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IA》乾凌踏月

23、回溯

　　卡布尔一百三十一届校庆在即。

　　随处可见的空气净化器早已经不再稀奇，人工种植的梧桐和樱花树林反而成了为数不多的天然绿化，因此每个班级都会在周一接收到来自校长室的任务通知，包括裁剪施肥，清扫落叶。

　　距离上课铃响还有七分钟，带着红色肩章的风纪委员蹲在一棵梧桐树下，观察着根部的水渍。

　　三个穿着校服的毛小子满脸不耐，为首的叉着腰，顶着阴沉沉的天抱怨道，“靳大委员，到底好没好啊？浇个水的事，有必要这样小心？”

　　红色肩章抖了一抖，落下几片叶子，靳敛仍瞪着眼仔细看着，像盯着十世单传的宝藏，嗤道，“你以为我愿意陪你们在这里蹲着？这个月安保室是老杨负责，要是少了一滴水，我就得多干一学期，到头来吃苦受累的还是我，折腾你们的也还是我。”

　　三个毛小子又是一阵叫苦不迭，这一届的卡布尔学员中各年级都选出了一个风纪代表，高三和高一的都是女生，性格好，脾气柔，照顾园圃这种工作多半打个招呼就能糊弄过去，所以他们也从来懒得好好值日。

　　但高二上任的风纪委员是个出了名的硬壳子，更不巧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硬壳子被他们撞了个满头青。

　　那人终于憋不下去，妥协道，“我们快上课了。”

　　靳敛转身抬眼，长而密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个人，“既然知道要上课就好好干活，赶在节骨眼上说这些有用吗？这一排梧桐长得蔫巴蔫巴的，真当老杨是瞎子？”

　　三个人无话可讲，正准备找个借口开溜就看见靳敛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不过今天可以放过你们......”

　　为首的面露喜色，像是如蒙大赦一样，“真的？”

　　靳敛掏出记录仪，慢吞吞道，“但是下周的活你们三个全包了。”

　　“靳敛！”那人双眼一黑，像是受了刺激，“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凭什么啊！”

　　靳敛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咳嗽两声清嗓子道，“就凭你们下一堂课是数学，并且还有两分钟，上课铃就要响了。”

　　那三个人如梦初醒，气急败坏地指了他几下，最终在与风纪委员打一架被拖进校长办公室和乖乖上数学课之间选择了后者，撒丫子抛向了教学楼。

　　靳敛看着他们的背影站在原地没动，等那阵惹人厌烦的上课铃响了，他才慢吞吞去安保室取来了营养水，像是胡乱涂鸦一样泼在了梧桐根部。

　　初春的季节，天气已经暖了，他把校服衬衫的袖子折了三折，又觉得不爽，干脆直接拉到手肘上方，然后摘了肩章脱了毛衣背心往拐角走去。

　　拐角种着大片的紫藤，在那些弯弯绕绕的树枝里藏着一块尖顶破石头，只要站上去再接个翻墙，他就能从这座学校出去，走到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安保室的老杨在第三堂课上课后会主动进入休眠状态，这段时间内没有人能管住他，靳敛打着算盘往那处慢悠悠的晃。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起码进入卡布尔以来他就逐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阳光照在眼角，靳敛随意瞥向一边的安保室，白色办公桌上放着粗糙古典的大茶缸子，里面十分合适地泡着枸杞和茶叶，浓褐色的茶水像极了老杨睡在旁边的那张臭脸。

　　靳敛忍不住嘴角扬起的快乐，他准确无误地闪到监控禁区，抓住墙围上还带着些扎手感的草蔓跃了过去。

　　绕过学校正门，五百米外有一家VR模拟厅，一般来说闫翊会在B区的二号座位上玩着新上市的电脑游戏等他。

　　靳敛晃晃悠悠地路过人群，在街角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两听青苹果味的冰沙，然后准确无误地摸到了闫翊的座位旁。

　　他看不见闫翊正在沉迷的世界，只能将一听还沾着水汽的冰沙贴在他露在外面傻笑的半张脸上，问候道，“玩什么呢？嘴角都要翘到银河系了。”

　　闫翊还穿着初春的毛衣，一头卷毛乐颠颠地翘着，猛然被饮料冰到脸颊，“嘶”了一声，几乎是跳起来把游戏手柄甩到一边，激情辱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喊你半天你不来，一来就把老子刚模拟好的星云结构弄没了，赔老子钱！”

　　靳敛把冰沙甩给他，压根懒得理他的暴跳如雷，只道，“我要的东西到了吗？”

　　闫翊骂道，“天王老子的吩咐我都不听，你这祖宗指使我跑腿还拿东西冰我，现在又来眼巴巴要东西，我是慈善机构吗？”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翊。”靳敛能屈能伸，他摆出一副可怜模样，“我可是逃课出来找你的，还给你带饮料了。”

　　闫翊只觉得后槽牙发酸，他和靳敛从小闹到大，住在同一个老街区，父母同一家工作单位，然而自己不管是成绩还是脾气似乎都没有靳敛这样讨人喜欢，他深深反思过自己，得出的结果无非是自己没有靳敛那张脸和天花乱坠的嘴巴。

　　他将一枚芯片扔到靳敛怀里，翻了个白眼，拉开冰沙拉环猛灌一口道，“诺，在这儿呢，新发行的脑部手术模拟。”

　　靳敛咧嘴一笑，将芯片插进眼前的设备，“多谢。”

　　闫翊嗤道，“记得请我吃饭。”

　　模拟界面显示进入，靳敛打开自己那份冰沙，口中苏打水炸裂的瞬间迸发出独有的清凉，他清醒了一点，屏幕上也随即出现脑组织与各类器械。

　　靳敛深呼吸一口气，缓慢开始了第一步。

　　与闫翊不同，闫翊各类天赋都属于一般，初中毕业后没有进入卡布尔，而是去了另一所学院学习软件，日子过得逍遥舒坦。

　　而他却顺利地进入了曙光城的第一学府并且被分入了生物班级第七班，原先他也想当个好学生认真学习争取进入中央医院工作为家族争光，但是这个宏伟的抱负在他升入高二的第一学期就被打碎了。

　　现实的操作台与僵死人体他见过许多，然而那天跟着第七班的班主任走进了卡布尔的高级实验室时，等待着他的不是高端的医疗机器也不是最先进的药物实验。

　　照满消毒灯光的实验室里，碎裂的血肉与皮肤以及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恶心，沉闷，让人深陷绝望。

　　手术床上是一具活着的尸体，年轻的女孩睁大着惊恐的双眼，她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颤抖着，隔着深绿色的氧气罩却说不出一句话。

　　第七班的班主任调出资料界面，声音沉稳淡定，“靳敛，这是仿生人，她的生物学主人曾经因为绝症死在十七岁，现在这种症状已经可以根治，今天是你的第一场考试，请好好对待......”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实验室的，只是从那以后，他迷恋上了逃课的感觉，也没有再去见到那一群同学，同样的，在他们眼中，面对考试仓皇而逃的他似乎才是那个不适合从医的异类。

　　靳敛胸口突然一阵抽搐，手指一颤，手术刀侧入一根神经，眼前的光屏“嘀嘀”作响，提示着这场手术模拟失败。

　　闫翊探过头，疑惑道，“哟，不至于吧，这么难？”

　　靳敛看着屏幕上变成灰色的大脑，沉默了三秒，最后叹了一口气，认栽道，“走吧，我请你吃饭。”

　　他一向话少，起身离开得也很利落。

　　闫翊冰沙还混在嘴里，抓着外套起身骂道，“靠，我这饮料还没喝完。”

　　临近中午，很多家餐馆还在营业，靳敛瞥了一眼，发现人太多，干脆带着闫翊去了一家面包房，一手酸奶一手面包去了VR中心附近的北海公园。

　　早樱盛放，没有人注意两个逃课的学生在这里吃午餐。

　　好在两人都不是讲究的性格，闫翊没有多说什么，他找了处长椅坐下，问靳敛，“最近好点没？”

　　“老样子，不想上课。”靳敛没有什么胃口，他只是不想在封闭的环境中多呆，他撕下一片面包扔进飞鸟群，叹道，“也没事，反正不会开除我。”

　　闫翊却有些担心，“那你进入官员班级呢？考核够吗？”

　　靳敛斜他一眼，觉得好笑，“您觉得呢？”

　　卡布尔的官员班级从入学起就开始遴选，天分出众者第一年就能进入，然而每年也有从普通班级爬上去的，只要成绩达标，考勤到位就能升入万人之上的官员班级，毕业后直入三署，这几乎是所有普通学员的目标。

　　“我只是觉得，你想继续研究生物学，不能老这样。”闫翊撕下一小块面包丢给眼前觅食的鸽子，“你别忘了，官员班级的学生都是手眼通天的，你这样的天赋和他们在一起比较有未来，和我在一块每天打游戏也不算事。”

　　“比如呢？”靳敛抱着酸奶，觉得日头晃得他头疼。

　　“我的资料显示你们学校从入校开始就有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比如......瞿之彧。”闫翊对他从来坦诚，“他可是被认定未来十年最有可能接掌审判庭的人物。”

　　靳敛摇头，“不认识，没兴趣。”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改变这种现状，不如赌一赌。”闫翊吸了一口酸奶，低声道。

　　靳敛终于认真看他，“什么意思。”

　　闫翊露出虎牙，“虽然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但是看得出你对卡布尔好像很不满，我没有你聪明，对事情想不了那么远......所以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想法也算正常，但是哥们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嗯......我是想说如果能认识三署的人或者进入官员班级，话语权就会变大一些？”

　　他说得诚恳，靳敛却迎着风拍了下他的脑袋，哑然失笑，“原来我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啊！”

　　闫翊傻乐，“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