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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情深如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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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已修建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就搬过去吧?”云竹收紧腰带,随后拿过一件黛蓝外袍。
沈琰伸展双臂由着人服侍,漫不经心道:“你们看着办,连同府里的宴会,也不必再问我,宾客名单让尹凡拟。”
“是,”云竹抚平几道皱褶,又小心试探道,“真君最近同三太子走得甚近……”
昨夜那样的宴会,仙仆们也难免聚在一起讨论,自然提到一些闲言碎语。更何况他主子今晨临近天亮才回来,身上半点酒气也无,却有一股淡淡莲香,一整晚去了何处不言而喻。
沈琰听了却是一笑:“两处府邸这样近,我想走得远些倒也不能。”
“也是,真君为人光明磊落,自然也不惧外面的流言蜚语。”
话里话外都是试探,沈琰扫了他一眼:“他们都说什么?”
“说您同三太子……暗通款曲。”
沈琰叹了口气:“你往后多同尹凡看点书罢。”
想了想又在心里补充,算不得流言蜚语,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于是云竹便见他主子嘴角噙着浅笑,神采奕奕地出门上朝。
凌霄殿上,沈琰同来往众仙一一打了招呼,心中已准备好对上那人的万般说辞,却没想到,早朝结束后,哪吒也没出现。
他也不气馁,下了早朝第一时间赶去了云楼宫。
又是在上次的座位,又是一样的茶,彩萍恭敬地让他稍待,自家主子一早上还未从寝殿里出来。
竟是还有睡懒觉的习惯么,他轻笑。
然而见了哪吒,才发现那人的脸色比昨晚还差一些。
“你……是不是又疼了?难怪今晨也未去上朝,是我大意,昨夜该一直守着你的……”
“不是,我没事,”哪吒疲惫地坐下,语气略带着不忍,“终归是我自己的旧伤,哪里要一直劳烦你。往后,也不用了。”
才说透了心事,沈琰对这些话也有点不解。
“我说了,只是不想看你再难受。”
“我能应付得来……罢了。”
“可是外面的人说了什么你不爱听?也是我疏忽,往后定当注意分寸。”
见他一脸诚恳,哪吒脑子里更绞成了一团乱麻。
他要如何对沈琰说,他原来是有过道侣的人。
今晨一起来,便发现床头上放着一幅画,画着他自己,和另一个陌生男子。
画上碧叶连天,红莲如火,月亮清辉泻了满地,一只小舟随意飘荡在池上,舟上两人一坐一立。
他看见自己站在船头,展着双臂笑得开怀。那个人只一个背影,静静划着桨。
如此缱绻依恋,如此令人动容。
画卷落笔于一千年前。
画的是自己,可他却连完全不记得有过这样的记忆,连同那个人。
末尾并无署名和印章,他连查寻也无踪迹可以参照。
哪吒反复摩挲着画上的一笔一墨,心没来由地揪着疼。他如何同那人相识,如何同那人相爱,去过什么地方,又怎样分开,他都迫切地想知晓。
这个人是谁,又去了哪里,怎么就不要他了呢?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哪吒?”见眼前人陷入沉思,沈琰轻声唤道。
哪吒回神,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端了案几上的茶盏想缓缓思绪,恍惚间触到滚烫的杯壁,连忙把手一缩。
沈琰倒是比他还急,立马抓了人手腕,宽袖带翻了茶盏,摔得四分五裂。
“怎样,烫到没有?”他自己袖子上尽是水渍,却是一脸担忧地翻看着哪吒的手。
哪吒手没事,心里却是一片焦灼。
“无妨,我今日实在有些不适,还请沈大人回去罢。”
手心细瘦的腕子骤然被抽出,沈琰哪里还有不明白,这人的状态与往日全然不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他到底还未成为哪吒全心托付的人,再询问怕也得不到答案。
“好吧。”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怕这人再不小心伤到哪里。又看他脚上好好穿着靴子,这才稍稍放心。
“你旧伤才发作,莫要多思多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总是在的。”
哪吒看着那落寞背影,突然鼻子一酸。
他如何不明白沈琰的心意呢。只是昨夜前,他还能抱有期待,想着这人能陪他度过每一个难熬的月圆之夜,在昏迷前还心潮起伏,感叹那人的细心妥帖。
可他原来也有着一段过往。
就算他不记得,也能感受那画卷之下隐藏不住的一颗珍爱之心。
如此,便只有辜负沈琰了。
沈琰一无所知。甚至走过莲池碰见彩萍时,还叮嘱了两句让她好好照顾三太子。
原本画了那副画,就准备告诉哪吒他的旧伤发作时的境况,想让他不必再自己扛,想要他安心。
只是哪吒的模样,却像是未曾见过那副画一般。
又忆起灵珠子昨晚受惊的样子,心里默默猜测那夜袭贼子的来路。
待走近真君府的大门,才叹了一口气。
回头望着不远处云楼宫的牌匾,他想,罢了。
这百余年,他也只动过这一次心。不管这人从前怎样,结过什么仇怨,受过什么伤,他沈琰都担着。哪怕现在没有结果,哪怕要再等一百年,一千年,他也认了。
于是尹凡便收到了自家真君派遣的一件秘密任务。
走进药王府里,他都有些不好开口。那种酒……向来是话本子里用来迷醉人,然后干坏事的。
若不是他对沈琰的为人信得过,早就理直气壮同人对峙了。
好不容易将东西拿到手,却见沈琰并无多余的反应。
“真君,属下斗胆一问,这酒是用来……做什么的?”
沈琰头也没抬,径自整理手上奏折:“灌醉人的。”
“……”尹凡倒吸一口气,不知道他家真君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做坏事也如此坦诚。又联想近日传言,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是用在,三太子身上?”
沈琰这才抬了头,竟是笑了:“你今日话倒是多,总归不是灌醉你。”
写了一行字,见小长史脸都憋红了,又补充道:“平日不是不待见三太子?这会子怎么又猜是他。”
“我是不喜欢他……”可看你的样子倒是喜欢得很,这一句尹凡不敢说。
想了想又一脸正义道,“就算是对不喜欢的人,也不能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法。”
沈琰一口气呛住,顿时咳了好几声。
“你都想些什么……去把宾客名单整理好,不弄完不准吃饭。”
虽然被罚,尹凡却松了口气,听这话,看来是他想多了。
哪吒两日未曾去上朝,沈琰如往常般处理公务,天庭众仙见他二人这般平静,倒没了乐趣,渐渐地也不再谈论。
黄天祥终于得了空去探视他三哥。
哪吒对着那副画发了几天怔。等来人通报天罡星来访,才把自己从思绪里拉出来。
“三哥,你可好些了?”不过是几日不见,黄天祥却觉得眼前之人憔悴了不少。
“无事,躲懒罢了,”哪吒随意答道,见人一脸担忧,又扯出一个笑来,“近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有空来看我。”
“不过是些寻常事务,中秋未见大哥,还真有些想他。”
哪吒想起他那不靠谱的兄弟,脸上才有些鲜活气:“听说他在下界降妖?不知是什么妖能惊动我们炳灵公。”
两人说笑一番,黄天祥又试探道:“三哥在凡间时,同沈琰沈大人相处得如何?他新居落成,几日后要设宴,小弟平日同他没什么来往,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送什么都差不多,沈琰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哪吒摘了颗葡萄,姿态懒散。
“还以为你会同他不合,看来这司法天神为人不错,”黄天祥观察他的神态,未曾看出什么异状,便不再问,“不如送些字画吧,既然是新府邸,送去装饰也不出错。”
好巧不巧,又提到画。
哪吒捻葡萄的手一顿,莹润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手心。
“天祥,”他的声音中带着自己未能察觉的颤抖,“你知不知,我曾经是否有过一个如道侣般亲近的人?”
黄天祥心中“咯噔”一声。
他三哥这样问,是还没完全想起来的样子。可他能说吗,一千年前哪吒失去杨大哥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时常犯旧疾,若是他坦白,哪吒会怎样?李靖也曾叮嘱,莫要再刺激他了。
可是一个人忘掉过去,连知晓曾经事实的权利也没有,是否太过残忍了……
“三哥最亲近的,那当然是我们啦,连金吒木吒两位哥哥也不及,”一切想法不过片刻之间,他装得毫无破绽,“道侣?太乙仙长哪里舍得把你让出去。”
哪吒嘴角动了动,苦笑一声:“也是。罢了。”
昭惠显灵真君府落成宴请当天,来了许多神仙。
司法天神是新官上任,又得陛下倚重,平日为人公谨端正,又长了一副好样貌,自然受各路仙家的青睐。
尤其是前段时间同三太子的传闻不攻自破,更吸引了更多年轻神仙。
碧檀拉着青蘅,在几个女神仙旁坐下,听大家谈论昭惠真君平日如何如何。
“我有一次碰上天蓬元帅,他不让我走,还是沈大人过来解的围。沈大人可真是个好神仙啊!”
“为人好就算了,长得还那般英俊,上次他看我一眼,我小鹿乱撞了好久!”
“沈大人的样貌,依本人看,可当天庭之首。三太子嘛,总觉得还是少了些味道……”
青蘅面无表情地喝茶,听得毫无兴致。这三界再多英俊男子,同曾经那个人也是不能比的。
听到谈论哪吒时,才略抬了抬眼皮。
却正好看那人带着礼物从大门进来,远远看去,像是司法天神本人也前去迎接,倒是隆重。
她轻哼一声,撇去茶盏里的浮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