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IA》乾凌踏月

24、白鼠

　　闫翊下午满课，不能陪他浪在外面打游戏，靳敛没有勉强，朝一溜跑远的身影挥了挥手，也不管闫翊能不能看见，然后把自己那份吃了一半的午餐丢进了垃圾桶。

　　下午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他从北海公园又回到那家VR中心，一样的位置一样的饮料，在经历两次手术模拟失败后，他终于不耐烦起来。

　　那具鲜活的人体总是时不时跳出来与屏幕上的模拟画面混杂在一起，让他从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沉闷，干脆关掉了机器。

　　他空坐半天后，时针终于指向了四点，天气转暗，街上往来下班的车辆也逐渐在特定轨道内开始行使，街厅外吵吵闹闹的声音让他终于决定离开。

　　就算是坏学生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则，比如保证上下课的打卡率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沿着来时路从大门晃回了卡布尔，老杨听到动静从安保室抬起头，眼见一枚红肩章飘了过去，还不忘了往他桌上丢两个糖果，心中那股子刚窜上来的怒气瞬间消了一半，扯着嗓子骂道，“混球又去哪里了？！”

　　靳敛没有回答，摇了摇手回了位于三楼的第七班教室，照时间估算应当已经是最后一节课的尾巴，他没有急着进教室，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第七班的讲台上站着一个深绿西装的老头，一张大嘴和一双精明的眼睛挑动着全班昏昏欲睡的神经，等铃声大作，他才仿佛从自己的课堂中抽身而出，依依不舍地布置作业，然后离开教室。

　　靳敛见那道身影消失才回到自己的座位按下打卡指纹，黄昏的灯光下，经历了一节课后，每个人都略显疲惫，但他走进来时，还是扫来了不少警惕的眼神。

　　身为第七班的异类，他从来都是这样来去自如，谁也不服，谁也不怕。

　　刚开始还有冲这张脸愿意和他说两句的同学，可他油盐不进，别人说什么都是点点头也不回复，时间久了，自然而然没有人愿意继续和他交际，甚至有同学怀疑他这样一个人在第七班留到高二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靳敛从容不迫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从这帮天之骄子中穿过，径直往门外走去，从他进教室到出教室前后不超过三分钟，然而就是这样，还是被半路折返的绿西装老头逮了个正着。

　　“小靳，和我去办公室一趟。”谭正明抱着胳膊堵在门前，因为肚子巨大，胳膊看上去就像是放在肚皮上一样。

　　外头天色已经有些发暗，靳敛其实不愿意去，但第七班班主任谭正明最擅长捉摸人的心态，如果他不同意，以后被骚扰的日子不会少，至少能赌他一个星期。

　　所以他抬起头，虚伪一笑，“好的，谭老师。”

　　谭正明似乎很满意他今天的顺从，挺着肚子带路去了。

　　从教学楼的电梯直上五层，透过玻璃，放学的人群如同蚂蚁般快速聚拢在学校门前，又快速散去，落日的金色像是流进了这座校园，谭正明就站在靳敛身前，苍老的脸上维持着礼貌得体的微笑。

　　这是一个标准的老绅士，然而他似乎能闻到绿西装上那股新鲜的血腥味道，靳敛低头掩饰皱起的眉头，稍稍往后退了退。

　　谭正明带他直接走向教师办公室，格子间里早已走空了一半老师，有些话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谈一谈。

　　“你父亲已经不止一次联系我了，他问我你最近的课堂情况。”谭正明圈在自己的座椅上，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你是想自己跟他说，还是我帮你跟他说？”

　　“说什么？”靳敛盯着谭正明的肚子，“说我是个逃课的坏学生吗？”

　　谭正明嘴角僵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我不是让你来认错的，你的天赋值从出身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你父亲和我好奇的是......你究竟在抗拒什么？”

　　白热灯管投射在这一方角落，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靳敛道，“我晕......”

　　“你晕血。”谭正明接道，他敲了敲光滑的捉面，似笑非笑，“这不是一个好答案，更不是个好借口，你父亲说你从小时候起就对生物很感兴趣，也做过许多模拟实验，包括血液置换与一些复杂手术，而且如果你晕血的话，是不可能通过卡布尔的天赋值测试的。”

　　靳敛冷笑一声，“我小时候是不怕，长大了受不了，有时候天赋值也会随着年龄变动，这很正常。”

　　谭正明却像没听到一样，点开工作台的屏幕，眯眼道，“你在害怕那些‘白鼠’？”

　　五楼教师办公室中，黄昏与白炽光交杂融合成浓墨重彩的画面，一张张器官图片具象化在眼前，每一条静脉，甚至是每一块肌肉纹理都清晰异常。

　　属于人类组织的一部分。

　　“这些是你上次的考核，你没有做完就离开了，所以我让下一个学生过来替你做完了。”谭正明微笑，“完成结果马马虎虎，但是我相信......如果是你来，效果会更好一点。”

　　靳敛移开目光，没有回答。

　　“一切规则法条都依托于人的诞生。”

　　谭正明看见他逐渐凝重的侧脸，双瞳印着那些浮起的器官投射，“子宫和人体自然孕育的，在世界的规则下才可以称之为人，而诞生于细胞，复刻于DNA的......我们在医学上普遍称之为道具，先人学习也会利用鼠，蛙来提升技术，你见到的仿生人的恐惧，和蛙鼠剧烈挣扎下的动作其实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靳敛有些无奈地打断他，“我只是晕血。”

　　谭正明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没关系，你还年轻......”

　　五楼的玻璃门突然发出一声“嘀”的响动，然后被人打开，似乎有人往这边走来，因为谭正明停止了絮叨，脸上表情迅速切换，声音也变得柔了一点，“ 瞿同学有什么事？”

　　来人似乎察觉自己打扰了他们的谈话，清清冷冷的声音道，“抱歉，是周先生让我来告诉你明天的会议时间。”

　　靳敛站着玩手指，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他身侧伸了过来，抓着一沓纸质资料，“这是资料。”

　　只有养尊处优的人才会养出这样的手，这人说话声音平静毫无波动，对谭正明说不上尊敬也说不上不屑，加之他有独自进入办公室的许可，靳敛有些感兴趣歪过头，恰好撞上了一双深黑色的瞳仁。

　　死水，深渊。

　　这是他唯二能想到的词汇，一丝不苟的短发和排列近乎完美的眉眼，卡布尔的校服偏暖色，硬是被穿出了一股子沉稳感。

　　他也在打量靳敛，眸中带着审视的意味，最后还是出于礼貌对他点了点。

　　谭正明眉目舒展，他接过材料道 ，“谢谢你，瞿同学，我会联络周先生。”

　　靳敛盯着他，像是要把人盯出个窟窿，瞿之彧却移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地完成了这场第一班老师交代的任务，他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被拉住了胳臂。

　　“瞿同学，我现在能和你去取资料吗？”

　　靳敛挑挑眉，笑容不减。

　　瞿之彧脸上愕然一闪即逝，谭正明原本正翻找着资料页，抬起头疑惑道，“你们认识？”

　　“我向他请教过官员班级的学习资料。”靳敛面不改色地撒谎。

　　他拉着瞿之彧的小臂，能感到那个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的人正在微微用力想挣脱，他心中叹气，放开了手，反而搂上了肩膀，身高差距让他有片刻不爽，瞿之彧太高了，他需要踮脚才能勉强够到肩线。

　　而那个一本正经的瞿之彧在他的“胁迫”下，表情终于变得僵硬。

　　“但是瞿同学是个忙人，今天见到他了，我想问问。”靳敛朝谭正明一笑，“麻烦您转告我爸，我还是想变优秀的，只是不想在这一行了。”

　　谭正明终于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官员班级么......”

　　他话并没有说全，而是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最后勉强道，“那今天就这样吧......瞿同学，麻烦你照顾照顾他的考核了。”

　　瞿之彧仍在僵硬着，靳敛抓在他肩头的手略略收紧，他这才道，“好的。”

　　训话终究是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靳敛搭着瞿之彧，就这么从五楼办公室溜了出去，回廊上早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浓墨重彩的夕阳余晖。

　　瞿之彧没有特别的反应，仍由靳敛像个傻子一样挂着他走。

　　直到楼梯口，才撒开抓着瞿之彧肩膀的手笑道，“哥们，今天谢了啊。”

　　瞿之彧没接腔，他原本想说一句举手之劳，但看见靳敛满面喜色地用完人就走，站在原地未免有些无奈，他道，“你的资料不要了吗？”

　　靳敛已经跑到了下一层楼梯，他抬起头，对这个问题很不解，“什么资料？”

　　“我是说......”瞿之彧快步走到他身边，“关于官员班级入选普通学生的资料，你不是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