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苏》JakieHermit

1、从午夜到清晨

　　王家姐妹从来是上流社会的大家长们教育子女的最佳范本，姐姐王偌娉是高贵典雅的名门淑女，妹妹王偌绫则是不受管教的麻烦人物，差别之鲜明就如同化学实验的试验组和对照组，仿佛一个就是为了衬托另一个而存在的。至于谁是身为名门教育成功典范的‘试验组’，谁是专门衬红花的‘对照组’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就像今天在王氏传媒20周年庆的酒会上，姐妹俩一出现，实验结果就立见分晓。‘专职绿叶’王偌绫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就淡出了目光聚焦的核心区域，而美丽优雅的王偌娉则渐渐被人群给团团围住，不管她走到哪里始终是全场的焦点。
　　据独自站在角落里观察的王偌绫分析，包围姐姐的人群大致可以分成两类：媒婆和色狼。
　　所谓‘媒婆’，自然就是上流社会这个夫人那个夫人的，她们保媒的对象也不是别人——有儿子给儿子保，没儿子的给侄子外甥保。所谓‘色狼’，当然就是‘媒婆们’口中优秀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儿子、侄子以及外甥们喽。
　　也难怪他们这么迫不及待，除去王氏传媒董事长长女的身份不说，光是王偌娉那出众的外表，大方的谈吐，端庄的仪态也值得各家公子、夫人争取这个口头票选第一名的好媳妇。
　　不过，他们也太不聪明了，这么多人一窝蜂挤在王大小姐身边，就算有机会说上话也没法留下深刻印象，他们应该多学学……
　　王偌绫的目光扫过全场，果然捕捉到了她预料中的画面。
　　他们应该多学学人家连妈妈，不愧是和王家几十年的老交情，懂得抓住问题的关键。你瞧，她正拉着连褚哥在握有偌娉婚姻大权的未来丈母娘面前大献殷勤。

　　“我说文裴啊，你们家偌娉我是越看越喜欢也越看越担心啊。”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王夫人明知故问。
　　连夫人也顺着王夫人心思大大夸赞了王偌娉一番，并且不忘把最重要的一句补充上去：“你们家偌娉这么优秀，我们家的傻儿子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吧他娶回家呦！”
　　“怎么会呢。你们家连褚可是一点也不输我们偌娉，从小到大都这么出色，还到法国深造回来。我是巴不得有一个连褚这样的好女婿呀。” 王家女主人笑着对连夫人身边的连褚说：“连褚啊，王妈妈可把话摆在这里，要追偌娉我这关是绝对没问题，至于其他的可要看你自己喽。”
　　一听王夫人的话，连夫人可是喜上眉梢，甜在心头：“听到没有儿子，人家王妈妈都这么说了，你要还追不到偌娉，妈可是连你这个儿子也不要了。”
　　“妈，您说什么呢，让王妈妈见笑了。”连褚温和地笑笑，似乎不打算接下话题。
　　“你看，你看，你就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性子，妈才不放心。小心偌娉哪天被人家追走了，你吃后悔药都来不及。”
　　“华娟，你就放心吧，咱们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他们的心思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两个做妈的还能不知道吗。”王夫人倒是不着急，“他们年轻人正是冲刺事业的时候，连褚的广告工作室刚刚起步，偌娉也才刚硕士毕业，想先立业后成家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其实说到底，王夫人自恃女儿的优越条件，还不想太早下决定，连褚只是目前最适合的女婿人选，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连夫人大约是知道王夫人的心思的，不过她对自己的儿子有绝对的信心，只是能越快促成当然是越好。“那倒是。我也不是不明白年轻人的想法，只是年纪大了急着抱孙子，总要要唠叨上几句。”连夫人不免感叹。

　　那一厢的谈笑风生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针一样狠狠扎在王偌绫的心上，甘甜的葡萄酒此时喝起却比最苦的黑咖啡的苦涩。
　　王偌绫啊王偌绫，为什么还要这样难过，为什么还是放不下？明知道就算再为他心痛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他不属于你，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你……
　　一只手突然扣住了王偌绫的酒杯，阻止她继续灌醉自己，朦胧中她看到了一张仿佛被太阳洗过的笑脸，不由自主地王偌绫也跟着笑了起来，大概她快要醉了吧。
　　连褚刚刚从妈妈们的热络谈话中抽身出来，原本打算加入王偌娉那一边的，谁知道刚走了两步，就瞥见这个小丫头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做着‘儿童不宜’的举动——偷喝酒，于是便忍不住调转方向，打算好好管教管教这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小妹妹。
　　“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连褚故作严肃地问道，其实心里正为王偌绫略带酒意的神态暗自好笑。不过他强忍住微微抽动的嘴角，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露馅儿，否则就达不到批评教育的效果啦。
　　“什么嘛，人家都成年了，喝个小酒还要你批准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王偌绫噘高了小嘴，很不满地回了过去。
　　连褚知道王偌绫的别扭性子，不打算与她慢慢讲道理，直接抓过她的酒杯放到一边。虽然动作强硬，但脸上没有丝毫不悦：“还说不是小孩子，酒是这么喝的吗。再喝下去啊，就该醉了。”
　　王偌绫也知道连褚从来不会真的跟她生气的，因为她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妹，但她就是忍不住要跟连褚赌气：“醉就醉嘛，偌娉不是也一杯接一杯地在喝酒，你怎么不去管管她啊。”
　　“人家偌娉心里有谱，懂得适可而止。就怕你这个半大不大的丫头图新鲜，到时候真的喝醉了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反正我常常出状况，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说到底就是把我当小孩子！
　　“你呀，就这张嘴伶俐，哪天拿胶布给你封起来，看你还贫不贫。”
　　“我就剩下说话这个特长了，你还不让我说呀。”王偌绫伸出舌头，朝连褚做了个鬼脸，终于逗得连褚破功，忍不住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可以再喝酒了，给我换成果汁。”口气里有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持。
　　王偌绫只好认命地拿起一杯柳丁汁，和连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其实她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因为她很享受现在可以独占连褚的时光，也格外珍惜这种奢侈的欢乐。不过她知道这样的时光通常持续不了多久。因为作为自家姐姐的绯闻男友，连褚吸引眼球的能力实在是和姐姐不相上下，家世、相貌，样样都是上上品。只是这些从来不是连褚最吸引王偌绫的地方，她最喜欢的是连褚身上那股阳光的味道，柔柔的，暖暖的，明亮但不刺眼，就像冬天的早晨拉开窗帘时沐浴的第一道阳光，使人浑身舒畅。
　　王偌绫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因为她敏感地发觉周遭的温度正在迅速攀升中，随时都有爆表的危险。习惯性地，王偌绫朝姐姐王偌娉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自己的姐姐也正试图在不失礼的前提下从人墙中突围出来，而她貌似不经意的目光锁定的目标正是自己和连褚身处的这个角落。
　　完了，连姐姐都过来，肯定要爆表了！不行，先下手为强！
　　如果你以为王偌绫打算把连褚拐走，换个地方继续享受难得的欢乐时光，那你就估计错了。她不但没有拐着连褚落跑，反而拉着他走向正极力自救中的姐姐。所谓的先下手为强，准确得说是‘先放手为强’。只有放开连褚让他到王偌娉的身边去，她才能避开人群的注视，在心里筑起一道铜墙铁壁，才不会因为贪恋一时的欢愉而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和过去的经验一样，连褚和王偌绫畅通无阻地到达了会场的中间。这也是多年来一直非常困扰王偌绫的一个问题——每次王家开宴会，不管连褚和王偌娉这对‘金童玉女’各自被多少有心人士包围着，只要他们两人的目光一对上，脚步一迈开，大家都会自觉自动地乖乖让路。即使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行动上也会不自觉地配合，谁都不愿意做碍事的小丑。大概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大家的潜意识里也都认定了连褚和王偌娉这对绝配吧。
　　王偌绫顺利地将连褚‘护送’到了姐姐王偌娉的身边，并且适时地给了含羞带怯，娇媚动人的姐姐一个取笑的笑容，在王偌娉耳边轻声说：“姐，我可是突破重重封锁把人给你带来了，喝水不忘凿井人，你可要饮水思源哦。”
　　“你这丫头，就这张醉伶俐，真该封起来。”王偌娉对妹妹的淘气不禁莞尔。
　　真是心有灵犀，连说的话都一样。
　　王偌绫的心不由得一紧，望着‘金童玉女’相视而笑的默契，顿时连伪装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们是如此相配的一对啊，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温柔美丽。一个是文化名人连国翰教授的独子，广告界的新星；一个是王氏传媒董事长的千金，社交圈的宠儿。也许有人会问，这样的组合会不会有点‘女财男貌’的嫌疑？当然不会，以连褚近年来在广告界卓越表现来看，只要给他机会，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况且，两家在‘成分’上的差异正是王家父母格外看重连褚的主要原因。王氏传媒是做新闻出版的，未来女婿自然要在文化界和传播界有相当的人脉，撇开连国翰教授在文化界的地位不谈，连褚自己在广告界也做出了相当的成绩，而且连家是文化人，没有家族事业的牵累，将来把王家的事业交到这个长女婿手中就等于多了个儿子。王家父母甚至已经盘算好了，将来要让王偌娉和连褚生两个孩子，一个姓王一个姓连。但事情是不是真的都能尽如人意，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人群再度聚拢过来，这一次那些媒婆、色狼们可不敢像刚才那么造次，只是除了他们之外又悄悄围过来一群成天妄想飞上枝头的小麻雀，一时间气氛就显得更加‘欢快热闹’了。本来嘛，就算拆不开眼前这对‘天作之合’，也可以把目标转移到他们周围的人身上，往人多的地方挤成功的机率总是比较大的。
　　至于其他的千金小姐则识趣地离开‘中环’地区，聚集在‘二环’路上，或者小露了个脸便从容不迫地离开了酒会。像这种主角已定的酒会根本没有什么发展空间，实在是无趣得很，何苦和主人家争风头呢。
　　王偌绫深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在人群刚开始出现‘异动’的时候，就将自己隐藏在俊男美女光芒下，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刚才的角落里。她真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其他那些千金小姐一样从容地跨门而出，然后在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暗自饮泣，痛痛快快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但她不能，至少今晚不能，因为这是他们王家自己的酒会，她这片‘绿叶’虽然不重要，但也必须恪尽职守地挨到酒会的最后。天知道，在这里的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啊！
　　突然，半醉的王偌绫感到一道目光正在捕捉自己，也许是总在这种场合悄悄避开的缘故，她对周围人的目光特别得敏感，同时也特别得讨厌那种试图探索的目光，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躲在角落里观察而非常不喜欢成为别人观察的对象。
　　王偌绫扫视全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倒是连褚正一脸责备地盯着自己，准确地说是盯着自己握着酒杯的那只手。原来被发现了！王偌绫吐了吐舌头，决定暂时做个听话的宝宝乖乖地放下了酒杯，然后继续在这个与自己无关的无聊夜晚里消磨时光……

　　清晨的阳光照进王偌绫的房间，床上的小懒猪还死命地抱着被子不肯放手，就怕有人进来掀被子，一脸‘头可断，血可流，床不可起’的决绝……
　　咦？！咦咦？咦咦咦？
　　王偌绫猛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奇怪，老妈怎么还没来催命？就算老妈没来姐姐也应该到了，就算姐姐没到刘嫂也应该奉命前来了？
　　王偌绫用她努力撑大的眼睛环视眼前的景物，并且得出一个至关重要的结论——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不是家里的房间。然后她又乖乖闭上双眼，继续在床上堕落到死。
　　没错啦，昨晚酒会结束后王偌绫并没有睡在家里。不过用不着担心，从她‘从容淡定’的懒人态度上可知她知道自己是相当安全的。那么，她究竟在哪里呢？Bingo！这里就是王偌绫的私人小猪窝啦——上大学以后，王偌绫没有继续赖在家里当二小姐，也没有和其他同学一起住校，而是在学校附近的住宅区里租了一间小户型的公寓，给自己安了个窝。凭她们王家的财力，租间环境舒适、设施齐全的房子给她住，不让她去挤学生宿舍，一点也不奇怪。可是为什么不住在家里呢？反正在同一座城市，就算家里住的别墅离学校远了一点，也可以由司机每天接送嘛。
　　据王家妈妈文裴女士的权威说法，这绝对是为了锻炼王偌绫独立生活的能力，但王偌绫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其实自己是被变相放逐了，因为让她留在家里实在是太叫做爸妈的丢人现眼了。
　　此话怎讲？你看，留在家里就不可避免地要招待客人，招待客人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以下对话内容：
　　“文裴啊，我真是羡慕你呀。老公的事业做得那么大，你又把家庭照顾得那么好。”真奉承。
　　“哪里哪里。”假客气。
　　“你就别谦虚了，我可听说偌娉刚从B大硕士毕业，孩子这么优秀呀一定是你这个做妈妈的教得好。”再接再励。
　　“都是孩子自己肯上进。不过说起来，我倒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在孩子的培养上，什么钢琴、舞蹈、绘画、书法的我们偌娉都学了不少呢。”无比受用。
　　“你啊，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能干，偌娉就是像足了你。对了，听说你这小女儿也上大学了，读的是哪里的名校啊？”
　　“……”
　　刚刚还因为大女儿上了B大被捧上了天，现在怎么好意思说小女儿只考上本市的二流大学而已呢？虽然王夫人已经对两个女儿的“差距”认命了，但这始终是她心里永远的痛。所以在以上对话重复了五次以后，忍无可忍的王家女主人终于下定决心把王偌绫这个不争气的孩子打发出来，至少是眼不见心不烦。
　　虽然王夫人的举动有自欺欺人之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日后也难免会问起），但王偌绫倒坚决支持她的英明决定，反正自己乐得逍遥，一不用常常看见连褚和姐姐出双入对，二可以利用这个窝点‘暗渡陈仓’，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儿，王偌绫无奈地笑了笑。尽管她现在的意识已经十分清醒，但她丝毫也没有要起床的意思，谁让今天是雷打不动的一周之末呢。想到自己可以在床上荒废一天，先前的不快立马一扫而空了。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一下——昨晚究竟是怎么回到这儿来的？!
　　王偌绫迷迷糊糊有点印象，好像是酒会差不多快散的时候，自己收敛了醉意佯装清醒地和爸妈告别，姐姐似乎有叫她晚上睡在家里，依稀记得连褚说要送他，但是不顺路啊？是不是连褚坚持要送呢……嗯，应该是连褚把他送回来的没错吧！
　　唉，酒精啊，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对她这种喝醉之后不哭不闹酒品良好，醒来以后其实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来说。人家发个酒疯至少有人知道这人喝醉了，可她喝醉了旁人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最多觉得有点酒意罢了。
　　就像昨天晚上，连褚还担心她刚学会喝酒，会喝得当众出糗，其实她早就会喝了而且酒量还算可以，至于有人封她为“千杯不醉”就有待考证了——大概她已经醉了，但旁边的人没看出来，还一杯一杯地灌，结果就变成了传说中的“海量汪涵”。
　　对于昨晚连褚送自己回来的事，王偌绫又忍不住小陶醉了一番，出于对自己酒品的绝对信心，她一点也不怕自己酒后失态胡言乱语。她想，连褚哥是无论如何都会关心她照顾她的吧，就算被当成永远长不大的小妹妹她也无所谓了，因为只有她的连褚哥会注意到她，这就足够了。
　　好，问题解决，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