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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论武道三人行有我师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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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扶着周伯通走回岩洞,靠着坐下,独孤逸撕下一块衣襟,给周伯通扎住大腿,郭靖从怀里取出火折,晃亮了看,只见他一条小腿肿得比平常粗壮倍余。
周伯通道:“岛上向来没有这种奇毒无比的青蝮蛇,不知自何而来?本来我正在打拳,蛇儿也不能咬到我,偏生我两只手分打两套拳法,这一分心……唉!”
独孤逸听他语音发颤,知他受毒甚深,若非以上乘内功强行抵御,早已昏迷而死,说道:“郭二哥,你喝过那蛇的宝血,你把大哥伤口切开,把蛇毒允出来些,莫要喝进去。”周伯通急叫:“使不得,使不得。”独孤逸说:“没事的,二哥你先放血。”
周伯通待要挣扎阻止,可是全身已然酸软,动弹不得,再过一阵,竟自晕了过去。郭靖吸了一顿饭功夫,把毒液吸出了大半,都吐在地下。毒力既减,周伯通究竟功力深湛,晕了半个时辰,重又醒转,低声道:“兄弟,妹子,做哥哥的今日是要归天了,临死之前结交了你这两个这位情义深重的兄弟姐妹,做哥哥的很是欢喜。”郭靖独孤逸二人和他相交日子虽浅,周伯通洒脱有趣,三人肝胆相照,竟如同是数十年的知己好友一般,这时见他神情就要逝去,两人不由得泪水滚滚而下。
独孤逸在地下摸到周伯通日常饮茶的一只青瓷大碗,抽出澄心剑,要紧牙关在左臂上割了一道口子,让血流在碗里,流了一会,鲜血凝结,再也流不出来,又割一下,再流了些鲜血,直装了半碗。对这郭靖说:“郭大哥,你无事吧?我儿时吃了好多蛇胆,我不怕蛇毒的,我的血液或可以解毒。你喂周大哥喝下去。”郭靖接过来,将周伯通的头放在自己膝上,左手撬开他牙齿,右手将小半碗血水往他口中灌了下去,说到:“三妹,我也吃了那宝蛇,那我应该也行的吧?”。
独孤逸身上放去了这许多血,脸色苍白,浑身酸软无力,靠在石壁上闭着眼说到:“郭大哥你只吃了一个,自己是不怕蛇毒了,能不能救人就不知道了,下次咱们试试。”说话间便沉沉睡去。
那火折烧了一阵,只剩下半截,眼见就要熄灭,郭靖心中焦急,又到怀中掏摸,看有甚么纸片木爿可以引火,右手探入衣囊,触到了一张似布非布、似革非革的东西,原来是梅超风用以包裹匕首之物,这时也不及细想,取出来移在火上点着了。只看那周伯通脸上的死灰色淡了一些,似乎是有了些作用,郭靖正想自己也放血出来,有用没用再给周伯通喝些,见周伯通眼皮抖了抖,想开了眼睛,正要说话,举手扑灭了火光,吸了口气,问道:“兄弟,你有什么灵丹妙药?给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郭靖一愣,开心道:“果真有用了。”有说道:“我曾喝过一条大蝮蛇的血,或许因此不怕蛇毒。三妹也不怕,她给你喝了血…”周伯通指着掉在地下的那片人皮,道:“这是至宝,千万不可毁……”说完又晕了过去。
郭靖这当儿也不理会甚么至宝不至宝,忙着替他推宫过血,只觉得他小腿肿似乎消了一些,入手也没那么烫了。郭靖给独孤逸把手臂包扎好,又继续给周伯通按摩。过了好一会,周伯通悠悠转醒,郭靖大喜,叫道:“你……你……好啦!”周伯通道:“我好啦,兄弟,你与妹子舍命救活了我。来索命的无常鬼大失所望,知难而退。妹子怎样了?”郭靖说:“三妹说休息下,我给她扎好了,她还没醒来。”扭头看看独孤逸靠在岩壁上,脸色苍白。周伯通道:“好妹子!好丫头!”郭靖低头瞧他腿上伤势,见黑气已退,只是红肿,那是全然无碍的了。
这一日早晨两人都是静坐运功,培养元气,独孤逸睡到早晨方醒来。用过中饭,周伯通问起那张人皮的来历。郭靖想了一会,方始记起,于是述说二师父朱聪如何在归云庄上从梅超风怀里连匕首一起盗来。他后来见到,其上所刺的字一句也不懂,便一直放在怀中,也没加理会。周伯通沉吟半晌,实想不明白其中原因。郭靖问道:“大哥,你说这是至宝,那是甚么?”周伯通道:“我要仔细瞧瞧,才能答你,也不知这是真是假。既是从梅超风处得来,想必有些道理。”接过人皮,从头看了下去。
当日王重阳夺经绝无私心,只是要为武林中免除一个大患,因此遗训本门中人不许研习经中武功。师兄遗言,周伯通当然说甚么也不敢违背,但想到黄药师夫人的话:“只瞧不练,不算违了遗言。”因此在洞中一十五年,枯坐无聊,已把上卷经文翻阅得滚瓜烂熟。这上卷经文中所载,都是道家修练内功的大道,以及拳经剑理,并非克敌制胜的真实功夫,若未学到下卷中的实用法门,徒知诀窍要旨,却是一无用处。周伯通这十多年来,无日不在揣测下卷经文中该载着些甚么。是以一见人皮,就知必与《九阴真经》有关,这时再一反复推敲,确知正是与他一生关连至深且巨的下卷经文。他抬头看着山洞洞顶,好生难以委决。他爱武如狂,见到这部天下学武之人视为至宝的经书,实在极盼研习一下其中的武功,这既不是为了争名邀誉、报怨复仇,也非好胜逞强,欲恃此以横行天下,纯是一股难以克制的好奇爱武之念,亟欲得知经中武功练成之后到底是怎样的厉害法。想到师哥所说的故事,当年那黄裳阅遍了五千四百八十一卷《万寿道藏》,苦思四十余年,终于想明了能破解各家各派招数的武学,其中所包含的奇妙法门,自是非同小可。那黑风双煞只不过得了下卷经文,练了两门功夫,便已如此横行江湖,倘若上下卷尽数融会贯通,简直是不可思议。但师兄的遗训却又万万不可违背,左思右想,叹了一口长气,把人皮收入怀中,闭眼睡了。睡了一大觉醒来,他以树枝撬开洞中泥土,要将人皮与上卷经书埋在一起,一面挖掘,一面唉声叹气,突然之间,欢声大叫:“是了,是了,这正是两全其美的妙法!”说着哈哈大笑,高兴之极。郭靖问道:“大哥,甚么妙法?”周伯通只是大笑不答,原来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逸儿丫头和郭兄弟都非我全真派门人,我把经中武功教他二人,然后一一演给我瞧,岂非过了这心痒难搔之瘾?这可没违了师哥遗训。”
正要说出口,转念一想:“他二人口气中对《九阴真经》颇为憎恶,说道那是阴毒的邪恶武功。其实只因为黑风双煞单看下卷经文,不知上卷所载养气归元等等根基法门,才把最上乘的武功练到了邪路上去。我且不跟他二人说知,待他二人练成之后,再让他二人大吃一惊。那时他二人功夫上身,就算大发脾气,可再也甩不脱、挥不去了,岂非有趣之极?”
他天生的胡闹顽皮。人家骂他气他,他并不着恼,爱他宠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只要能够干些作弄旁人的恶作剧玩意,那就再也开心不过。
这时心中想好了这番主意,脸上不动声色,庄容对独孤逸说:“逸儿妹子,贤弟,我在洞中耽了十五年,除了一套空明拳和双手互搏的玩意儿之外,还想到许多旁的功夫,我教给你二人如何?”独孤逸说:“大哥愿意,那再好没有了。只是先出去要紧。”周伯通道:“黄老邪不来咱们出不去,逸儿你还需修养几天才行。你们一边等黄老邪,一边好好休养,一边学功夫。”独孤逸道:“好吧,大哥的功夫一定有趣极了。”
周伯通暗暗好笑,心道:“且莫高兴,你是上了我的大当啦!”当下一本正经的将《九阴真经》上卷所载要旨,选了几条说与他知。独孤逸和郭靖对道家经典知之不多,自然不明白,于是周伯通耐了性子解释。传过根源法门,周伯通又照着人皮上所记有关的拳路剑术,一招招的说给他听。只是自己先行走在一旁,看过了记住再传,传功时决不向人皮瞧上一眼,以防郭靖与独孤逸二人起疑。
这番传授武功,可与普天下古往今来的教武大不相同,所教的功夫,教的人自己竟是全然不会。他只用口讲述,决不出手示范,待独孤逸与郭靖学会了经上的几招武功,他就以全真派的武功与之拆招试拳,果见经上武功妙用无穷。如此过了数日,眼见妙法收效,《九阴真经》中所载的武功渐渐移到了独孤逸与郭靖二人身上,而他二人完全给蒙在鼓里,丝毫不觉,心中不禁大乐,连在睡梦之中也常常笑出声来。这数日之中,黄蓉总送来些烹饪可口菜肴,只是并不露面。独孤逸心中稍安,进境更快,郭靖虽然学的慢,但两人一同学习,独孤逸总能再把因何出招,怎样发力的脉络再梳理一遍,加之周伯通从旁指点,如此这般郭靖倒也比往日快了许多。
这日周伯通教练“九阴神抓”之法,命他凝神运气,以十指在石壁上撕抓拉击。独孤逸与郭靖依法练了几次,忽然起疑,道:“大哥,我见梅超风也练过这个功夫,只是她用活人来练,把五指插入活人的头盖骨中,残暴得紧。”周伯通闻言一惊,心想:“是了,梅超风不知练功正法,见到下卷文中说道‘五指发劲,无坚不破,摧敌首脑,如穿腐土。”她不知经中所云‘摧敌首脑’是攻敌要害之意,还道是以五指去插入敌人的头盖,又以为练功时也须如此。这《九阴真经》源自道家法天自然之旨,驱魔除邪是为葆生养命,岂能教人去练这种残忍凶恶的武功?那婆娘当真胡涂得紧。郭靖兄弟和逸儿妹子既已起疑,我不可再教他练这门功夫。”于是笑道:“梅超风所学的是邪派功夫,和我这玄门正宗的武功如何能比?好罢,咱们且不练这神抓功夫,我再教你一些内家要诀。”说这话时,又已打好了主意:“我把上卷经文先教他记熟,通晓了经中所载的根本法门,那时他再见到下卷经文中所载武功,必觉顺理成章,再也不会起疑。”于是一字一句,把上卷真经的经文从头念给他二人听。
独孤逸初时尚可以快速领悟,越讲到后面,确越是晦涩难懂。这九阴真经本是道家典藏,字字句句中含义深奥,字字蕴蓄玄机。郭靖更是茫然若失,无奈,周伯通让二人先将经文用心记诵,再逐步修习。独孤逸诵记中,听周伯通讲了不少道家法门,掌握了不少玄深奥微,想起阿公教授的小无相功,但是觉得豁然开朗。于是一边在按照九阴真经修习,另一边认真琢磨小无相功的要法。
那真经上卷最后一段,有一千余字全是咒语一般的怪文,叽哩咕噜,浑不可解。周伯通在洞中这些年来早已反复思索了数百次,始终想不到半点端倪。这时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独孤逸与郭靖二人一般的尽数背熟。问他这些咒语是何意思,他只道:“此刻天机不可泄漏,你读熟便了。”独孤逸面对这千余字全无意义的怪文,不得要领,但却也囫囵吞枣将这怪文记住。郭靖却天生有一股毅力狠劲,读上千余遍之后,居然也将这一大篇诘屈诡谲的怪文牢牢记住了。
这天早晨起来,独孤逸练过功夫,揭开老仆送来的早饭食盒,只见一个馒头上又做着藏有书信的记认。赶忙拿了馒头走入树林,拍开馒头取出蜡丸,一瞥之间,不由得大急,见信上写道:“逸儿:西毒为他的侄儿向爹爹求婚,要娶我为他侄媳,爹爹已经答……”这信并未写完,想是情势紧急,匆匆忙忙的便封入了蜡丸,看信中语气,“答”字之下必定是个“允”字。
独孤逸只觉得脑中哄的一声,周遭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全身冰冷,心中慌乱,她从未想过黄蓉有嫁人的一天,“若蓉儿嫁给了欧阳克…不,蓉儿不能嫁给别人…”等老仆收拾了食盒走开,周伯通与郭靖遍寻独孤逸不见,只看她呆呆站在林中。郭靖走上前来,见独孤逸眼神茫然,手里握着一张纸条,忙将信给周伯通瞧。
周伯通道:“黄老邪答允也好,这不干咱们的事。”独孤逸猛然回头说道:“不能啊,蓉儿不能嫁给欧阳克。”周伯通说:“是不能嫁,娶了老婆哪,有许多好功夫不能练,想来找了相公也是一样。这就可惜得很了。”独孤逸点点头,说:“对,不能嫁。周大哥我们去救她。”周伯通笑道:“西毒为人很坏,他侄儿谅来也不是好人,黄老邪的女儿虽然生得好看,也必跟黄老邪一样,周身邪气,让西毒的侄儿娶了她做媳妇,又吃苦头,又练不成童子功,一举两得,不,一举两失,两全其不美,岂不甚好?”
独孤逸红了眼睛,痴痴的坐在地上,说:“蓉儿若是嫁人了,那怎么办?”又低声喃语:“蓉儿喜欢我,我也喜欢蓉儿的,她若是嫁人了可怎么办?”独孤逸声音说的低,周伯通和郭靖都未听到,只当她觉得欧阳克人品不好,配不上黄蓉。过了两三日,那上卷经文郭靖背的滚瓜烂熟,独孤逸却打不起精神来。
郭靖见独孤逸如此忧心,这一日送饭的啞仆刚走,郭靖跳上树稍,想要看看他如何走出去,突然听到空中两声唳叫,两团白影急扑而下,正是拖雷从大漠带来的两头白雕。郭靖大喜,伸出手臂让雕儿停住,只见雄雕脚上缚着一个竹筒,忙即解下,见筒内藏着一通书信,正是黄蓉写的,郭靖赶忙跳下树来,将书信拿给独孤逸。信中略称现下情势已迫,西毒不日就要为侄儿前来下聘。父亲管得她极为严紧,非但不准她走出居室半步。岛上道路古怪,处处陷阱,千万不可前去寻她云云,又让他告知独孤逸事到临头,若是真的无法脱离,只有以死明志了。
独孤逸怔怔的发了一阵呆,拿起匕首,在竹筒上刻了“同生死”三个字,郭靖将竹筒缚在白雕脚上,振臂一挥,双雕升空打了几个盘旋,投北而去。心念既决,即便泰然,又过了十余日,黄蓉音讯杳然,但独孤逸却又淡然无事,一心和周伯通学武了。二人进度不同,却都刻苦用心,连那一大篇怪文,竟也背得一字无误。周伯通只听得暗暗佩服,心想:“这丫头的聪明劲和傻小子这份呆功夫,老顽童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这一晚晴空如洗,月华照得岛上海面一片光明。周伯通与独孤逸,郭靖二人拆了一会招,见他二人武功虽然路数各不相同,却都在不知不觉中已自大进,心想那真经中所载果然极有道理,日后他二人将经中武功全数练成,只怕功夫更要在黄药师、洪七公之上。三人人正坐下地来闲谈,忽然听得远处草中一阵簌簌之声。周伯通惊叫:“有蛇!”一言甫毕,异声斗起,似乎是群蛇大至。周伯通脸色大变,返奔入洞,饶是他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但一听到这种蛇虫游动之声,却是吓得魂飞魄散。
郭靖搬起几块巨石,准备拦在洞口,独孤逸说道:“大哥,二哥,我去瞧瞧。”周伯通道:“小心了,快去快回。我说哪也不用去瞧了,毒蛇有甚么好看?怎……怎么会有这许多蛇?我在桃花岛上一十五年,以前可从来没见过一条蛇,定是甚么事情弄错了!黄老邪自夸神通广大,却连个小小桃花岛也搞得不干不净。乌龟甲鱼、毒蛇蜈蚣,甚么都给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