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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欲擒先故纵 ...

  •   江都行宫所在的子城位于蜀冈山顶高原上。子城北门外,有一片下坡降至北面护城河。大业二年阴历三月初十(西元606年阳历四月二十二日),在暮春晴空下,桃花季与杏花季虽已过去,却有洁白的梨花开满了这片山坡,形成了耀眼的香雪海。

      这一天下午,大隋皇帝杨广兴高采烈,领先骑着骏马,驰出了江都行宫后门,随后紧跟着萧皇后的凤舆、妃嫔们的一顶又一顶露天小轿子,以及皇亲国戚们各自独骑或男女同鞍的马匹,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了子城北部的广场,直出北门。北门外的一条干道顺着下坡,直达护城河,干道两旁的岔路则伸向山坡上各个景点。

      杨广率众走上了干道右边一条岔路,去看山林中一道瀑布。到了瀑布飞溅的池渊岸边,所有的马匹、轿子都停了下来。众人纷纷下马、下轿。尚未封妃的陈婤也跨下了分配给她的一顶露天小轿子。她趁着众人绕池漫步时,悄悄开溜,经由来时的岔路,跑回了干道。

      这是陈婤曾从子城北门广场偷乘骡车下山的同一条路线,她认得。纵然这次改为步行,速度较慢,但是她估计可在天黑之前到达山脚下,走过护城河的石桥。她记得上次乘骡车过桥,看到了石桥那一头附近有一个水果摊与一家香烛店,想必是因为北郊有祭坛也有坟场,就在通往北郊的道路旁边贩卖祭祀必备用品。

      陈婤打算在那家香烛店关门之前赶到,请求老板让她在储藏室中暂时栖身一夜。她推测:香烛店老板心中必有鬼神,大概不至于是坏人。只要平安渡过了这一夜,次日早晨应有办法雇到马车或骡车。

      此次潜逃,陈婤仍像上次一样,把珠宝塞在上衣内侧夹层之中。她也仍在肚脐中塞了一颗麝香丸。虽然经过了一场大病,她自知生育机能至少暂时受损,但她宁可采取多餘的防护,也不要赌运气,因为,她被杨广强幸过了,亲身经历令她更害怕会再有男人对她非礼,而一定要确保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怀上孽种!

      自从在适逢元夕的虚岁十八岁生日被杨广巧取豪夺,陈婤最恨的莫过于事后,杨广自鸣得意的笑语:“从今以后,朕再也不用把你锁起来了!你已经是朕的女人了,不会再跑了。你会跟别的妃嫔一样,每天乖乖等着朕再来临幸。”

      他凭什么以为,强占过婤儿的身体以后,婤儿就再也不会跑?偏要跑给他看!陈婤恨恨想着。

      不过,陈婤不得不承认,假如怀了孕,除非流掉,否则自己没能力养孩子,就只能依附皇室,非认命不可了。因此,陈婤认为,幸亏早在事发之前,自己就为了逃出宫,而用了一颗药效可持续一个月经周期的麝香丸来预防万一。况且,她失身之后得了特别严重的伤风,病了一个多月,绝对可以确定没怀孕!

      只要无牵无挂,离宫唯一的顾虑,仅仅是此身不再纯洁,如果将来嫁人,夫君能不能接受?本来,陈婤一心想要把完整的自己交给未来的丈夫,才在杨暕追求期间一再拒绝委身,却做梦也想不到,不肯没名没份就献给杨暕的贞操,竟会在一夕之间,被他父皇掠夺!

      尽管如此,杨广那种得到了她就吃定了她的大男人看法,她完全不能苟同。她博览群书,晓得西汉的卓文君,以及汉末魏初的蔡琰等才女,都以再嫁之身获得了婚姻幸福。

      在陈婤所处的隋朝,女子再嫁的例子也不少。陈婤相信,自己要是在民间做一名家庭女教师,自称少艾新寡,凭着才貌双全,迟早会有男人来求亲。陈婤最希望遇到一个像汉魏时期的荀粲那样痴情的好男人,从此一夫一妻,生死不渝...

      纵然能否喜获良缘是未知数,但无论在民间会有怎样的际遇,以陈婤未经世事的单纯眼光来看,都胜过留在皇室之中,任凭那霸道的皇帝摆布!她愛好自由,难怪,豪华无比的洛阳皇宫与高雅绝伦的江都行宫在她眼中,都只像是镀金的鸟笼。

      何况,陈婤无时或忘姑姑陈蕙自尽的疑案,总在猜想皇帝到底说了什么话,居然害得姑姑自认活不下去?这是她对皇帝最大的心结,堵在她心口,使得她无法打开心扉来接受皇帝的宠幸,才会在病中那一个多月,每天皇帝带一枝当季鲜花来探望时,不管那枝梅花多么灵秀、迎春花多么金灿、杏花多么柔美、桃花多么粉艳,也不管皇帝的态度多么体贴,就是坚决以锦被蒙面,置之不理。那么,与其心灵交战,不如动身远离...

      陈婤回顾至此,越发坚定了出走的决心,快步朝下坡前进。她唯恐皇帝发现她不见了,会派人追过来,就没有走上干道的路面,而沿着路边走泥土地,穿梭于路边的树丛之间,好让树木挡住别人搜寻她的视线,也给她遮荫。

      她每走几步就回头望一望,结果都没看到任何人追来。她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却忽见前面草丛中冒出了两个衣着褴褛、灰头土脸的流氓,吓了她一大跳!她赶紧转身跑,但那两名流氓之中脸上有刀疤的一个跑得比她更快,拦住了她的去路。

      两名流氓一前一后挡住了陈婤,而左右两边又都是树木、荆棘,她跑不掉。

      陈婤急哭了。她明白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顽抗,必然打不过流氓,就呜咽着央求道:“两位大爷,请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吧!小女子身上有点银钱,可以送给大爷买酒喝。”

      “哈哈!谁要你的零钱?”刀疤流氓纵声笑道:“咱们把你卖了,才真能拿到好价钱哪!”

      “就是啊!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卖去妓院,起码卖得到三百两银子。”另一个比较矮壮的流氓接口笑道。

      陈婤吓坏了,连忙哀求道:“不!千万不要!大爷!小女子身家清白,绝对不能去那种地方。求大爷发发慈悲吧!”

      “发什么慈悲?”矮壮流氓粗声嚷道:“你长得这么美,天生就是给男人玩的!我们兄弟俩先玩玩你,再卖去妓院给更多男人玩吧!”

      “什么?”陈婤惊叫:“救命啊!救命啊!”她拼命提高嗓门大喊。在此危急时刻,她倒宁愿皇帝派人来找她了,宁愿被带回行宫去,也不能被这两个流氓糟蹋!

      虽然她不是没料到类似情况,还为此在肚脐中塞了麝香丸来设防,但怎么也没想到,遇上的歹徒会是这般丑陋、肮脏!尽管不会怀孕,被他们侵犯,也是生不如死!

      刀疤流氓猛一下从腰间拉出了一条脏臭的汗巾,蒙住了陈婤的小嘴,又往她脑后迅速绑了一个结,固定住了。那条汗巾的臭味令陈婤差点作呕!同时,矮壮流氓从后面伸双手攫住了她仍像女童一般的圆筒形腰身,把她凌空举了起来。

      陈婤继续喊救命,但被臭气熏天的汗巾堵住,只发出了呜呜的小声哀嚎。矮壮流氓把她抓到了一株大树前面。刀疤流氓解下了腰带上缠的绳索。两人不顾陈婤的花拳绣腿仍在打打踢踢,合力把她拦腰绑在树干上,又把她双手举高,细小的两只手腕捆到了一起。

      “大哥!咱俩谁先上?”矮壮流氓迫不及待问道。

      “你不介意的话,就让大哥先吧!”刀疤流氓嘿嘿笑道:“这小姑娘脸蛋好嫩,似乎只有十二岁,胸脯却大得像是二十岁的小媳妇了。大哥还没玩过这么漂亮又特殊的货色,实在等不及了!”

      “好!那就请大哥先上!”矮壮流氓油滑笑道:“小弟先观摩一下!”

      刀疤流氓双手抓住了陈婤骨感的脚踝,把陈婤长裙下并拢的修长双腿用力往两旁扯开了。陈婤眼看这丑恶的流氓步步逼近,惊恐得闭上了双目,恨不得当场死掉!

      忽然间,陈婤听见咻咻两声,紧接着是刀疤流氓的啊一声惨叫。陈婤重新睁开了一双杏仁形大眼睛,随即看见刀疤流氓的左右手臂各中了一箭,痛得他鬆开了双手,让陈婤得以双脚落地。

      刀疤流氓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侠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举起弓箭,又射向矮壮流氓。矮壮流氓赶快闪躲,左手臂却仍中了一箭。

      “大哥!他有弓箭,咱们打不过,还是快跑吧!”矮壮流氓一边叫道,一边捂着箭伤,已开始逃跑了。

      刀疤流氓也跟着跑了。

      黑衣蒙面侠则把弓箭收进了背袋。他除了用黑色面罩蒙脸以外,也用黑色头巾压住了眉毛,只露出一双炯亮的眼睛而已,走到了陈婤面前。他先打开罩住陈婤口鼻的那条几乎令她窒息的臭汗巾,随手扔掉,再动手为她被迫举到头顶上的双腕鬆绑,又甩开了那一圈绳索。

      “多谢大侠相救!”陈婤惊魂甫定,喘着气道谢,又顺口问:“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黑衣蒙面侠不回答,只管去解开把陈婤拦腰绑在树干上的绳索。陈婤垂睫盯住了黑衣蒙面侠正在解绳结的双手,立刻认出了这双指骨每一节都特显刚硬的大手!

      “皇上!”陈婤直接了当喊道。

      “你记性很好,认得朕的手。”杨广把解下的绳索扔到一旁,就除去了脸上的黑色面罩,也揭开了头巾,微笑道。

      “皇上,那两个流氓,是真的还是假的?”陈婤忍不住问。凭她聪颖的头脑,自然能够判断:皇帝如此适时出现,未免太巧了!

      “是真的或假的,有什么差别?”杨广反问道:“你要不要试试看,现在你下山,还会不会遇到那样恶劣的流氓?甚至更可怕的流氓?”

      陈婤语塞了。她不得不承认,山下可能还有更残暴、更凶狠的流氓。

      “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弱女子,全天下男人看了,都会起同样的念头。”杨广直言道:“问题只是如何把那个念头付诸实行。方才你差点就体验到了,流氓要你,会把你绑在树干上,用臭汗巾塞你的小嘴,完事了,再把你卖到妓院去。当然那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另一个极端的例子是,朕第一次要你,特地选在你十八岁生日,派遣一辆精巧的小车,把你载到元夕的满月之下,花灯环绕的流珠堂中庭。以后,只要你愿意,朕还会带你去更多像仙境一样的地方。你为何不肯作朕的小仙女,偏偏要跑到人心险恶的尘世间去,冒着或许会沦落风尘的风险?倘若你以为,宫外的世界可以给你自由,那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何谋生?最多不过是去教大户人家的女儿读书。那么,他们家的老爷、公子也都会打你的主意。说穿了,你反正逃不过男人,何不依靠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男人?”

      陈婤听呆了。杨广这番话丝毫不加修饰,句句直指人间现实,戳破了她对宫外世界所有的憧憬、幻想,而且令她无以反驳。她唯有低下头,一言不发。

      “只要你跟朕回行宫,也跟朕回洛阳,如果你不想再陪朕过夜,朕可以不再碰你。”杨广迳自接下去低声说道。

      陈婤讶然抬眼望向杨广,怔怔问道:“这样的话,皇上要婤儿回去,是为了什么呢?”

      “就算是为了你姑姑吧!”杨广黯然说道:“你姑姑不在了,朕得替她照顾你。”

      一听皇帝提到姑姑,陈婤立即热泪盈眶...

      “你的脸,简直是你姑姑少女时代的翻版!”杨广以梦幻的语气悠悠说道:“尤其因为你比较孩子气,今年十八岁的你,像极了你姑姑十三四岁那时候的俏模样。那时候,你姑姑刚到朕的母后寝宫当宫女,朕第一眼见到了她,就再也忘不了她...”

      “难怪,皇上嘱咐皇后收婤儿作宫女,却没有派给婤儿任何宫女该做的杂务...”陈婤恍然大悟,喃喃说道。

      “没错,你猜对了!”杨广淡淡笑道:“朕就是想看你穿上皇后寝宫的宫女服装,宛如你姑姑当年。”

      皇上对姑姑,既有如此深情,姑姑怎会轻生呢?陈婤真想问!

      然而,陈婤尚未想好要如何开口问这个敏感而复杂的问题,杨广就接下去低语道:“那时候,朕只能远远望着你姑姑。如果,你回到朕的宫廷,让朕也时常远远望着你,那对于朕,也会是一种满足。”

      说着,杨广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略带忧伤的微笑,实在令陈婤无法不动容。

      “好了,朕的座骑在那边。”杨广指了一指不远处,接着轻描淡写说道:“待会有个太监会驾一辆马车来接你。朕陪你等他来。等到他来了,朕就骑马回行宫去,让你跟着太监去坐马车。朕交代了他,要载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去。倘若你仍然想下山,他不但会载你去,还会帮你找一家最安全的客栈。当然,如果你愿意回行宫,朕会很高兴,可是朕不想再勉强你了。朕要让你自己决定!”

      话声方落,就在这时候,一名太监走了过来,报告马车已到,停在干道上。

      “很好!”作风明快的皇帝杨广赞许了一声,就简单俐落说道:“婤姑娘由你护送。朕先回行宫了。”

      陈婤与太监两人屈身恭送皇帝。陈婤目送着杨广宽壮伟岸的背影,忽觉若有所失...

      当太监请陈婤上了马车,毕恭毕敬问婤姑娘要上哪儿去,陈婤不假思索,就轻叹道:“回行宫吧!”

      在霞光满天的黄昏时分,马车把陈婤载回了行宫。太监去向皇帝禀报完成了使命。陈婤则独自回到了迷楼。

      陈婤的卧室已经换成了迷楼三楼最宽敞、最别致的一个套房。自从元宵夜,杨广为所欲为之后,解开了陈婤的手铐脚镣,就把不停哭泣的婤儿放到膝上抱着,乘坐任意车,亲自送她回迷楼。杨广横抱着她下车,从一楼一路抱到了三楼这个套房的大床上...

      那一夜,杨广整夜抱着再也无力挣动的陈婤同眠。次日清晨,陈婤刚醒来,杨广就又疯狂对她用强了一次...

      终于,杨广依依不舍放开了陈婤,离开了迷楼。陈婤浑身虚脱,却挣扎着起床,吵着要洗澡。入浴时,她拼命洗,想要洗掉所有杨广加诸于她身上的屈辱!她洗了太久,水凉了,她也受凉了。

      然后就是一个多月的咳嗽、崩漏。陈婤病体太虚弱,必须镇日卧床休息。那是她最恨皇帝的一段时期。然而,这一夜,她回想着那些不久以前的往事,竟觉得恍如隔世。她已经分不清了,自己究竟还恨不恨皇帝?

      陈婤再在这张大床上独眠了几夜,就随圣驾从江都行宫出发,展开了返回洛阳的行程。她实在意想不到,来时的船队竟改成以车队回归!那些空前华丽的船仅仅在新建的运河上开过了单程,就停泊于江都的河港,没有派上驶回洛阳的用场。陈婤未免认为,这种做法太浪费了!

      况且,回程的车队也耗费钜资。陈婤风闻,各州地方政府为了采集羽毛来装饰皇家车队,驱使人民到处大量捕杀鸟兽,凡是有羽毛、皮毛堪用的鸟兽全都惨遭毒手。在那些猎捕行动之中,有一个小故事特别广为流传,说是有一只通灵的鹤,眼看有人要砍鹤巢所在的高树,赶紧用嘴自拔羽毛,往下吐去,以期逃过一劫...

      地方官员得知,居然宣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羽毛!”这类逢迎谄媚的官场用语传入陈婤耳中,只令她摇头。

      陈婤心软,很为那些无辜丧命的鸟兽难过,也不懂,皇家车队为何要插上那么多羽毛?在她看来,那根本是毫无必要的虚荣。

      最不可思议的是,陈婤记得姑姑说过,老皇帝改立晋王为太子,有一大原因是,晋王杨广自奉甚俭,不像太子杨勇耽溺浮华。杨广曾以节约的习性赢得了父皇的欢心,怎么一旦登基,就变得极其讲究排场,奢侈铺张得无以复加?

      显然,杨广蒙骗了他父皇。他做得到在他父皇生前扮演刻苦上进的角色,多年如一日,由此可见,他有多么擅长伪装!陈婤推论至此,不由得起疑心:这位皇帝如此深谙矫饰,对婤儿,是否也有作假?

      问题是,婤儿远远比不上他那位能够传给他江山的父皇,要是他也对婤儿演戏,图的是什么呢?再说,他已经登峰造极了,还有何可图?

      陈婤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再多想了。旅途上有太多新鲜事物吸引她的注意力。

      在暮春时节,从江都往西北走,行经的村庄都有处处碧绿的农田、树树滋荣的果园。路过野外,则有花草繁茂的平原、浓荫蔽天的幽谷,各种景象变化多端,看得陈婤越来越深感大地之丰美、山川之神奇。她乘坐的马车排在皇家车队之中比较后面的位置,与皇帝的御辇隔着遥远的距离,因此,白天都见不到杨广,而夜晚在行宫住宿,杨广也从不宣召她。这倒让她不必烦恼如何应对,心情特别轻鬆愉快。

      沿途有四十多个大小不一,但都很气派的行宫,可供皇家车队休憩。皇家车队并不赶路,天天平缓前进,穿越城镇时,更以从容整齐的步伐向民众展示圣君的威仪。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直到阴历四月二十六日(阳历六月七日),长达二十多华里(十几公里)的皇家车队才终归抵达了洛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欲擒先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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