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法护法》青岚牙子

40、无己长老

　　“我的继任者啊……”

　　灰蓝色的衣摆漂浮在水中，像鱼尾般起伏拨弄着，还没怎么看清他是如何行走的，他已经踏上了岸。

　　陆枕皱眉，分辨着他的声音，片刻后问道：“云扬，他……是男是女？”

　　他曾见过这世上许多美丽，甚至于绝色的容颜。

　　魔族的公主，四方天的公主，或是被鲜血杀意浸染得浓丽的眉眼，或是不懂世事无常的纯洁。然而眼前这人的容貌，显然是超脱了常理的颜色，甚至于超越性别之界。

　　所以陆枕才会问出，这个人是男是女。

　　他的声音像隔了重重水幕穿越过来，音色失真，却又字字句句听得清晰，就像是把要传达的意思直接送入了他们的神识中。

　　云扬转过身，朝他走去，纳首便拜，“见过长老。”

　　无名的长老抬手虚扶云扬，示意他起来，又侧头看向陆枕，“他是谁，为何他身上有一种我很熟悉的味道。”

　　“听闻长老与圣教的人有故交，”陆枕的手臂搭在溶洞的边缘，他随意地一摆手，道：“或许咱们早有渊源。”

　　无名长老指尖微动，那只张牙舞爪的幽兽便悄无声息地沉下潭底，仿佛从不曾出现过。他对陆枕道：“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陆枕搓了搓发红的手腕，从容地走到云扬身边，无名长老面前，拱手一礼，算是略表自己对前辈的敬意。

　　“我在这禁地里独居了数十年，已然忘记了洞外天空的模样，却依旧记得故人的容颜。你与我的一个朋友长得有几分相似。”无名长老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了几分笑意，显得他眉眼愈发姝丽。

　　“你听过他的名字吗？”无名长老道，“他说，他叫默桑。”

　　陆枕一愣，避开他的问题，转而问道：“长老被囚禁在这里，与他有关？”

　　无名长老静默了一瞬，回身坐到银月潭边，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不，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那些魔教朋友的错。如果硬要怪罪的话，只能怪我自己，明知是异人之体，却还要请魔族与自己一道窥视那所谓的天道。”

　　云扬说：“天道？”他的脸瞬间苍白了，“原来那是天道？”

　　“这只是一种说法，或许并非是真的。毕竟直到现在，四方天还未能完全运用异士之能。”陆枕道。

　　“异士的修炼之途，说是用千万人的性命堆出来的也不为过。”

　　无名长老见云扬一脸的不相信，笑了笑，说：“不愿意相信吗？但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我本名无己，是上一代掌门的女儿。”无己抚了抚鬓边的长发，“异人之体，在我年轻时尚为未知，很少有人去了解，去探查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质。我一直安稳地活到了成年，其实很多异人根本活不到那个年纪，因为他们会被当做是得了怪病，然后不是被遗弃，就是莫名其妙地夭折了。”

　　无己看着自己水中的美丽倒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你们大概很难相信，我本来是个女子吧。这幅样貌也并非是我原来的样子，异人之体，如此轻易，便可逆转阴阳，甚至转瞬之间，夺取百人的性命。”他屈指一弹，水面上凝结起如有实质的长桥，从这端，直到那棵参天的古树下。

　　云扬走到桥上，他对这样奇妙的景象已经司空见惯，引着陆枕就往前走，无己便跟在他们身后。

　　“那些遥山弟子果真是你杀的？”陆枕问道。

　　无己点头，眼神中有诸多不忍，“高阶魔族之力，与我异人之体，不加控制，便足以令天地法相大乱，掌门出动弟子镇压，可不过是杯水车薪。那时我失去了意识，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有人告诉我，是我在夜里狂性大发，持剑血洗了半个遥山。
　　后来我终于想起了零星的经过，确是悔之晚矣。我……亲手杀了掌门。”

　　“如今的掌门令亭真人便是在那时继位的，他顾念旧情，不忍杀我，就打算让我的魔族朋友为死去的弟子抵命。他们并不是好相与之辈，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没有与遥山派大打出手的。据说那一夜，还是他们阻止了我再造无端杀业，我又岂能恩将仇报？”

　　“况且将我幽禁在这里，也是最好的结果了。那晚之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日益扭曲，变得不男不女，容貌也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活着要比死去更加痛苦，然而我还不能死，我要留在这里，为自己做的事赎罪。”

　　陆枕说：“看来云扬如今修炼的法门，是你所总结出来的。那么你倒还真算他的师父了。”

　　“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冰山一角。”无己缓缓地摇头，“我说过，异士的修炼之途，使用千万人的性命堆出来的。”

　　“……什么意思？”

　　“百家仙门中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四处找寻天下的异人，然后用他们来试验，究竟异士的体质是怎样的，又有什么作用，以及如何更好地训练他们。”

　　“他们把四方天内的异人，几乎杀绝了。”

　　陆枕挑眉，看向云扬，“异人的体质可遇不可求，这样做，恐怕不止会让平民怨恨，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修仙门派也会有异心的吧？”

　　无己道：“这又如何。百家仙门所代表的，终究是整个四方天的修士，谁不想更强？谁不想从异人身上窥见真正的天道，然后凌驾于魔域之上，将那些窥伺四方天的魔教逼得不敢再犯？”

　　“而如今，虽有异士修炼之法，异人却成了可遇不可求的，百家仙门也知道，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恐怕要过更长的时间，才得以超越魔教。于是异人就这样，又被他们放弃了。”

　　三人站定在树下的一片浅滩上，银月潭的水层层漫上来，终是止步于他们脚下。云扬摊开手，一只透明的飞虫没有攀上巨树，而是停留在下方逡巡，此时恰好栖在他的指尖。

　　“云扬是很幸运的孩子，他能用纯熟的方法掌控自己的异者之能，不致像我一般，被天地法则侵蚀。”

　　陆枕说：“你被囚困在这里，又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事情的？”

　　“令亭掌门常常进来与我说道这些，”无己道，“还有……默桑，他初时也常来帮我稳定神识。只是我听说，魔域剧变，也是那时起，我再没有见过默桑和昔时旧友了。”

　　“不知道他们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曾放言要名扬天下，威震四海，不知是否做到了呢？”

　　陆枕道：“当然。当然做到了。”

　　无己静默下来，眼帘低垂，将那双能映出瑰丽星空的眸子遮挡，千丝万缕的愁绪被轻易掩起，过了片刻，他才想起什么，轻轻睁开了眼睛，看向陆枕。

　　“云扬，你放才说，他受了伤，想让我帮他医治？”

　　“是的，前辈。”云扬顿了顿，将陆枕一路来的异状给无己描述了一番，然后道：“医师说他没有问题，我便想着将他带来给前辈看看。”

　　无己笑着看了陆枕一看，让他无端感到脖子后面发凉。

　　这是什么意思？

　　“脱了衣服，坐到银月潭中去。”

　　“……”陆枕道，“啊？？？”

　　云扬说：“对的，陆枕，前辈就是这样为我疗伤的，你别害羞。前辈说过，这没什么好害羞的，讳病忌医是不行的。”

　　“不是，”陆枕迟疑道，“这水里面好像还有一位幽兽在，我进去不太合适吧？”

　　“无事，你下去吧。”无己道。

　　既然的确是为了治疗伤势，陆枕也没什么好再扭捏的，伸手解下腰带，扯开外衫，脱得只剩雪白的单衣，赤脚往银月潭中走。

　　云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旁观了，折身到巨树后坐着等待。

　　银月潭的水是刺骨的寒凉，陆枕乍一触到，便冻得打了个寒颤，不过片刻后便适应了，倚到一块突起的石边，问道：“无己长老，究竟要做什么？”

　　“……你是魔族？”

　　陆枕看着已经淹到肩膀的潭水，挑眉道：“怎么，长老之前不是也与魔族交过朋友吗？”

　　一只冰凉的手贴上陆枕的脸，抚摸过他的眉眼，然后肯定地说：“是默桑的后人。”

　　“呵，”陆枕支起身，转头看向无己，“长老若再不开始，我便要从这冻死人的池子里出来了。”

　　陆枕话音刚落，便被按着肩膀压入银月潭，潭水没过头顶，让他暂时失去了呼吸。与此同时，一股阴冷而纯粹的力量包裹住了他，四肢百骸中都生出刺痛的感觉。

　　“呃……”他张口在水中吐出许多空气，挣扎着要浮出水面，幽兽的触角不知不觉地伸了过来，将他紧紧缠绕，并且绑在了水底。

　　那股力量侵袭了全身，甚至往体内蔓延，催动了他在客栈中服下的乌利之珠，在他腹内疯狂地运转起来。

　　陆枕在水中咳出几大口血，鲜红色像雾一般弥漫开来，内外的折磨几乎令他的身体崩溃。不过显然无己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他，在他渐渐迷失意识后，幽兽便将他推回了岸上。

　　无己走到陆枕身边，用手轻轻拨开了凌乱的湿发，道：“你之前受伤，灵力还未稳定便贸然吞下了体内这颗性子躁烈的珠子，虽说也能在短期内恢复，不过终究会与你的血脉之力相冲。我以至阴之力将这珠子的烈性暂时导去，你要完全炼化它，还需要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陆枕用手肘撑地，一点点地爬起来，“我现在需要赶紧复原，若这东西是很难找到的，那大可不必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