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大梦终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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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渊剑身轻短，只得三尺二寸；而羲和却四尺有余，剑锋宽厚。
九天上急啸的夜风，仿佛将听觉都模糊了。
那一刹那玄霄只觉手中剑微微一沉，虽是向前尖锐贯去，仿佛被什么力量阻挡着一般。
——那时他想起昔日的卷云台，云天青洒脱带笑，与明虚错肩。那人飘然落地，二指夹着一段断剑，悠然微笑。
那是只有他才有的模样，那般的聪明与机巧，生死做一剧赌的轻灵气概。
尖锐的剑气沾到胸膛，微微一冷，玄霄急撤手中剑，那时羲和的剑锋却仿佛被人牢牢拉扯住一般，不能随心所欲。
男子眼眸之中泛起一丝厉色，握住剑柄的右手一紧，脱口轻喝。
那时玄霄的耳中听到一声轻笑，如竹海风涛，熟悉的气息夹杂清淡酒香，扑面而来，纵横流淌。
他终是想起那一日，云天青在他对面，一声叹息。
——倘若终有一天，师兄你了却了心中执念，逆天成魔、战败神界，令天地为之一改——那之后你又该怎办？你心中所想，又是何处终局？
似乎是心神散了一散，手底便慢了半拍，羲和剑身狂燃而起深红火焰，化作剑灵有型的样貌，那极其凌厉的剑气只是闪了一闪，便淡淡地消融不见。
碧渊的剑锋，已自玄霄身躯正中轻灵刺穿。
封神陵外，一众神祇便那样震惊地注视二人一并自九霄坠下，跌入悬空的陵墓那一片废墟之中。
那时羲和最后的光芒，也当真如流星飞坠一般，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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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一手握住贯穿身躯的碧渊，那锋刃割伤手掌，男子却似毫无感觉。
透彻骨髓的疼痛，来自剑创，也来自因无法承受不属俗世的力量而渐渐自内部崩溃的身躯。
人要强争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就是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玄霄想他终究曾经站在比那高不可攀的苍穹更上一层的地方，一逞深心内难抑的狂气，一问这世上真正的巅峰。
那时他模模糊糊地想道，若是千年之前，若是云天青肯放下那百般的顾虑，来与他堂堂一番争论，甚至一拼生死，就算自己被他一剑刺死，也是……
也是，绝无怨言。
只是，泼去的水从来不能收，这世上也从来没有什么如果。
那时思维已是渐渐地模糊了，羲和的烈焰也不能再令他感到一丝灼热或温暖，眼前仍旧是黑暗，正像人落地便是睁眼，而死去，也不过双眼轻轻一闭。
……朦朦胧胧地，男子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似是想起什么愉悦的过往一般，终至无声无息。
云天青极艰难地跪在玄霄对面，强忍身上痛楚，大口大口喘息。
那时羲和厚重的剑锋牢牢嵌在他肋骨当中，洞透有过旧伤的肺部——玄霄瘦削身躯以柔软的姿态倾倒下来，面颊重重跌在他肩上。
那人俊雅面容上荡开的一丝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释然与欢愉，嘴唇最后一丝翕动，似是吐出了什么话语。尽管他努力去分辨，也听不清晰。
天青终究一手按住双唇，剧烈咳嗽得似是断了呼吸。
其实他还记得，自己是说过，爱一个人，是要让他日日都开心欢喜。
——其实那些事情，他都还记得。
记得秦淮的灯火花船，与西湖边一蓑烟雨。
记得他冷漠怒意，指斥道你的借口倒是无可挑剔。
记得他凤目微斜，调侃开言说日子本来不多，别碰到又有不得已处，再来杀伐。
记得两人手相握身躯相偎，自己笑着说道，师兄命终之事，我拿碧渊抹了脖子，下去陪你。
记得那一夜自己说要和他一同去看天地翻覆，玄霄紧紧抱了他，良久，低沉说道，天青你，醉了。
云天青将玄霄渐冷身躯稳稳放在地上，松手放脱碧渊。
他手掌握住羲和剑锋的时候，眼前能看见那名剑灵漂浮的身姿，像是春雪一样渐渐地消融了，没有言语，没有声音。
温热的血珠滚落地上，一时也分不出是谁伤口中淌下的朱红。
——其实他一切都还记得，只是那些往事从脑海中浮掠而过，朦朦胧胧地如读一本许久不曾翻开的旧书。
云天青怀中一页纸跌落下来，沾了血，上面刚劲的字迹也渐渐模糊。
既是两意如照，不必苦争朝暮。从此天人分隔，或形同陌路，或兵戈相见，亦无遗憾存心。白。
白。
那时泥土碎石被人急躁以大力掀翻的声音，涌进他听觉之中，朦朦胧胧地似是有人不住呼喊，而所说究竟为何，却渐渐听不清楚。
——东方渐白时候，天上的风吹拂着青年粗布的衣衫，翻起他肩上毛皮与凌乱短发，渐没的星光将阴影久久投在天河年青俊朗千年如一的面孔之上。
玄女衣袂飘飘，款步行来，神容肃穆。
一人、一妖、一仙、一神，就那么平等地面对面站着，良久女神微微一声叹息：“劫数由此而起，由此而终，虽是天道当然，神界亦亏欠诸位良多。各位心中若还有牵记，不妨在此一说，我或可助一臂之力。”
云天河抬头望着那泛出冷青色的天际，忽然开口说道：“把我身上的神龙之息，除去了吧。”
狐仙颓然开口：“我……要回即墨，回隐香山。”
而少女静立一旁，眼眸微低，始终未曾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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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纷纷成败，万世浮云天青。
在那片云天一碧、轻风催动竹海万里的地方，有着无尽的自由天地。
只是，曾经久居这里的神明，却已不知所踪了。
竹林畔，溪流边，一局未完的残棋，琉璃棋子落下棋盘的声音，格外清脆。
石桌上懒洋洋弓了腰醒来的人揉揉眼，便伸手拉过面前酒壶倾饮，也不顾溅了不少在他淡青的衫子上，一片酒渍污痕。
他对面穿着宽大白袍的男子微笑，一片竹叶落在他乌黑发上，缓缓滑落，男子凤目微抬，伸手拈住。
“醒来了？”
“哦，醒来了。”
“梦做够了？”
“是……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经历了从没经历过的事。”
他抬头报以灿烂笑容，伸指拈了一枚白子，去和他继续那未完的棋局。那人悠悠地说：“我也做了梦，梦里见到这片竹子，一夜之间，尽数开花。”
云天青噗嗤一笑，“……呵，你开得好玩笑，不知道竹子一开花就要死了？”
那人在他对面眯了眼，凉凉笑了笑，那时风拂开他额头丝丝乌发，露出眉心一瓣朱红。
天青咦了半句，凝手不落，良久忽而笑出来，伸手抚上那人光洁的额。
——那朱红的血色，经他漫不经心地拂拭，却愈发鲜艳起来，云天青终是住了手，皱眉说道：“你头上怎多了一点红色，擦也擦不去的。”
那人饮茶轻笑不答，青衫男子向后一仰，摇头笑道：“不妨不妨，这样，也还好看得很——”
一枚白子，被他利落放在棋盘之上，“立个规矩，若你输了，就告诉我你名字。”
那人淡淡撩起眼，“……不曾对你说过么？”
青衫男子点点头，托了腮笑嘻嘻去琢磨桌上的棋。那时他听到对面人一语低沉洒脱。
“吾名——玄霄。”
竹子无心，枝叶摩天凌云；凌霄流血成朱，到底一世不负。
那片天地里竹风萧萧、凌霄如火，时光恒久停驻，生死界限不分。
有两人挽着手，站在巍峨悬崖之上，远远眺望千山暮霭霞色，信口谈笑，并肩指点，一人白衣胜雪，一人青衫如竹。
那时石间流泉不歇，一缕涓涓汇聚成潭，倒映红尘百态。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
黄山的青鸾峰上，又添一座坟墓。
坟冢高高隆起，一座木头削做的石碑，上头并未镌刻死者姓名，只是浅浅刻着一行字迹。
【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寿命的长短，怎能强求？我们怎么知道人之贪生不是迷惑？我们怎么知道畏死不是幼弱无知失去了归去的路径？我们怎么知道死去的人不会后悔开始的一心求生？
这话，在琼华云经阁，被弟子们翻得烂熟的《南华经》之中，便可找到。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大梦终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