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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章三十三 讨贼檄文 ...

  •   昭宁元年,十二月初。

      穹宇辽阔,阴云密布。
      砖瓦上堆积的雪正在缓慢消融,最后化成粘黏的枯水顺着檐缝滴落。

      城内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摊铺的吆喝声、医署的交谈声,以及城墙的磕碰敲动声,不绝于耳。
      进城的列队有条不紊,刘辩披着兜帽的绒麾,腰间挎着定均,昂首立在城墙边上,饶有兴趣地欣赏杨修写的檄文。

      “奉天子之令,传……”

      稚嫩的嗓音突然从身侧传来,逐字逐句念着绢帛上的字,不过念到“檄”字时,还是顿了一下。

      孩童的腔调古怪又陌生,刘辩顺势偏过头,却听另一个浑厚的声音继续念道。

      “奉天子之令,传檄事:自黄巾贼首张角称乱始,于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州县上千余里,祀己奉道,祸乱人理。”

      那是一个已过而立的匈奴人,脸上有三道疤痕,一条极深,其他两道却是浅浅的肉色。鹰隼般犀利的目光迅速捕捉到身旁的视线,他将念叨的孩童托着放到肩上,咧开干裂的嘴唇,浑厚的嗓音顿时从喉间溢出。

      “汉帝,刘辩。”

      他舌抵牙关磋磨着口齿,尽量清晰地念出名字,刘辩却忽而转首,将目光再次放到檄文上。

      “于扶罗。”他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于扶罗勾起唇角,讥讽似的看着他瘦削的体格,却在刘辩眼神转回时,心里一咯噔。

      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深色的瞳仁里裹着不可名状的色彩,眉睫阖动间熠熠生辉。
      他初次随老单于去往洛阳时,在崇德殿曾经见过。

      不过,汉孝灵帝的眼睛蒙着一层阴郁的灰,是无意识的残酷和荒谬,偶尔的清明,也保持不了多久。
      印象中的洛阳繁华又喧闹,天性热情的他们很喜欢那种氛围,可是他很不喜欢刘宏身边充斥的尖利嗓音,那些鬼魅似的声音将他一步一步拉进了深渊。

      “你很像你的父亲。”

      细看来,又有些不一样。
      刘辩的目光总是明亮又清淡,时而是稚嫩的晦涩,时而是不可思议的沉稳。

      猗氏城宽敞的街道上,孩童们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却在不小心撞到于扶罗后吓得哇哇大哭。其他同伴回过神来,当即拉着他远离,骑在于扶罗肩上的男孩似懂非懂地瞥了他们一眼。

      “说是独往......”未顾及刚才的意外,刘辩的视线从他肩头一扫而过,意味深长。然后不等他反应,也从怀里捞出个雪白的物什来,“巧了,朕也带了个。”

      阿九蔫蔫地搭着耳朵,于扶罗肩上的孩童好奇地伸长手臂,想要来摸它,却反被凶了一脸。

      “刘豹,他叫刘豹,是我的儿子。”于扶罗抖开兜帽,将他颠了又颠,刘豹倒也不示弱,揪着他阿父韧草似的头发,倾身复又探到刘辩怀里来捉白貂。

      阿九圆不溜秋的豆眼微怔,炸起了满身毛,从喉咙里窜出几声低吼,刘豹倒也不怕,有力的手快速伸过来,真如同虎豹一样凶猛。

      却不曾想,刘辩的手也快,钳住他的手腕就迫使他松软了五指,顺势还止住了于扶罗的脚步。

      他先前还在琢磨于扶罗为何带个奶娃娃来,如今倒是明白了。
      高祖皇帝曾将一位宗室女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冒顿单于,并与冒顿单于相约为兄弟,所以,冒顿单于的子孙都以刘氏为姓。可是,不知有意无意,他们从不冠姓,仅以名相称。

      方今,于扶罗却为他的儿子取了个明显的汉名,以昭旧情。

      身旁有叫卖着胡饼的小贩,刘辩从腰带里摸出几个五铢钱,换来一个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到刘豹手中,小的那块则分给了阿九。

      胡饼乃是武帝时从西域传入的,因管饱易携带而成为平民间喜爱的饭食。刘豹自然眸子一亮,在于扶罗的应允下开始大口大口啃食,阿九却翻了个白眼,钻进他的绒麾里。

      -
      猗氏城地势低矮,因而在广为旱地的河东有良田万顷,不过数九寒冬,隆埂分明的田地还是积满了素雪。

      郭太生时命人搭建的雪台依旧拔地高耸,刘辩和于扶罗正是在此会谈。
      侍人上了茶酒和糕点后,就退了下去。刘豹待不住,和阿九离开正堂,爬上爬下捉迷藏。

      “我南部落一向与汉廷交好,时逢先帝病危,留于河东也是迫不得已。”于扶罗先发制人,满上两樽酒,然后不等刘辩反应就颔首示意,一饮而尽。

      刘辩自然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便随着饮了一杯。

      东汉初年,匈奴分裂为南北两个部落,南匈奴南下向汉称臣,被安置在河套地区,北匈奴则留居漠北。
      可随着天灾人祸,以及乌桓、羌胡的崛起,北匈奴终究是越来越难以生存,到如今不知踪影。

      而南匈奴虽然称臣,但随着汉室势微,在边疆也是作威作福,于扶罗更是联合黄巾军,侵犯河东。如今河东局势尽数掌握在刘辩手中,他们才不得已而请谈。
      舐过血的虎狼,终究不会臣服。

      “既然如此,朕就不必再费周折攻打盐监了。”刘辩从糕点盒中取出一块送入口中,语气轻松。

      而就在这时,窗外飘起了雨丝。

      于扶罗捉摸不透他的心思,狼的嗅觉让他保留了三分芥蒂,“正像我先前给王太守的羊皮上所说,来汉是为请皇帝陛下拨乱反正。”
      “先帝召我父羌渠出兵协诛中山相张纯,致使部落十万人反叛,杀我父另立新单于,至今日仍旧将我拒于门庭。”

      刘辩端茶的手一顿,摩挲过突出的纹路,应声道,“朕自然会还卿一个公道。”
      “待朕归洛阳,便立刻派兵往河套,助卿登上单于之位。”

      二人有来有回,聊的却甚是顺畅。

      直到猗氏城墙传来轰鸣。

      刘豹紧张巴巴地跑到了于扶罗身边,阿九则跃上了桌几,当着众人的面开始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刘辩在脑中与系统互通有无,面上却浮现出一丝诧异。

      于扶罗暗中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不禁冷笑一声。他以为刘辩会超乎寻常的敏锐,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的高估。

      昔日九州,如今的十三部,这片土地的争斗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
      不过是平常的冬日,晨时还只是有些阴云,此时却已下起了滂沱大雨。

      李叁是一名猗氏守军,目前和兄弟们一道负责城墙修葺工作。郭太占领猗氏时,重筑了防御工事,东补西墙般的加叠胡来,待天子正式收复后,猗氏令当即奏请拆除,以汉制为本。

      说来,日子也渐渐平和下来,那些和强盗一样的黄巾军降的降,逃的逃。

      “李叁,你可知那讨贼檄文是如何说那些贼人的?”周泗突然凑上前来,神神秘秘地笑道,一帮人都被他惊起了好奇心,忙催促他快说。

      太尉杨彪之子杨修所做的《讨黄巾乱贼檄》,正张贴在城墙边上,供人赏阅,不过他们都是粗人,只会打仗,识不得几个大字。因而,文人墨客们啧啧称道时,他们也只能懵懂作态了。

      好几双眼睛都望向了周泗,他摆了摆手将几人圈到一处,就迫不及待促狭道,“上面说,郭太是短命鬼,杨奉妇人心,韩暹是出头鼠,李乐缩头龟,胡才更是枉为人。”

      他这活灵活现的表述一下子令众人哄堂而笑,受够了黄巾贼的苦,他们笑着笑着跟着就一起骂了出来。

      但就在他们谈笑的时候,城墙上突然烽火乍起。箭矢如雨一样落进城台上,周泗瞪大了眼喷出一口血,胸口的冷箭错着肋骨扑哧洞穿整个胸膛。
      李叁吓得慌不择路,眼神从城墙下凶神恶煞的人群一瞟而过,迎接他的却也是星点般的箭簇。

      喉咙被箭矢穿透,碾碎了最后的哭嚎,他圆睁着双眼,倒在了城墙上。倾盆大雨浇灌在他的躯体上,始终无法阖上他的双眸。
      瞬息之间,猗氏守军尽数覆灭。

      午后,南匈奴联合韩暹、李乐,攻进猗氏城。

      另一边,张辽和杨奉集军盐监城下,正在叫门。

      雨水沿着张辽的头盔滑落,他却毫无知觉,挥动长戟厉声高喝,顿时万箭齐发,不出片刻就攻下了盐监城墙。

      杨奉眉头一皱,果断道,“张都尉,匈奴人防守如此松懈,猗氏怕是不妙。”

      他和于扶罗打交道也有一段时间了,深知他不是顾此失彼的人,盐监守军不过寥寥,大部队想必都调到别处去了,而最有可能的便是猗氏,毕竟天子正在那与于扶罗会面。

      “郭太的死因,别人不知,你身为他的心腹,应是知晓的。”张辽并未正面回答他,驾马率先领兵挺进盐监,命人全城搜查。

      杨奉心中一突,回望着他淡然自若的模样,便忆起那精彩绝伦的檄文来。檄文分为三部分,前言声讨张角,中间将他们几个尽数骂了一遍,惹得满堂磨牙反啐,然而读到末尾时,一盆冷水将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今,雨水交加,涑水肆虐,致使安邑闻喜等多处水患。为阻险汛,决议筑堤改道,尽付下游。檄到如律令,望口口相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章三十三 讨贼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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