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思故事集》不得无趣

37、莳花候月4-5

　　4.

　　当屈兰芽走进花坊时，平娘子下意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回来了呀。”她随口招呼道。

　　“嗯。”

　　屈兰芽脸上带着笑，进屋环视一圈，似在找什么人。

　　平娘子见状，叹了口气道：“兰真去挑水了，一会就回来。”

　　听到哥哥确定行踪，屈兰芽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

　　平娘子摇了摇头，有些不明白这对兄妹之间的一些诡异气氛。

　　这一双屈姓兄妹是去岁来的京城，说是父母双亡不忍留在伤心地，于是来京城讨生活。平娘子试了试对方本事，便留下了两人做工。妹妹屈兰芽为莳花好手，哥哥屈兰真也读书识字，当算庶民布衣中的中等人家，却不知怎地要背井离乡来京城做了氓隶。

　　尤其那哥哥明明一副周正模样，生得也昂藏七尺，却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碰着妹妹更一脸窝囊。

　　她心中疑窦丛生，但看了一眼屈兰芽垂眸苦干的模样又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于是只低下头当不知道。总归不过是好心雇了来干活，她小心些便也粘不上什么事情，即便真有些小麻烦，她那个在衙门里头当师爷的姐夫也必能保下她。

　　平娘子道：“对了，兰芽，听说你会种兰花？”

　　屈兰芽一怔，竟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会一些。”

　　平娘子得了肯定答复当下一喜：“那便再好不过，国子监那儿准备鹰扬宴，今年特指了兰花作陪，我家中有些能搭上边的关系能牵线接活，却正愁兰花娇贵不好伺候，有你这一句话在我便放心了。”

　　俗话说，“养兰并不难，浇水学三年”。

　　平娘子是半路出家开的这花坊，她有些天赋后也跟了个靠谱师傅，但养兰这技巧却不是简单能学到的，天赋和教学相辅相成。尤其平娘子还觉得这养花需有一股气。有些人氧化养着养着就死了，你不能说养得有错，这是天生人的一股子气。气和，则花一日好过一日，不和花开一日也败。

　　屈兰芽就是又有本事，又和合花之气的人。

　　5.

　　日落，屈兰真带着妹妹回家，或者说是他们赁的小院。

　　“妹妹，你知道吗？”屈兰真憋了一路，终于在拐到小道上的时候，忍不住出声，“我看到那陈家少爷了，他随他本家入京了！”

　　这个陈字当真如雷贯耳。

　　屈兰芽一默，旋即平静道：“哥哥，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屈兰真一股气顿时卸了下去。

　　“爹娘临死之前就希望我们能好好的。”屈兰芽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仿佛是念经絮絮说着，“若是你我再有事，谁去给父母上香呢？我们不能去鱼死网破的，要好好留着自己的命，好好活着。人活着，才有希望。”

　　屈兰真叹一口气，他本也是没什么心气的人。相比于那恨意，更多的是畏惧。

　　毕竟陈家……是皇商啊。

　　当初只县里小小的一个旁支别亲就堪称只手遮天，为了一株兰花就将他们害的家破人亡也无处说理，手腕和关系都是顶尖。而这本家陈是可以上达天听的皇商陈家，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又默默走了一段路，看到不远处的院子门口已经出现了人，屈兰芽低声开口问：“……哥哥没有再碰那些东西了是吗？”

　　屈兰真面上露出羞愧的神色，点了点头，“我在娘面前发过誓的，再也不碰了。”

　　屈兰芽这才点了点头，她没有在和哥哥说什么。

　　自那件事后，只剩下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但他们的关系却也有了裂痕。

　　总是回不到最初的，一切都回不去的。

　　……

　　夜半，屈兰芽独自推开门。

　　他们赁了大院里的两间房，这院子人虽然多，但居住的都是些京城有活计的平民百姓，绝称不上乱。也是平娘子给他们找的地方，她和哥哥人生地不熟到了京城，最怕的就是落到风气治安不好的地方。

　　屈兰芽心知肚明，她的哥哥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了，人虽一样，但心智已经尽数磨了去。

　　吃喝嫖赌四大害，其中，赌是万恶之源。

　　她哥哥屈兰真是被人做局入了赌场，但自己也没有把持住，于是欠下一屁股债。由此，害了他们一家。否则，她爹娘在仙来县养了一辈子的花，攒下的家业又怎么会一夕败了去。

　　当然，做局的还是那陈家，只为了一株兰花。

　　一株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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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吹了一夜的风，回想那不过二个月的故事，从开始到结束，一遍遍地想着。

　　想父亲和她入山见到那株兰花时的震撼；再到县中首富陈家上门来买时，父亲因私心爱花于是委婉拒绝时她隐隐的不安；而再知道晚上母亲顾虑陈家的威名相劝父亲，而父亲最终也同意若陈家再上门便将花卖了时的遗憾；以及之后几日左等右等不见陈家再提此事时，以为能留下花的狂喜……

　　若事情到这里就好了。

　　屈兰芽想。

　　但很快，哥哥被诱骗染上毒瘾，父亲知道是陈家所为后愤而告状，却被县官裁为诬告，打了二十大板不治而死，而母亲更一夜之间上吊而亡……终于，她变卖了家产和兰花，和哥哥还清了的赌债，也离开了那令人心碎的仙来乡。

　　月下，屈兰芽拢了拢衣服，独自回了屋。

　　她抹黑去柜子里，又看了一边自己的包裹，确定东西还在，这才回到床上。

　　兰花、兰花。

　　若当初她没有看到那一株兰花就好了。

　　脸上的湿意浸透了枕布。

　　但事与愿违，

　　十日之后，屈兰芽再次见到了那株兰花。

　　——那株叫她家破人亡的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