好他爸下岗前还捞到了一套老职工楼,不用再回到更偏僻的自建房。
他抬手看了眼腕子上的手表,十一点刚过不久,亲戚们应该还没到。老小区停车位不多,陈听白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宽裕点儿的场地停车。
停车时徐邵华停得小心翼翼,生怕前后左右的车子剐蹭到陈听白的这辆车。说是说这辆车被他开了来,但徐邵华脑子还算清醒。还能记得住这辆车不是自己的,不是他的,他只是“暂时”地拥有这辆车。时间到了,就得还回去了。
很多时候徐邵华都挺矛盾的,他知道自己怀揣的这些想法太过罪恶。每个人都生来该有自己的路要走,一步登天这件事根本不可能。自己的前程,为什么要踩在别人的真心上?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自小生活在这个闭塞的小镇上,小到什么地步呢?小到他们镇上有个公交站名就叫高中,小到他的太多同学高中都还没上完就已经乘着火车南下去打工,小到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一向节省的父母都摆了几桌宴席来庆祝家里要出一个大学生。
实在太小了,小得他从这里爬出去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等他爬出去了,才知道外面大得他有心无力。连简简单单买套老破小,都已经让他精疲力尽。
可陈听白呢?
凭什么他就可以一出生就在罗马?凭什么这样一个随时不给人好脸色的人,能被谁都喜欢,就算瘫坐坐在轮椅上,什么都做不了的人,还是只要他愿意,所有东西都可以为他所用?
嫉妒在阴暗的土壤上结出邪恶的花,徐邵华很难不去为自己想,反正这些东西不过是从陈听白那双随时蜷着的手里撒漏出来的一点碎渣。
他拥有的还更多,自己只要一点点就好。
只要一点点就好。
其实徐邵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陈听白打个电话说明情况,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说了这个年就真的没办法好好过了,至少这个年夜饭是吃不成了。
再说了,胡聪应该已经点好了饭菜,肯定不会饿着他陈听白的,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还不如好好吃完饭再回去认错。
至少现在徐邵华是真的不想回去。
锁车,上楼。
到了家里徐邵华还是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家里,竟然发现沙发换了一个,原先那个很久很久的沙发已经被新沙发取代了。
新的沙发看上去果然漂亮,是现在很流行那种极简风格的粗麻布料的沙发,坐上去也很软,再也没有半个屁股陷下去的事情发生。
徐邵华觉得这间家里终于有个物件是他能看得上的了。先前在楼下隐晦的烦躁渐渐褪去,他高兴地站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两个新年大红包塞到爸妈手中,大声地祝爸妈新年快乐。
两个老人也乐呵呵地收着,反正都是替儿子攒着以后娶媳妇用。徐母看着儿子,越看越满意。
当初咬着牙送他去大城市里读书是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你看他现在,又在大公司里上班,还自己买了房子,身上这身行头一看就价钱不菲。
她和老徐这辈子能再等着徐邵华结个婚,就算是心满意足了。她突然想到不久前儿子回来的时候说年底就能买车了,不晓得买了没有,想着就问出了口:“儿子,你今年过年回来怎么没和你表哥一起回来?你真的买车了?”
徐邵华拿起盘子里一个肉丸子就往嘴里丢,听到自己母亲的提问,还刻意清了清嗓子,像是宣布重大事情一样:“是啊,就停楼下呢。”说完还把爸妈都引客厅的窗前,朝楼下的车子指了过去,带着满满的自豪说:“不错吧,是不是比我表哥那辆好多了。”
徐父是个老实的人,前两年还在机械厂的时候因为工作需要三天两头就往城里跑。这辆车子他大概知道个价格,心里一惊急忙问儿子:“儿子你老实说,你在城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你刚买了房,房贷还那么多你是怎么买的车子?”
徐邵华不乐意了。凭什么表哥买车子全家都那么羡慕,巴不得把表哥捧到天上去,到了自己把好车开回家却变成质疑了,讲话也就没有那么客气:“所以你是觉得我在骗你吗?那车就停在那里,钥匙在我兜里,你是觉得我没这个能力吗?”
这两年徐邵华回家不多,即便回来了和父母之间的交流也不多。徐父担心他误入歧途,还在絮絮叨叨,劝儿子要本分,要脚踏实地。
徐邵华已经不耐烦了,坐在沙发上抱着手一言不发,徐母怕他们父子二人再吵起来,一直在嘴里念着“大过年的你少说两句”,又夸了儿子一通,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到了十二点半,亲戚们陆陆续续都赶了过来,按照往年的惯例,年三十都是在他家吃饭,年初一又去另一家,像这样换着吃一直到年初五,因为初六孩子们都要去上班了。
徐家煦小两口是最后一个到的,手里还提着两提保养品。
进门后徐家煦挨个和长辈打了招呼就说:“楼下那辆350是谁的啊,这小区出去的到个个出息了,平时看不出来,等过年回家了开的车一辆比一辆好。”
徐邵华给表哥表嫂拿来了碗筷,自己还没说什么,就听见自己母亲说:“是我们家邵华的,今年他不是没和你回来啊?他自己买了车开车回来的。”
不光是徐家煦,连别的同辈哥哥姐姐都被吓到了。
徐家煦在想自己这表弟今年这是赚了多少啊,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平时买个东西还要左思右想,不过很快徐家煦转念一想也就没说什么了,难说人家就是有本事呢。
然后张口跟着别的亲戚一起夸了几句徐邵华就张罗着开始动筷。
陈听白和胡聪在宾馆里等了很久,这已经是胡聪第二次请客房服务人员把菜拿下去热了。再是好菜,这么来回折腾几次后颜色看着也不新鲜了。
陈听白等不了了。他瘫痪位置高,本应该感觉不到饥饿的,但人体太过复杂,这几年他每次太饿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难受,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觉得头晕。
此刻,陈听白已经感觉到一点不舒服,说不上来是一直在窗口吹风导致的还是饿极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陈听白心里也清楚,这顿午饭,徐邵华是不会回来吃了。
他拨动轮椅转过身去,慢慢移动到沙发边轻轻拍了两下看电视已经看得睡过去的胡聪。
陈听白心情不算好,说话声也冷冰冰的,“醒了,吃饭吧。”
胡聪看小品都看得快要睡着了,但他肚子很饿。早上就吃了点豆浆油条,这会早就饿得偷偷咽了好几次口水。
他赶紧关了电视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桌前帮陈听白布菜,等自己端起碗来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徐邵华还没回来。
他问陈听白:“我们不用等邵华哥了么?用不用我帮他留下饭菜?”
陈听白摇摇头,专心吃饭。
胡聪想起来陈听白说下午陪他出去转转,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想开口问陈听白,但是又怕陈听白心情不好,抬头瞄了陈听白好几次,陈听白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他:“想说什么就说,你这么看我,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
胡聪听得出来,陈听白心情不好,更不敢说了,索性乖乖闭嘴吃饭。
陈听白看胡聪一直不说话,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好像是对小孩发火了,赶紧把声音放柔和些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下午还出去么?”
胡聪抬头看着陈听白,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不过陈听白的话,他从来都不会当没听见,只能点点头,又怕陈听白生气,赶紧把头低下去扒拉碗里的米饭。
“这有什么不敢问的?我答应你了,我就会做到,你知道的我从来不骗你的。快吃饭把,吃了饭你帮我收拾好我们就出去转转。”陈听白最头疼胡聪这点,胆子太小,好像自己能吃了他一样。
但他拿胡聪也没什么办法,胡聪在外面流浪了那么多年,吃过的苦是自己绝对想不到的,胆子小一点也正常。自己干预过多,反而会让胡聪更放不开,只能自己尽量对他温和点。
胡聪听到陈听白的保证,赶紧往嘴巴里塞米饭。菜都忘记吃,只想赶紧吃完好出去转转,陈听白看他样子实在是又无奈又好笑,只能够着身子地往他碗里夹菜。
吃了饭收拾清爽出门,陈听白才知道旅游小镇在这种旅游旺季的时候人有多多。别说他还自带坐骑,就连胡聪那么小的个头有时候想买点什么都难挤进去。
最糟糕的是很多地方根本没无障碍设施,连个坡道都没有,陈听白根本去不了,出去两个多小时,有一半花在了找无障碍通道上,剩下的一个多小时也根本不算游玩,简直就是人看人。
对陈听白来说,最烦躁的事情莫过于此。
他变成了整条古街上的焦点,无论到哪里,都有人在看他。
大人还只是瞟一眼就走了,小孩子投射过来的“注视礼”才是明目张胆,还夹杂着家长的“残疾人……不要看……不礼貌……”等小小声的悄悄话。
日历上说这两天宜出门,陈听白第一次觉得这种事情不可信。
不知道是心情太差还是天气太冷,总之他痉挛了。最开始还只是双腿突然“活”了过来,在脚踏上一直颤抖。后面就变成了疯狂跳动,要不是身上还有一根安全带,他根本坐不住。
这一番折腾,鞋子也早就蹭掉了,脚就挂在脚踏上,脚尖瘫软地朝下耷拉着,又狼狈又奇怪。
胡聪已经顾不上鞋子了,直接蹲下来死死的抱着陈听白的双腿,他都要恨死自己了,怎么会提出来要出来玩这件事,外面那么冷,怎么可能适合出来玩。
直到痉挛那阵过去了,胡聪红着眼睛帮陈听白把鞋子重新套在脚上,推着陈听白回了宾馆。
出门前收拾的干干净净现在也早就不行了,胡聪把隔尿垫铺在床上才把陈听白也抱了上去,脱开裤子,果然泄得一塌糊涂。
胡聪帮陈听白按揉着小腹,把余尿排干净,又轻轻替陈听白翻个身把后面也擦拭干净。
陈听白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时候的自己,他也不能做什么,只能闭着眼睛让自己像一具死尸一样任由胡聪处理,反正感觉不到不是吗?那就也不看就好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陈听白听到胡聪的脚步声走远,过了一会又走了过来,他都不用睁开眼睛都知道,胡聪在用热毛巾帮他擦拭着他的不堪。
“小聪,我这样,是不很难看?”陈听白很难受,但是他太累了,现在的他不是主动闭上眼睛,是真的太累了,只想沉沉睡去。
真的太累了,连发出的声音都细得听不大清楚。
等陈听白一觉醒来,窗子外面已经黑得彻底。
胡聪倒是老实,还乖乖地坐在他脚边。见他醒了,胡聪立马凑了过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能有哪里不舒服?
就痛啊,神经痛。扯着全身那种疼痛,从脊椎传来,一直传到头发丝的那种痛,他甚至都动不了,感觉哪怕是偏头都很难受。
“几点了?你吃饭了吗?”房间里也没开灯,唯一亮着的只有胡聪的手机,他搞不清楚是已经深夜了还是只是自己刚醒过来还没适应。突兀的光有些刺眼,陈听白把头偏了过去,开口问问题时又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
胡聪拿起手机看了看,才发现已经那么晚了,他如实告诉陈听白:“已经十一点多了,我不饿。”
陈听白不用问都知道徐邵华还没回来,也不想问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想立马就回家。
只是陈听白心里憋着一口气,必须要等到徐邵华回来,当面把这口气撒了,不然他绝对不会甘心。
“小聪你听我说,你现在开了灯帮我换一身衣服,要厚一点,然后你去前台,拿一张他房间的门卡进去等他,他回来了你就把他带过来。听话。”要不是现在他根本爬不起来,应该去他房间里等着的是陈听白他自己,可是现在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胡聪不放心留陈听白一个人在房间里,他不知道他还要等多久徐邵华才会回来,对他来说绝对不能让陈听白有一丁点闪失。
陈听白用尽全力伸出手拍了拍胡聪的头,忍着痛告诉胡聪:“乖听话,我就安安静静的躺着不会有事,不然我们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真的很难受现在,不想和胡聪多说,只催他赶紧帮自己把衣服换好。
有些话,就是再难受都要等他回来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