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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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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听白痉挛过,胡聪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这么呆着,总害怕他会出事。但陈听白脸色比先前还难看,说话声也冷得像在冰窖里似的。
不要人陪,说什么都不肯让胡聪继续留在他的房间里。
他被陈听白捡回家时陈听白已经过了气性很大的那阵子,平时虽然冷着脸,但还多少能听得出来点儿温存。至少今晚这样的神色胡聪是没见过的,怕他真的生气,胡聪只能听话地离开。
他还算懂事,出去前在陈听白的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好让陈听白可以半靠着躺在床上,看起来可以略显精神一些,也不会摔下床去。
房间门被轻轻阖上,房间里只剩陈听白一个人。
除了呼吸声外,什么动静都没有,落针可闻。
陈听白不知道徐邵华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又或者是今晚都不会再回来了。但是他还是想等,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以这种姿势,他可以审视自己的身体。
从陈听白出事以后知道自己的情况以后,他就开始厌恶自己的身体。每当只剩自己一个人,又可以低头看到自己身体时,他觉得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都不叫看一看你做自己,而是算审视。
就如同审视别人、审视某个物件一样。
毕竟目光所及之处,他都没有任何知觉。温柔仔细地对待,又或者是愤怒地发泄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这具身体都不会给予他任何反应。
不会疼,也不会觉得舒服。
只剩麻木两个字。
那时的陈听白每天醒过来都在想要如何才能死了算了,能不能原地消失?
曾经也试图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亲自了结自己,但是一个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帮忙的人哪会离得开人,立马就被发现了。
后续当然就是父亲的含着泪的沉默寡言,母亲死死的抓着自己的手哭着求他不要想不开,他们两口子只有他这么个儿子,绝对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才突然发现那个在学校里说一不二的年级组长竟然已经长了一些白头发了,后面就再也没动过自杀的念头。
可是并不代表他接受了自己,这么多年他努力赚钱工作,不是说他多缺钱,而是他想告诉别人自己哪怕残疾了,但不是残废。可是每一个第一次进字里的客人,或者是拍卖会上的客户艺术家收藏家,都会从上到下地审视他一遍,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陈先生身残志坚,头脑还好,那么懂得运作”
而他只能抬着头看着他们,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报以他自己都觉得假的笑容。
你看,健全人和自己就是有区别,他就是一辈子只能抬头仰望着他们。
这个“他们”里,也包括着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徐邵华。他也觉得好笑,如果不是自己这样,徐邵华这样的人,从才华到收入,都不可能入他的眼。
更别说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那点花花肠子,他陈听白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可是他又想到他那次腿受伤,徐邵华在医院里对他那么好,替他紧紧地握着手,还喂他红豆汤。
又想起冬天那次生病,那么冷的天送来的那壶冰糖雪梨,还有在字里他帮自己涂冻疮膏。
从受伤之后这六年,头一年在医院,医生护士每天进来帮自己检查身体,换药换尿管,像具尸体一样。
第二年在康复医院,拿起他小时候都不玩的积木一块一块搭建,用很长的时间重新学着简单的自理。后面开了字里,然后组建了行间。
就如同母亲说的那样,他的儿子每一天都在进步,每一年都比上一年好。
可陈听白又清晰地知道,这些在他眼里都不算进步。准确来说,还不如叫弥补。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修补好自己。
他不想承认都得承认,他就是自卑,他原来站的那么高,这一摔把他直接摔落泥潭,爬都爬不起来,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现在的他,好像真的会因为别人的一点点好而沦陷。哪怕徐邵华的演技太过拙劣,可他投来的那一眼崇拜,真的让陈听白怎么都移不开眼。
现在看看,哪怕衣服裤子乃至袜子都穿的好好的,可是还是难以掩饰住陈听白已经变形的身体。
他的左右两只手一只因为长年累月的依赖,一只因为经年的废用,差距不是差的一丁半点,左手已经软弱在一起无法伸展开来,特别无名指和小拇指,都已经蜷成两个扭曲的圈圈,平时胡聪想帮他伸展开都很难,稍稍用力又会疼得不行。
两条腿更是不像个正常人的腿,隔着裤子看都细得不正常,双脚更是整个掌心都贴着床单,虽然穿着袜子,但是他知道他的脚趾也像手指头一样早就都往脚掌心扣进去了。
这就是他陈听白现在的身体了。
可是这不是他啊,陈听白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他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徐邵华回来。
徐邵华打开房门的时候,胡聪就坐在房间里的茶几前。
他被吓了一跳,按在开关上的手指又重重地将灯关了回去。今天玩的太疯,晚上甚至还喝了两口酒,徐家煦劝他喝了酒就别回去了。
他还是撑着回来了,今天一天已经够了,如果再不回宾馆就真的过分了,这点分寸还是知道的。
后面没办法,是自己表弟帮自己把车开回来的,还好表弟家也住镇上离宾馆也不远,可以走回去。
胡聪也没多说什么,抱怨都没有,只说了陈听白在隔壁房间等他。可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慌,他知道这次,可能没那么好说得过去了。
他们两个人前后脚踏进隔壁房间,陈听白看到徐邵华进来了,他让胡聪出去在外面等着,他有话要单独和徐邵华说。
胡聪前脚刚出去,陈听白紧跟着就开了口:“今天满足吗?”
徐邵华又感觉到那天在酒吧里那种感觉了,那种虽然陈听白是在仰望他,但是却凌盛于他的那种感觉,这时候他根本不敢玩什么花招,乖乖开口:“对不起,我撒谎了,我今天不该扔着你回家,主要是……”
陈听白打断了他的话,他从来不喜欢听解释,更何况是这时候:“解释就不用了,把车钥匙放着吧,我们结束了。”
“干嘛呢?”徐邵华一听,心立马就慌了起来。说来也奇怪,明明知道做自己不喜欢陈听白,但听到陈听白要分手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害怕。
只是大概和陈听白呆久了,他也学不会好好表达自己情绪,内心慌乱如荒野乱草,面上却皱起眉来,只会火大地问道:“就这种事情还能闹分手吗?多大人啊,还像小孩子一样闹分手吗?”
“徐邵华,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笑话?”
陈听白把胡聪叫了进来,把他背到背上,临出门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们到了前台退了房,想了想陈听白把另一辆车的钥匙给了前台,请他明天转交给与他们一起入住的那位先生。
后面的轮椅行李都是胡聪跑上来拿的,徐邵华还愣在原地,他没想到这一次陈听白那么坚决,甚至连他说句好话的时间都不给。
这一夜,是2020年的春节,万家欢聚,唯独只有陈听白和胡聪,是在高速公路上。
陈听白身体还是很痛,胡聪顾虑到他不舒服开的很慢,可是陈听白却第一次要求他开快点,再开快点,他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想回家了。
车子后备箱还是传来叮叮咣咣的声响,胡聪小声说:“徐邵华不会是把咱们车子弄坏了吧?”
陈听白反应了会才开口说:“你忘了吗?那天我们折去商场买的那些烟酒糖茶,本来想着去人家家里一趟总要带点东西的,今天估计是他自己也没发现吧,不然还能给他再长点脸。”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他听到声音就知道徐邵华今天根本没有打开后备箱把自己买的东西装进去。
或者说他就压根没有买东西。
陈听白闭上眼睛想休息会,不再去想今天过的有多可笑。
可是脑海里突然想到六年前,也就是他出事那晚,也是在公路上,他躺在地上,等着救护车来,然后他瘫了。
今天的他,躺在宾馆里等着男朋友回来,然后和男朋友分手。
好像他一直在等,可是好像从来没好结果。
即便开得再快,也将近六个小时,天都亮了才到小区。
陈听白脸色已经很不对劲,这一路完全都是在用意志力撑着,胡聪才顾不得要先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直接停到了家门口。
也想到了这时候的陈听白根本坐不了轮椅,只能把陈听白背到背上,然后用脚踢门,一边扯着嗓子喊门。
吕老师怎么都没想到才两天不到的时间自己儿子就变成这样,实实在在的吓了一跳,鞋子都没穿直接就应了过来,一直问:“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呀?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手那么凉呢?胡聪你怎么照顾的你师父呢?”
陈听白实在不想讲话了,但是他也不想自己妈妈在耳面前一直叫,只能开口说:“妈,我这会真的很难受,很累,我想洗个热水澡,您能帮我去放热水吗?胡聪那么小的个子背着我也挺费劲的。”
吕老师听到才反应过来,赶紧进到卫生间里帮他放水,胡聪则帮他把衣服换下来,准备洗澡。
洗澡水放好,抱起陈听白泡到浴缸里,然后一只手扶着陈听白,一只手帮他清洗。
陈听白看着水里自己的身体,忽然间觉得胡聪搅动浴缸发出来的水声很吵。他想自己呆会,努力抬起左手蹭了蹭胡聪和胡聪说:“你出去找两块大毛巾吧,我不想用卫生间里的,总觉得不干净。”
一夜未眠,加上身上不舒服,陈听白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刮过地面一样。
胡聪怕他再出什么意外,不敢走开,陈听白用右手撑着身体对他说:“赶紧去吧,我这会舒服一些了,我能坐稳。你这会不去拿一会你还是会去拿,趁我现在还坐的住,快去吧。”
吕老师煮了一锅姜汤,从厨房里端了出来,准备一会等儿子洗完澡出来给他喝下去,却发现胡聪竟然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聪,你怎么会在外面?小白呢?洗好了吗?”她心都要到嗓子眼里了,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胡聪被吕老师这么一问也被吓到了,心里也隐约感觉到自己出来这一会有多傻,开口回答:“师父快洗好了,他想自己泡会,我出来给他拿毛巾。”说完扭头就往卫生间走去,赶紧打开卫生间的门。
吕老师也紧跟在后面。
然后胡聪被看到景象吓到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听白整个人没在水里,口鼻处正往水面冒着气泡。
吕老师一把把陈听白捞了起来,然后拍着陈听白的脸一直喊着:“儿子,儿子快醒醒,你别吓妈妈……”
直到哭出声来。
陈听白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更不想想不开自杀。
他就是看着水里的自己,突然就觉得想把整个人都埋到水里去,好像在水里只有水泡的声音,他心里也能跟着跟着水温慢慢温暖起来。
一听到妈妈哭起来,他就睁开眼睛了,陈听白的眼睛很红,不知道是洗澡水进了眼睛还是被水呛了这会咳的,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吕老师这会来不及深思的原因,他声音很哑,夹杂着哭腔,他问自己的妈妈:“妈妈,为什么是您的儿子我呢?”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