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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三方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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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队人马轻装从简,疾步走在崇州城的中心大街上。
没有人做声,唯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哒哒哒”的点在积雪融化而成的水泽里,有零散的水珠溅起,落在带着黑鹰纹样的官靴上。
张统领走在最前方,他的眼睛紧紧锁着远方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喘着粗气小声骂道:
“妈的,断了一条腿还走这么快,早知道把另一条也打残了。”
那背影在十字路口顿了顿,一转身消失在了中心大街上。
张统领急忙从一处房屋后方冲出来,跟上那个背影。
月亮一瘸一拐的走在大街上。
她记得自己只是在和成渊闹脾气,平日里他都带她一起出门的,可是那一日,她醒来穿戴好去找他,却发现他的被褥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上,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更可恶的是,居然一整天都给她吃馒头和粥。她气急,用绝食来表示抗议。
突然有一大群人涌进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颈后的重重一掌。
她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大牢里。有个人凶巴巴的盯着她看,是张统领。
她认得那个张统领。
前一天的时候,成渊要去一家店里办事情,他把她领到门口的一处台阶上说:
“这里的雪干净,你就在这里玩。我出来的时候,你若是能垒起来五个雪球,明天我就给你加肉吃。”
她蹲下来撸起袖子,用手轻轻的把雪揽成一堆,腾出一块平整干净的空地。
她小心翼翼的把雪球捏成规整大小,却发现无论怎么垒,在第三个第四个的时候,雪球总会倒下。
又一个雪球掉下来摔成了两半,她有些生气的把它放了上去。却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过了一会儿,她认真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每个雪球被添了些棱角,老老实实的站成了一列。
憨厚敦实的样子,不像是雪球,倒像是五个雪方。
她守着她的雪方在门口等啊等,等啊等。
雪时不时的融化一些,她就一个个的摘下来,补上新的雪。
可直到夜幕将近,成渊还没有出来。她觉得无趣极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眼却见一个恶灵堪堪的从身前路过。她怔了怔。
那个恶灵她见过,且不止一次。
月亮扭头看看身侧的雪方,又看看已经走出一大截的恶灵,又回头望望灯火通明的工具店,她在原地犹豫了很久。
终于还是拍拍屁股起身跟上去。
到了近前却有些跟丢了,她在路口细嗅,试图辨别位置。
忽然听得一声女人的哽咽。
赶到时有些晚了,她推开屋门进去,只将将看到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和一个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走上前去瞅了两眼,没救了。
可还是蹲下,用手按住她的脖子。
没有多久,那个女人不住抽搐的身体渐趋平静,没了声息。
她放开手,又蹲在那儿等了很久,直到有一抹透明的魂从女人的身体里飘出来。月亮指指身旁的空位,那抹魂就悠悠的蹭了过来,也并排蹲在她身旁。沉寂了好一会儿后,她开始同她搭话,见她不怎么应和,她就自顾自的讲。
讲了很久很久,讲累了,便拍拍屁股走掉了。
月亮觉得和鬼说话很简单。
其实有时候,鬼也就是想说说话。
把活着的遗憾讲给听得到的人听。
这一生过得平平淡淡,做过的事情没几个人记得。
没有过几次轰轰烈烈的拼搏,也没有过几场痛痛快快的大笑。
活着的时候只记得几场歇斯底里的痛哭,和那绵绵密密缠绕于身的疲惫。
死了以后脑海中祯祯幕幕,却都是那称作幸福的几个瞬间。
想了想自己这一生,漫长而孤独,短暂而温暖。
究竟值不值?竟是做了鬼也不能有个决断。
倾吐一番,回忆一遭,又觉得这世上有它没它也没什么不同。
索性挥挥手,不带眷恋的离开这被三千烦恼覆盖的人世间。
这些鬼不是恶灵,只是活着的时候那般懵懵懂懂,离去的时候不想再糊里糊涂。
她便蹲在那里安静的听完一生又一生。
崇州城里有很多鬼,她常常蹲在那里,边听它们说话,边把手里的雪捏成一个规规矩矩的圆。它们道别的时候,月亮就把捏好的雪球端端正正的放在地上,然后目送它们消失在目光不可及的远方。
又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夜晚,就是腿有些蹲麻了。
她坐在地上捶腿时,那个张统领闯了进来,看了她一眼又跑了出去。而后便是层层士兵包围了这座屋舍。反正腿麻,不想走路。她索性耐心等着,等成渊来接她回家。
而后在牢里,又见到那个张统领。月亮有些不耐烦了,他怎么比阴间的鬼还烦人?
那个烦人的张统领脸上挂着她看不懂的笑容走过来,一棍子敲断了她的腿。她一下跪倒在地,即刻五指成爪去袭击他,却被一股说不清的力量反弹回来,她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张统领居高临下的看了看她,走了出去。
钻心的痛从腿部传来,这一棍子,敲得她三魂七魄都复了位。从前那些迟钝的感觉逐渐清晰,那些好的、不好,温暖的亦或是冰冷的记忆都依次现了形,围在身边打转。奇怪的是,这一次她没什么特别地情绪,不抗拒也不害怕。只浑身是汗的躺在地上,想着这次是真的走不了了,不知道成渊什么时候能来接她回家?回家之后,她一定好好的把那两个大白馒头吃下肚。
疼痛让时间过得格外缓慢,她觉得自己好像等了几十年。身体就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被人用手指剧烈的拨动着,颤抖而尖利的喧嚣着不适。她觉得自己僵硬的像一具尸体,恍惚间觉得那条断腿也没那么痛了。
她支撑着墙壁站起来,却惊讶的发现门外无人看守。过去推了推门,居然也没锁,就这么顺利的走了出去。她抬头看看星空,辨别回家的方向。却突然嗅得一股熟悉的味道。这股味道强烈到盖住了她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吸引的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
月亮停在城中的一座小小院落前。有“呜呜呜”的声音从眼前这栋装饰温馨的小屋里传出。她循着声音慢慢挪过去,看见厨房灶台上坐着一壶水,壶嘴里冒出浓烟滚滚,壶盖被热气冲的上蹿下跳,走的近了,声音更显尖利急促,像是水壶被灶底的柴火剧烈灼烧的哭泣。月亮伸手把壶提起来,呜呜声登时停止,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不,并不全然安静。
侧耳细听,有“嚓嚓”,“嚓嚓”,“嚓嚓”的声音,极有规律的,从里屋传来。
她扶着墙,亦步亦趋的向前走去,伸手推开门。
许是方才的声音太过于微弱安静,要她凝神细听。导致这木门骤然发出的剧烈而粗糙的“嘎吱”声,令她有些不适。
门向内展开,是一处狭小逼仄的窄厅,厅里有烛火轻扬。
靠近窗户的墙壁上,赫然印出一颗硕大的,上下起伏的头颅。月亮的目光连着壁上黑影一路延伸到窄厅的中央,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四肢伏地,身子底下,是一具尚有热气的尸体。血洒了一地,友一路歪歪扭扭的延伸到她脚下。那个小孩伸出长长的舌头仔细的舔舐着尸体脖颈处的伤口,每舔一下,他的头颅晃动起伏,有“嚓嚓” ,“嚓嚓”的声音放大传来。
也许是吃饱了行动有些迟缓,待木门“砰”的一声撞向墙面时,小孩才骤然回头。
满面的血迹,血液将头发粘成了一块一块的。
他的眼睛放着幽绿色的光,紧紧的盯着月亮。
仿佛来自阴间的鬼魅,丝毫看不出人的模样。
可月亮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
她张了张嘴,许久不曾发声的嗓子里有奇异的摩擦感,磨的她声音嘶哑。
半晌才轻轻叫了声:“二狗。”
成渊没有跟着张统领的队伍一起走多久。
待出了中央大街之后,他就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张统领明显是听命行事,要救月亮,还得直接去找这幕后指挥的人。
夜深了,中央大街上的商铺已经陆续关门,只有一家工具店还灯火通明。
门大敞着,似是专门在等迟到的客人。
成渊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只何平一个人在店里,他拿着一块沾满污渍的布,仔仔细细的擦着一柄锥子。
成渊静静地打量他。
明明是一样的长相,但眼神换了,整个人的气场也换了。何平的眼神锋利,衬的面容更显刚毅。穿着贴身的黑色衣袍,衣物包裹下骨架锋利的如同藏了刀。
成渊率先打破沉寂:“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对面的人笑了笑,道:“成公子上来就这么开门见山?”
“她于你究竟有什么用?你早就抛弃她了,如今却不惜一切从陈国追来,你想做什么?”
这位赫赫有名的陈国祭司最擅长答非所问:“我倒也疑惑,不过一只树精,有什么值得成公子这么下血本保护?你可知那树精是食人精魂长大,害的多少冤魂无路可归?”
“你便是这样告诉她的?”成渊缓缓捏紧了拳头,“她在祭司大人身边待了十六年,祭司大人却始终不曾了解她。”
“她既非人,又怎能以人心揣度?”
“她既生于人世,长于人侧,食人之五谷杂粮,习人之伦常道德,何以不能以人心揣度?有话说,人心换人心,祭司大人不以人心去换,又如何看的到她的人心?”
陈衍缓缓道:“看来成公子倒是对她了解的透彻了?可惜我本也不在乎她有没有人心。我费了那么大劲养大了她,她欠我的,终是要还的。”
“她欠了你什么?”
陈衍摇了摇头,挂上讽刺的笑容道:
“倒也巧,也是她的心,不过是胸腔里跳动的那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