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和亲 ...
-
此刻,一片金红的晚霞笼罩了整个大地,连河水都像儒染了血色,无声地淌流着。郡主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六郎怀中,竟如同进入梦寐一般。恍惚之中,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腾云驾雾一般的来到一座宏伟的宫殿之中。这座宫殿气势逶迤连贯,与秀美的山脉交相辉映,亭阁楼榭依着山势分布,高低错落有致,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山麓沿岸一排双层临水游廊,象一条美丽的花边彩带。
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沿着游廊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一缕缕幽香在这山亭水石中间飘荡,真使人有如走入仙境之感。那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划,也说不清其中是个什么滋味,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有凌空乘云之感,时而又觉得似有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时而又使人感到如乍开闷笼般地轻松,反复咏叹余味无穷,但觉心中浊气一扫而空。郡主顺着琴音来到一间红瓦屋子前,随手推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蛮髻朱衣宫装女子在灯前勾抹挑滑地抚琴,看到她进来了,那个女子并没有吃惊,而是微微一笑,起身说道;“盈儿,你来了?”
“盈儿,这个名字好熟悉,这个笑容也好熟悉,”郡主费力从记忆中搜索着,忽然她不禁失声叫道:“母后,您是母后。”
郡主一下子扑到了母亲怀中,大声说道:“母后,女儿好想您啊,每天晚上女儿都要看着您的画像才能入睡,这么多年您去什么地方了?” 宣懿皇后轻轻的拥着女儿,柔声说;“盈儿,我的盈儿长大了。不过孩子,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你还是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女儿就在这里陪您不好吗?”郡主扭着身子,撒娇儿似地说。
“当然是你从哪儿,就回哪儿去。” 宣懿皇后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盈儿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是呀,我怎么会来这儿?我不是应该和六郎他们在一起吗?”郡主一惊,迷迷茫茫的心里忽然明亮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在她的脑海中闪过。记得前两天自己曾无意中听到重阳对六郎说:“黄琼的事情,是我告诉杨元帅的。那是因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贞洁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事情,你既然占了她,你就要对她负责。”六郎好像急急地解释了什么,重阳却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你说不是你,难道她会无故的陷害你不成?我知道皇姐怀疑她是奸细,但是你也看见了,她为了皇姐差点被那个姓黄的踢死,又及时提醒我们这里的溪水有毒,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清白吗?”说完,重阳颊上泛起了红晕,似乎不胜感慨地轻叹一声,复又小声道:“其实我也是一样的。自从那天你把我火场中救了出来,看了我的身子,我就把自己当成你的人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你没有发现吗?我为你已经改了很多。这件事情朝中大臣说什么的都有,如果你不娶我,我还有脸活着吗?你喜欢黄姑娘,这不要紧,等我们大婚后,你就纳了她,那个晚上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了。不然的话,依着父皇是种凡事都要问个究竟,嫉恶如仇却又藏而不露的脾气,断没有“一床锦被遮盖”那份仁德,蜂虿入怀各自去解,你难道真不要自己的前程了吗?“
六郎是怎样回答的?郡主想不起来了,她只觉得心中的那团爱的火苗已经被熄灭。“其实重阳嫁给六郎也不错,至少她是真心爱着六郎。有她在无佞府,想来潘仁美之流也不敢随意作践妒忌杨家。六郎不但是个将才,更是一个帅才,是将来能辅助皇叔成大业的栋梁。他心怀天下,光明磊落,我不相信他会对黄姑娘行了不轨之事,但是众人会象我一样相信他吗?重阳说的不错,君心难测。为了他,为了大宋,我的这份爱,就存之于心,期之来世吧。只要重阳她能活着,皇叔就绝不会降罪。”
所以在随后的那三天,当重阳试探地说自己依然体虚发热时,郡主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原本就不多的水让给了她。郡主还怕六郎看出什么,又故意用凌乱的头发掩盖了自己的脸色。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所作根本是多余的,因为重阳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六郎留在她自己的身边。
“盈儿,你想起来了?你该回去了。”郡主的耳边又响起宣懿皇后那温和的声音。
“母后,我不想回去。我回去又有什么意思,我只想陪着母后。”郡主双膝跪地,苦苦哀求道。
宣懿皇后目光黯淡了下来,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回去吧,孩子,这里不属于你。回去吧。” 随着话音,她的面目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不,母后,不!”郡主伸手想拉住母亲,却吃惊的发现山脉,宫殿连同宣懿皇后都在这一刻一并消失了,自己则沉到了无尽的黑暗中,头也开始疼痛了起来,一会儿通身燥热,一会儿又寒彻骨髓,耳边只有一声声的回响:“盈儿,回去吧。
正当她惶惶不安,不知身在何处时,远处好像另有人在呼唤她。起初,呼唤声十分遥远模糊,渐渐地越来越近。另有一种腥甜的液体也一滴一滴的滴入她的口中,尽管很不好喝,可是口感十分滋润,郡主本能的一口一口咽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觉得很累很累,头一沉,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天,郡主醒过来了,她勉强地睁开了失神的眼睛迷惘地看着房顶,自疑地晃晃头,觉得四匝的桌椅、布慢、摆设、壁画五光十色颠倒旋转,晕得象是自己在一叶扁舟上随旋涡洪波沉浮飘悠,她忍不住轻声的呻吟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郡主,郡主,您终于醒了,奴婢都要急死了。”
彷佛从极远的天外云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气。郡主再次睁开了眼,见侍女棠儿俯身焦急地看着自己,她脸上绽出一丝微笑,苍白的面庞带着似悲似喜的凄凉,一眼不眨地凝望着棠儿,嘴唇嗫动了一下,说道:“棠儿,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我死了吗?”
“郡主说什么死呀,死呀。您忘了前些日子相国寺的主持说您至少有九十九岁的高龄呢。”
“什么九十九岁。。。”郡主的声音虚弱地像远远随风飘送过来的一缕游丝,却是十分清晰,“那些和尚道士的话能信吗?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其他人呢?”
“是杨家的五将军和七将军带人在盘山发现了郡主一行,然后将您们救了回来。其他人都平安无事,只是六将军。。。” 棠儿嗫嚅了一下,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六郎用自己的鲜血挽回郡主一命的事情告诉她。
“六郎他怎么了?”郡主一着急,便要用右臂想支撑着坐起来,棠儿忙扶着郡主说:“郡主,六将军他也没事,就是受了一点伤,太医说休息几天便好了。”
郡主将信将疑,皱着眉追问道,“真的?你真的没有瞒我什么?”
“没有,真的没有。”
“好吧,棠儿,你从来不会撒谎,如果有事儿,你一定会告诉我的,是吗?”郡主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努力绽出一丝微笑,却又觉得一阵头晕,慢慢的睡了过去。
“郡主。”看着这丝笑意还挂在郡主的嘴角,棠儿双腿一软跪了下去,“郡主,棠儿还是瞒着您了一件事―――西夏的使臣已经到了。”
就在两天前,西夏王新派遣了使臣觐见赵光义,说西夏王日思夜想郡主,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希望郡主能马上启程西夏。为了这事八王和潘仁美争吵的不可开交。八王一改平日徇徇儒雅的风范,狂躁地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忽然他指着潘仁美说道:“看看郡主现在这样的身子骨,你再让她再走这么远的路,这不是等于要了她的命吗?’潘仁美却撇了一眼八王,冷冷的回答:“皇上乃圣君令主,天下人民山川草木皆是仰赖皇恩雨露生息化育,威权行于四海,泽波及于化外,风标贯于古今,仁德遍于六合,岂有失信于西夏王一介偏隅草莽首领之理?”赵光义滞重地站起身来,看看八王又看看潘仁美,咬牙下了决心: “潘太师言之有理。朕不日便下旨着柴郡主和亲西夏。”
话说自古官场,升官黜降荣辱兴衰,大官靠的“圣眷”,小官靠的“宪眷”、“上眷”,一层层连带下来,都是为了给自家挣个天家雨露。所以潘仁美觉得自己近些日子很累,但更多的是心里不踏实。自从杨家归顺以来,宋皇单独召见日见稀少,接见都是随部就班,这就有点“圣眷消歇”的味道,但是这次力主送柴郡主和亲,赵光义却是不惜和八王闹翻而采纳了他的意见,又让他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看来皇上还是离不了我,我潘仁美依然恩情不减。”但是他的这个好心情却很快的被自己的大儿子潘龙败的精光。
“你说什么?你叫我去找皇上,求万岁收回成命?”想那潘仁美自周世宗起便迁了副使,至今三十多年,早就历练出一份将相城府,喜怒亲疏不形于色的,此刻他只是不满地睨了儿子一眼
“爹爹!”潘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两步,苦苦哀求道:“爹爹,孩儿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只是郡主她从小就体格纤弱,眼下身子还没有调理过来,哪能再经得起这样一场折腾?爹爹,您就去求求皇上,另派她人和亲西夏吧。“
“你糊涂,“潘仁美本来就嫌弃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胸无大志,肚皮子里早就窝着无名火,此刻不由得闻言大怒,他“砰”地举拳一击桌子,笔筒儿、砚儿、镇纸、茶杯、手炉儿齐跳起老,“看看你自己的这幅样子,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象我们潘家的人吗!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情虽然是柴郡主她自己请旨,但是也是皇上的意思。她不去谁去?将来谁敢娶她?”
潘龙猛然一抬头,刚说了一句“我娶―――”,“她”字尚未出口,潘仁美扬手一掌,潘龙脸上已经就着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疯了!柴郡主现在是奉旨和亲,这个想法别说你说出来,就是想一想,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潘仁美想起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潘家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一语间左右人之荣辱生死的威严和权势吗?可是身为长子的潘龙不但不能为自己分忧,反而处处被六郎压了一头,此刻又为了一个女子弄得他自己神魂颠倒,不可自拔,顿时气得满脸涨红,脖项额前的筋都胀得老高,满屋都迥旋着他的咆哮:“我潘仁美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比你弟弟差远了。你给我滚!”
潘龙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出了潘仁美的大帐,唬得两条腿都是软的。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一座座的大账在暮霞的背景上渐渐变成深色的剪影,透露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忧郁和惆怅。站在站在辕门外的下马石旁,潘龙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前又浮现出从六郎的手腕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唉,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就没有那个勇气呢?左右最多不就是一个死嘛!假如当时是我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他们现在会怎样看我?想来杨六郎从此便自惭形秽,郡主说不定正黯然神伤地坐着垂泪,就算是那个从来都看不起自己的重阳公主只怕也会痛悔自己误看了英雄,可是现在,唉…”
就这样,潘龙愁肠百结,思虑重重。一时热血沸腾,一时又觉得好像掉进冰窟窿里,周身感到透骨的寒凉。正在这时,不知从那儿隐隐传来了几句话,仔细辨来却像是杨家大郎的声音:
“七弟,一会儿你去看你六哥的时候不要提起柴郡主。”
“为什么?大哥,柴郡主要去和亲,和我们杨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爹爹要瞒着六哥。”
“叫你这么做,你就这么作。啰嗦什么。”
声音和脚步渐渐远去,潘龙站在原处想了想,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咬了咬牙,向六郎的营帐走去。。。
茫茫苍苍的夜幕终于临近了,随着微风荡来荡去暮霭似的轻雾,略略带着腐草烂根的腥臭味包围着星星点点亮着烛光的宋军行辕。随着流荡的雾,本来就昏暗不明的烛光也若隐若现,很像夏日坟地里的团团磷火。郡主就这么端坐在拜月香案旁,目光从右到左,掠过整个喜房:南边设了一个大炕,炕桌东西设两个宝座;紫檀龙凤雕落地罩;玉如意、瓷瓶的陈设,鲜红的墙上、宫灯上、桌灯上连绵不断的双喜字;东边一套简易宝座陈设,西边一座喜床:五彩纳纱百子帐、大红缎绣龙凤双喜字炕褥、朱红彩绣百子被,被上压着装有珠宝、金银、谷米的宝瓶;床上放着红衣红裙红花,连同喜庆的红帐红褥,以及整个喜房的红墙红门红灯,暗红一片,逼得眼珠如同要凸出来似的,很不舒服。
“郡主千岁,这些便是皇上派人送来的嫁衣和一些嫁妆。您今天要不要先试试?明天我们便要启程了。” 一个喜娘走向前试探着说道。
“你们都先出去吧。”郡主抬起脸微微一笑,语气淡淡的,仿佛这一切和她无关,“我想自己静一静。”
“可是皇上有旨,命奴婢等寸步不离左右的伺候,如果郡主有什么吩咐,奴婢们不在。。。”
郡主见喜娘说的冠冕堂皇,不再坚持己见,只是默默的转过脸,心想:‘皇叔大概是怕我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无法和西夏人交代吧?我本来便要去下嫁西夏王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死在我大宋的国界,皇叔还多虑什么?’正当她抬起头想要对喜娘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只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便听见守卫的士兵大声说道:“六将军,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请六将军不要难为属下。六将军,六将军。。。”
“滚开!”一个声音怒喝道,“再挡路,别怪六爷对你们不客气。”接着便听“啪”的一声耳光声。
“六郎,是六郎。他来了?”郡主的目光霍然一跳,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椅子把手:“这个冤家,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他不要命了!”
果然,随着急急的脚步声,门闩一响,门开了。自盘山之后,二人又是十多天没有见面,此刻乍然相逢,他们竟然一时认不出对方了。只见六郎依然是一身戎装,却汗水涔涔,象是从被人从水中捞了出来一样。他脸色失去了往日的红润,苍白得像天色将亮的窗纸,胸脯起伏,气息很不平稳,一对眼窝也微微下陷,手腕处还缠着厚厚的白布。
“郡主,您,您还好吗?”六郎翕动了一下嘴唇,只轻声的说了一句,便一下子便哽住了嗓子,郡主本来就是一个清瘦的女子,现在一张瓜子脸更是消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六郎心疼的看着郡主,却又一眼扫到了她身后龙凤床上放着的嫁衣,忽然六郎心里猛然一疼,他努力地稳定了心神,对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喜娘和侍女们说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对郡主说。”
“这。。。”喜娘和侍女们不禁面面相觑,这屋里的喜娘和侍女都是宋皇亲选的,大都是宫中服侍主子的老人,六郎不过是一个六品昭武校尉,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场合叫她们出去。喜娘本想拒绝,但是一抬头却被六郎的目光慑得发噤,心想:“管他呢,横竖他是元帅之子,又是未来的驸马爷,出了什么事情自有杨继业和重阳公主担着,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于是嗫嚅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给郡主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一时人都去了,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六将军,你来做什么?我明日就要启程西夏,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快走吧。”郡主努力的抑制自己极为复杂的感情,将头别在一边,一只手却依然紧紧的攥着椅子的把手。
自从六郎和郡主相识以来,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让六郎不敢敞开心扉的去爱郡主,先是自幼定亲的兰英,后是皇上有意许亲的重阳。刚开始的时候,六郎总觉得郡主也不一定非要和自己在一起才能幸福,虽然觉得有些对人不起,但是也没有自觉负心。但是自从他听说郡主要和亲西夏,尤其是刚才潘龙告诉他‘郡主明天便要启程,你若是还想见她最后一面,就去看看她‘时,六郎心里翻腾如鼎沸之水,血一下子奔涌上来,脖子涨得通红——“为什么西夏人来的这么快?为什么这几天没有人告诉我?我还没有机会对皇上明言,难道我真要永远失去她?”六郎顾不上失血过多后虚弱的身体,也没有时间去追究为什么父亲和众家兄弟都瞒着自己,他跳了起来,发了疯似地冲出自己的营帐。
这段压抑了一年多年的感情,此刻终于如开闸潮水一般倾泻出来,六郎一个箭步走到郡主身边,不由分说的紧紧的抱住了她,口中喃喃说道;“珺儿,我不会让你和亲西夏的,如果他们非要你走,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六将军,你快放开我。我是奉旨和亲,你这样作是大不敬。趁着现在还没有人来,你快走。如果叫人看见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郡主又急又怕,努力挣身时,恰似被铁箍般箍住一般,哪里挣得脱?
“如果这就这么看着你去西夏,我这条命要与不要还有什么区别。” 六郎按捺不住心中极度的激动,连声音都变了调:“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郡主仰起脸来,绝望地凝视着黯黑的天棚,惨笑一声,说道:“太迟了,皇上的圣旨已经下颁,现在再说这些,太迟了。”
“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珺儿,我要娶你,你是我的。”此刻六郎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他的脸涨得血红,强扳过郡主的肩头,就要向她的唇上吻去。
“六郎,你快放开我。”郡主真的急了,她一边左右躲闪,一边信手向身边的香案摸去。忽然郡主抓到了一个冰冷的事物,她来不及细想,随手便向六郎划去,六郎毫无防备,只觉得一阵剧痛,左臂已被划伤,他不由地双手一松,仔细看时,划伤自己的正是前不久送给郡主防身的小匕首。六郎后退了一步,怔怔的说道:“珺儿,难道你不愿意吗?”
“六郎!”郡主见六郎左臂的衣袖瞬间便被鲜血染红,惊得目瞪口呆,手一松,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六郎,我不是故意的,我。。。”郡主慌乱的撩开裙子的一角,从衬里上撕下一条白布,为六郎扎上伤口。她满脸冒汗,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重复着说道:“六郎你痛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左臂的疼痛让六郎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郡主语不成声,整个人像秋风里的树叶,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于是爱怜地捧起郡主的脸,轻声说道:“珺儿,刚才是我不好,是我吓着你了。我没事儿,你别怕。都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郡主又何尝不觉得委屈?一直以来,身为皇家千金,郡主自打生下来就受管教宫女们的教导,如何走路,如何落座,一举一动都要“仪态万方”,吃饭汤匙磕响了碗碟,说话声音大了,笑时牙露出来了,甚或饭吃得多了,端茶姿势不优雅……统统都要“教司”得合乎皇家风范。所以纵然这些日子她的心像被挖掉了一样,空空荡荡的,难受之极,她也不能大喊大叫大哭大闹,一切的一切,她都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心里,因为她是郡主,她得顾及皇家的体面和身份!
可是现在,郡主终于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感情,她扑倒在六郎怀中,用力把脸偎进他宽阔的胸膛,想到自己的境遇、自己的命运,郡主不由地顿时泪如雨下。但这是无声的饮泣,那钻心的苦楚却又不得不拚命压制住,她不觉从头到脚都剧烈地颤抖了。忽然郡主紧紧的抱住了六郎,仿佛自己一松手六郎便会消失一般。她放声痛哭,这一举动一下子撕掉了她历来冷美人的外衣,把她的真情猛然喷发出来。郡主悲痛欲绝地仰面望着六郎,泪如泉涌地说:“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哪怕皇上要废掉我的郡主之位,打我,杀了我,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珺儿,”六郎从未见过郡主如此恸哭,慌得心头\"卜卜\"乱跳,手指都在哆嗦。他紧紧抱住她,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别哭,珺儿,凡事还有我呢,有我。。。”六郎小声说着、安抚着,触到的是一副瘦伶伶的、柔弱的、无依无靠的骨头架,他忽然觉得心的一角在慢慢地撕裂着,非常痛楚,一低头,两颗又大又沉的滚烫的热泪,\"叭嗒\"一声,落到郡主的耳腮旁。郡主敏感地一哆嗦,抬起湿漉漉的脸,望着六郎:“六郎,你,你怎么啦,你哭了,是为了我?”
六郎强笑着:“你还问我?这还不是你招的?想我杨景记事以来,几时掉过眼泪?没想到今天也气短了一回。”
“我……”郡主咬咬嘴唇,清瘦的面颊上闪出令人爱怜的酒窝:“我心里难过,我舍不得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才不稀罕什么郡主的爵位,就算是做一个贫民百姓,男耕女织,我也是快乐的。就像在崛围山,当日我就心想,其实找不到出山的路也挺好……“
六郎第一次从郡主嘴里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情话,心头一热,眼睛又红了,他轻轻的把郡主拉到大躺椅上坐下,说道:“珺儿,我这就去觐见圣上,我要告诉皇上你我早就生死相许,和亲之事望圣上暂缓。只是这样一来,皇上恐怕会龙颜大怒,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预料不到,珺儿,你会后悔吗?“
郡主抹去了眼泪,抬头看着六郎,语气刚决果断:“六郎,百年聚合,还终有一别。就算是死,只要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无怨无悔。”说完,她微微一笑,拉起六郎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六郎,今生今世,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一时间,屋内静得连二人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郡主和六郎就这样执手相对,却谁都没有发现门外站的一人,早就看得神情木然,呆若僵偶,一对空洞的大眼睛只剩下了痴痴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