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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买来的贵州媳妇 ...


  •   早在十多年前,今村的男子间流传这么一个说法:读大学的娶城里的姑娘,有钱的娶邻村年轻的妹子,没钱的那就去买个贵州媳妇。——序

      三千块是标准价,梨花卖的比较便宜,两千二就买进了刘家做媳妇。即使是这低于市场的两千二,也是刘家母亲卖了两头猪,当了自己胳膊上的银镯子换来的。

      刘家是今村有名的穷人家,父亲刘全是个瞎子,儿子刘文是个浪荡子,全家的生计压在母亲王氏身上。九十年代末,今村其他人家都换上了红砖房,唯独刘家还住在破旧的土砖房里。

      王氏原本想着儿子成了家就能收收心,安安稳稳干点农活挣钱,不再跟外面那群浪荡子东混西混。可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儿子依旧整日不回家,瞎子丈夫整日坐门口晒太阳,家里又多添了双碗筷,今年的农业税还没筹满,王氏气的、急的老胃病犯了,躺床上歇了几天。

      病好后,王氏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把新媳妇喊到跟前——立家规。

      1、以后在家,要学当地的话,不能再讲一口贵州话。

      2、家穷,新媳妇也是要下田下土做事的。

      3、尽快生个孙子。做了爸爸,刘文就能顾家些了。

      梨花是个瘦弱的,怯生生的妹子。娘家很穷,从小就开始种田种菜,二十二岁的脸上已经有了细纹,两只手掌布满老茧。

      当初“中间人”拿着照片在今村介绍,别的单身男子嫌老,不愿意要。王氏看着“聘礼”便宜,刘文也快三十了,一咬牙还是拉过“中间人”,成交了这桩婚事。

      婚后,王氏并不满意这个贵州媳妇。一来,媳妇没本事,没能拴住儿子的心。二来,这一批的贵州媳妇厉害,附近的村里好几个都跑了。

      王氏对梨花很有防备,进门当天就没收了她的身份证。平日里,没给过她一分钱。哪怕是每个月要用的卫生棉,也是王氏亲自去街上买。

      大家都说,刘家捡了个大便宜,人长得老是老了点,但听话能干。进门还没半个月就跟着婆婆去田里收割水稻了。

      第一季水稻收割正值七月下旬,太阳狠毒还没有风。刘家婆媳俩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收割、晾晒、装袋。

      刘家去年还欠了一部分的税,加起来今年要交三千斤的粮食税。3.3亩的田,以七百斤的高产计算,也不过两千三百多斤。

      王氏很心急,白天跟梨花在田里收割稻子,晚上八九点借着月光种第二季的水稻。只有这样,年底才可能交齐农业税之后,给家里留点粮食。

      忙完这一个多月,梨花更黑更瘦了,王氏头上又多了几撮白头发。

      这时,消失了半个月的儿子回家了。“妈,给我三百块,我借了朋友点钱要还。”这是回家开口的第一句话。

      王氏抄起扫把就往儿子身上打,“三百块,你知不知道三百块将近一亩田的钱了。这一个多月,我跟梨花从早忙到黑。你到好,没见到半个人影,一回家就要钱,还不如死外面算了。”

      “不给就算了。你以为我想回这个破屋啊。”刘文把饭碗一摔,出门走了。

      “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跟他吵什么罗。”刘全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桌边挪来。

      王氏按住梨花的手臂,“别管他,他自己晓得过来吃饭。”她往梨花碗里夹了块鸡蛋。而后埋头扒碗里的白米饭,眼角闪有泪光。

      十月份,家家户户种油菜。刘家的菜地里,依然只有王氏与梨花两个人的身影。破旧的木门前,一左一右坐着刘家父子俩。刘文的右胳膊缠着绷带,那是被板凳打的。

      前几天晚上,刘文在邻村偷电线,被抓了个现场。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大家最讨厌好吃恶劳的小偷,一但抓到,村里的男子齐出动——往死里揍。

      刘文在镇上与人炸金花,输了四百多块。家里没问到钱,外面又被追债,夜黑风高,起了这偷电线卖铜丝的歹念。

      王氏跟梨花两人从邻村领回已被打昏迷的刘文。王氏卖了家里刚收割的谷子,替刘文把四百三十块钱给还了。

      放债人来家拿钱的那天,王氏捉了一把砍柴刀指着对方的胸口。“你要是再敢骗我儿子赌钱,钱没有,命有两条,你的和我的。”

      刚种完油菜,晚稻要收割了。十月底的太阳不及八月的猛,谷子堆在坪里,好像怎么晒也晒不干。

      王氏搬了张藤椅,放在晒谷坪边上。晚上就睡这了。晒不干,多晾晾,总会干的。

      第二天早上,梨花给王氏送饭。王氏突然肚子疼,喝了几口白米粥全吐了。王氏犯胃疼,梨花见过几次,但以前反应没这么剧烈。

      梨花急着要拉王氏去医院。王氏摆摆手,说:“老毛病了,没事。去什么医院啊,医院是个吃钱的地方。到我房里拿点止疼药过来,吃几片就好了。”

      王氏窝在藤椅里,缩成一团,不停地咳嗽。喉咙好像堵着了,她憋红了脸,使劲地咳,最后吐出一团黑色的血痰。

      大年初二,王氏跟梨花围着火炉闲聊。王氏问梨花,还想回家吗?梨花说,刘家就是她家。

      王氏握着梨花的手,说,是的,这里就是你的家。

      春节刚过去,好了胳膊的刘文又想往外面跑。王氏天天守着儿子,寸步不移,上个厕所也站门前等着。王氏囔着,她今年都五十一了,人过五十,黄土埋半截。她要抱孙子,没给自己生个孙子之前,儿子哪都别想去。

      六月,梨花拖着个大肚子,已经显怀。王氏十分高兴,带着梨花去镇里的医院做B超。

      医生说胎儿一切正常,预产期是十一月十七日左右。王氏突然从衣袋掏出一个红包:“医生,我媳妇这胎怀的是女孩还是男孩啊。”

      “国家有规定,不能给胎儿做性别鉴定。”男医生慌忙从座位上起身。

      王氏捏着红包,往医生口袋硬塞:“您别嫌少,屋里穷,只能包这么点。”

      “不是红包少不少,这是国家规定。阿姨,男孩女孩都一样好。”医生推开王氏的手,准备往门外撤。

      “医生,您就帮帮忙,告诉我吧,我媳妇怀的到底是孙子还是孙女啊。”王氏扑通一声,就跪地上了。

      “是男孩。”一旁的护士忍不住,脱口说道。

      当上爸爸的刘文,忽然间变了个人似的。提着一对白酒去了厂长家里,磨泡了一天,总算获得了一个烧煤炉的工作。

      十一月,王氏突然病重,疼得在床上打滚,吃什么吐什么,后面开始吐血。不管儿子、媳妇、老伴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去医院。村里的大夫摇摇头,胃癌晚期,准备后事吧。

      一周后王氏去世。再一周后,梨花的孩子出世。护士撒了谎,其实是个女孩儿。

      那年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山后有几颗柏树、松树被压垮了枝干,横倒在路上。今村好几位老人接连去世,这其中包括刘全。

      那天晚上,雪终于停了。窗外白茫茫一片,不知是雪光还是月光。六十一岁的刘全精神不错,躺在床上絮絮叨叨些往事。炉子的火快灭了,刘文正往炉里添木炭。梨花抱着孩子坐在床边剥香蕉。老爷子突然心血来潮想吃香蕉,大块的吃不下,只能捣碎成糊吃。

      刘全面上挂着微笑,他说:“梨花啊,村子里的人都说贵州媳妇老实听话,吃苦能干,后半句没错,可前半句不对。你看你妈,也是贵州人,这么多年来把我们爷俩收拾的服帖,把这个家当的稳妥。你要多学着点,别总被人欺负。”

      嘱咐完媳妇,刘老转头叮嘱儿子:“过完这个年,你就三十一了。老话说三十而立,你要有些担当,妞妞只要这么点大,梨花生完孩子身体虚了好多。你是个有家的人了,要撑起这个家。千万别跟你爸一样,连累你妈大半辈子。”

      窗外又飘起雪花了,凌晨六点刘全走了。

      隔壁杨家放起了鞭炮,啪啦声打破这晨的冷寂。

      三天前,杨家娶了新媳妇,媳妇也是个贵州人。正儿八经的喜事,办了十几桌酒席。按旧俗,三天后新人得去娘家回门。这不,天刚亮,欢送炮竹大响,这对新人要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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