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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朗月入怀 ...

  •   “此为母子螭,双螭盘结交错,配以云纹,赠吾儿,愿长福永安。”

      梦中女子的面容慢慢模糊,声音渐远,赵颂从黑暗中睁开双瞳,涕泪湿枕,粗喘着气心脏起伏不定。

      冬日严寒,但因生活拮据,他们便聚在一间屋内烧炭炉保暖。奚宁婆婆已不在,被窝温冷看来起了不久,赵颂阖眸欲再休眠片刻,只听一声哀嚎喊杀,惊破黯夜。

      她迅速从被褥里钻出来,只见嬴政左右翻滚,喉头滚动,言语混乱。被褥已经被他踢到了一边,赵颂用力遏制住他的手腕呼喊。
      “阿政,醒醒!阿政!”

      “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嬴政许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抓住她的手臂恶狠狠地就咬了上去。哪怕是穿着厚衣,赵颂也痛得吭声吸气。
      “夫人!快来看看阿政,夫人!”

      赵姬也被声音惊醒,扑过来就将嬴政揽到怀里安抚,柔声细语了几番,他这才松开了口,却还是囫囵着说话,语焉不详,赵颂也没听出些什么。

      许是母子连心,赵姬将嬴政抱在怀里,安抚着泪水就下来了,湿哒哒滴在嬴政脸上,他才恍恍惚惚有了知觉。

      -

      冬夜日短,天还未明,赵姬哭了一场再睡去了。嬴政拿了伤药给赵颂重新包扎,她抽了抽气没有出声。

      “母亲不谙医道,政之错,还是自行弥补。”

      炭炉放到了赵姬床边,赵颂和嬴政则去庖厨烧水。她吊着右臂行添柴之事,嬴政便成了砍柴主力。

      “阿政无意之过,不必挂在心上。”

      灶膛不深,赵颂左手便可添柴,稍许嬴政砍了一捆木柴搬了进来。外面风寒,他蹲在灶膛处暖了暖身子,只觉着膛中火焰烧得眼睛发热。

      “我梦到了过去,与母亲四处躲避的日子。赵人憎恶,秦人不待,父亲逃回秦国不闻不问,大争之世,质子孰为?”

      他的嗓音被梦魇弄得嘶哑,隐着哭腔和不忿,赵颂也望着灶中烈焰深有同感。
      往日质齐,赵国被围,来使,父亲便要同去齐宫求援。若是齐赵生摩擦,舍馆门都不敢开,只能窝在咫尺之地。唯有求两国平稳交往,才可在朝野之间游刃有余。

      “列国纷争,质子不易,然生路在人为。”
      “昔日魏公子嗣质秦,秦魏交战,魏公子凭一腔孤勇崭露头角,后结识天下大才公孙衍,谋计生途,被接回魏国封为太子。”

      嬴政转首看她,敛下的瞳仁里似乎仍有火焰不熄。

      “今朝阿政之父不也是自力谋取生路吗?安国君子嗣众多,汝父微名质赵多年,如今不也名震秦廷?”
      “或许他是待妻儿薄情了些,然眼界开阔,日后必成君才。更别说,庆元春乃是他为你母子作的庇护所,奚宁婆婆道家高人,为何栖身于此,应是公子子楚所托吧。”

      嬴政双眼一瞪随即转开,朝灶膛里复添了几把柴火。赵颂知道他早已怀疑,只是多年心病难解。
      心病缠身,就算是胸襟宽阔的圣贤,看淡世事者也不过寥寥。

      ◎◎◎

      深冬,年关已近,各国战事也歇了下来。

      燕丹随墨家巨子同游,不知去了哪座山头,只寄过一份信来,貌似是卫国境内。
      燕赵如今关系不错,赵国也鲜少过问他。只是年间宴会,他是必要回来的。

      嬴政近日研读诸子百家,自书了一套治国之论,赵颂览读后惊艳得直拍手称赞。嬴政心事疏解,图谋天下的雄心便得以彻底挥展开,眉眼间意气风发。

      “列国争斗,若是子和,当去哪国效力?”

      赵颂突破了太始之境,直冲太素,心中欣喜,朝暮打坐悟道,听闻嬴政之言,竟恍然大悟。
      她欲想在乱世之中谋得一席之地,必将寻得一明主,能容她信她,共谋大业。武功也一样,太始已为入门,太素实为择一深修,独之精之。

      “故土赵国,良将如云,三晋合谋,左可攻秦右可伐齐,赵王更是对名士爱之敬之。”

      “然赵国国力大弱,虽强于燕韩,却不可久托。赵王名士良将在手,用之不信,信之非人,所谋徒增笑耳。”

      赵颂见他沉眸不屑嗤笑一声,便继续说道。

      “齐国,大儒之乡,地物丰饶,兵力强盛。”

      “若是以前,我还赞上几句,如今的齐国,礼乐羁縻,腐儒当道,不说也罢。”

      “那楚国,士人多有文赋雄略,将士更有百夫莫当之勇。”

      “楚国乃南蛮之地,虽与秦姻亲多年,然谋求众多,贪得无厌。朝堂多文人相轻,手段卑劣,实在不齿。”

      “那依阿政所见,子和该去哪国?”

      赵颂听他所说,皆得精要,心中也有感慨。她最想的还是留在母国,然赵王容不下她,太子事故不断,终究难扶,若为中庸之君已是幸事。

      -

      “子和,当与我一同归秦。”

      赵颂微楞,却被他执起手臂,相顾相视。

      少年人的眼里总有燃不尽的火光,赵颂轻笑着直言。
      “秦乃虎狼之国,虽慕贤任用,军功皆由己力,只是朝堂多方纠葛,只怕难得善终啊。”

      “若是我为君王,怎会让子和不得善终?”

      “朝堂变幻,我等不过少年,哪能说得准以后的事,再者人是会变得,只怕以后子和之才难堪重任。”

      “子和所言皆是推托之辞。”
      嬴政不悦地落座在席上,眉眼深重,只简简单单看着她,却能窥见往后的帝王风姿。

      “若阿政确为君王,子和定当与汝同谋大业。”
      “到时,还得看子和有几分本事能入秦王之眼。”

      赵颂讪笑自嘲,嬴政也应之一笑。

      “虽是妄言,政定深记,子和也莫忘。”

      “子和谨记。”

      -

      年关庆元春闭了门,奚宁知道赵颂突破了太素之境,特意召她指导。

      自入院起,奚宁一直在酒楼忙碌,二人鲜少说话,赵颂积攒了一肚子疑问想问她。

      “你既已入门,我便教你剑法吧。”

      赵颂点头应了奚宁,继而又言道,“子和有诸多疑问想与婆婆讨教。”

      “你问,我若想答便答。”

      她总是一副冷淡样,寡言少语,赵颂却也不含糊,出口便询问。

      “婆婆是受公子子楚所托来赵国的?”

      “否。”

      赵颂一怔,皱眉沉思稍许,而后换了个说辞问道,“婆婆是受公子子楚所托照顾阿政和夫人?”

      “是。”

      她见机继续询问,“那婆婆为何来赵?”

      “游历诸国寻人,来赵巧遇秦公子,受托照顾其妻儿。”

      “寻人?何人?”

      “小女。”

      赵颂仿佛被一道雷给惊到,楞在原地,脑子却自主地运转起来,双唇嗡阖片刻,她还是问了出来。
      “令嫒可是姓闫。”

      “是,小女姓闫,名冰夷,为秦国太傅闫臻之女,那双螭玉佩便是我与她父亲为她打造的。冰夷自小聪慧,可不喜我道家之法,稷下学宫邹衍历秦居骊山,她仰慕已久,便偷跑出门,再无踪迹。”
      “长子已成家立业,夫君逝世后,我便在诸国寻她,却没想到......”

      赵颂哑着喉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婆婆都知道了,为何不与我说?”

      她轻叹了口气,终是揉了揉她的脑袋揽到怀里。
      “那日后,我便访了庐陵君府邸,也知道了你是冰夷之女,然冰夷离家多年,心念于她,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赵颂伸手搂住她的腰便小声垂泣,血缘相亲,这怀抱太过熟悉和温暖,她迷蒙地贪恋其中,而当碰到腰间的冰冷时,才彻底回了神。

      ◎◎◎

      “冰夷初拜入邹衍门下还会寄信回家,可等到十年前彻底没了音信。”
      “我百般打听,才知道邹衍已死,阴阳家骤变。”
      “年后我要回秦去骊山一趟,颂儿,你就待在这儿等我回来。”

      奚宁平日话很少,今时多语赵颂便感觉到不对。她急忙拉住她的衣摆,急切说道。
      “颂虽刚入门,可是......”

      “我此行,只是探探冰夷是否回到骊山,若是报仇,等你练成自行去吧。我与那孩子素未谋面,此时还是冰夷重要。”

      赵颂眸子一暗,随即支吾着反驳道,“颂只是想与婆婆一道。”

      奚宁未再多言,只是将腰间软剑拿下,内力运转绷直成利刃。
      “此剑名为鱼肠,为勇绝之剑,软可割颈脉,利可抗重器,只有内力深厚者才能运用自如,这也是我让你先行自修入门的原因。”

      她握着赵颂的手,赵颂身体周天运转,那软着的剑便成了一道长虹。奚宁握着她的手便用力挥动,各种招式在她眼前展开,直看得她眼花缭乱。

      “此剑用于刺杀,未有什么复杂招式,这些都是我自编的,不才,绘了本《青宁剑法》。冰夷不喜此道,我还以为这剑法不会有入世的一天,颂儿,以后这剑法便由你发扬了。”

      她双眸明亮,皱纹也挡不住那明艳的面容,赵颂仰头看她,仿佛窥见了往日意气风发的道家少女。

      -

      软剑适合割,剑法迅速者百步之内即可割断敌人韧带颈脉。因此,剑法第一式为“屈钩”,以其柔软致胜。
      此招式不太繁琐,赵颂练得也快,只是要达到那个速度目前还是不可能的。

      第二式为“纵弦”,内力使其复直,同寻常之剑无异,只是此剑不长不短,重于身速,破风之剑气,如拨弦之铿然声。

      第二式便难倒了她,婆婆便教了她一个速成之法。
      杀鱼。

      嬴政温书疲惫,便去庖厨寻些吃食,却见子和捏着一条鱼左右晃动。
      鱼鳞滑腻,她握着宁婆婆的剑不知从哪处下手,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嬴政噗嗤一笑,打趣道。

      “没想到也有难到子和的一天。”

      “阿政救我。”
      赵颂正苦恼,见嬴政来了,双瞳骤亮望向他。

      “子和莫慌,先拍晕它。”

      赵颂听出了嬴政的趣言,翻翻眼皮便用刀柄给鱼的头来了一下,正巧让它停止了挣扎。

      “甚好甚好,接着给它刮鳞。”

      赵颂比划了几下,凝了内力便要下手,却被嬴政止住动作。
      “剑身斜向鱼头,否则会弄伤自己。”

      赵颂点点头便开始动作,没想到竟生生剖了一层皮。

      “刃不可太锋。”

      她便卸了几分力,然而剑身便软了下去。剑不可锋,但是内力也不能松,思索片刻她提手远离了几分,用剑气刮鳞,虽然难看了些,但好歹过了这一步。

      嬴政见她长呼出一口气,便继续说道。
      “然后剖开鱼腹,掏出内脏。”

      赵颂用刃剖开鱼腹,忍住不适掏出了里面的脏器,继而用水洗净。

      “最后挖鳃,去腥线。”

      嬴政给她比划着,赵颂便听着他的指令挖去鱼鳃,然后在鱼头鱼尾各划一刀,正反两面抽出鱼腥线。

      “不至于太难看吧。”
      赵颂用水清洗了桌面,将鱼彻底净水后放进碗中,凝望片刻便觉得有些自欺欺人。

      “还不错。”

      赵颂转头看他,一脸惊诧,嬴政瞟了那鱼一眼便转开,口是心非,全当说瞎话了。

      -

      大年夜以击鼓驱逐疫疠之鬼后,便开始了年夜饭。

      往年赵颂都是与父母一道,今日却是与外祖母和赵姬母子一起,确实有些感慨。
      奚宁婆婆做了一桌好菜,“苇叶醋鱼”也在其中,赵姬也帮了忙,另外教嬴政和赵颂二人一齐做了蒸饼,往日吃不上好菜,年夜的蒸饼竟都是羊肉细糜包心的。

      点了炭炉暖屋子,四人便围坐在矮桌边,除了豆饭、鱼菜和蒸饼,还有一大碗米汤。

      “今夜无事,细嚼慢咽,定要吃完这一大桌子。”

      赵颂点了点头,便为三人各盛了一碗米汤,道了几声祝福语,嬴政也为长辈摆好肉酱,接着便进行了一场温馨的夜饭。

      子时过去,新的一年到来,雪却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奚宁婆婆早早睡去,赵姬点了灯在暖炉边缝衣裳,赵颂和嬴政并排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鹅毛般的雪花,时不时交谈几句。

      月光如银练,洒在积雪上发出玉样的光泽。

      “惠王曾言,于子孙千秋万代,每一家的窗台上,我大秦的明月,必朗照之!”

      赵颂闻声仰头,薄雪未遮住月色,那皎洁的月光迎天洒下,将窗台都照亮了。

      凝望片刻她转头看向嬴政,他整张脸都暴露在月光之下,长睫扇动,明耀的双眸渴望着、期待着。
      然后,他也偏过头望向她,轻笑一声便握住她的手臂一齐上举,仿佛要将那皓月都囊入掌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朗月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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