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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戴思前(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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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的事,季丽君做梦也想不到。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季丽君在猪棚窝了一晚上,天没亮就醒了。她觉得莫名的心悸,好像有人捏住了她的两肺,不让她顺利呼吸。
她爬出被窝,穿好衣服,哆嗦着走到外面。天已亮开来,但还可以看到月亮稀薄的影子。
季丽君呵手跺脚,冷得瑟瑟发抖,气倒是顺了不少。这时,她看到沙琪背着书包向她跑来,沙琪脸上的表情,好像刚遭遇了一场飓风的农场。
知道娃娃因“心力衰竭”入院后,季丽君宛如掉进了一口油锅。可她没法去探望她;没法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把自己的生命能量传输给她。她甚至无法离开养猪棚。娃娃现在成了“季丽君”,真正的季丽君则成了那个没有任何记录、不存于这个世界的人。
娃娃当天夜里就死了。沙琪到隔天晚上才找到机会溜出来,将这一消息告诉季丽君。季丽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沙琪很害怕,她想留下来陪季丽君,以防她想不开,但她不能不回家。
季丽君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娃娃死了,她有点万念俱灰,一个声音不断在她脑海中回响:“活着多累,你干脆也死了吧。”
她是觉得累,每天戴着面具做人,拼命努力,只为了获得冷漠的亲人和假装热心的陌生人的认可,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思?
然而她还没有想好。她记得自己带过来一把水果刀,想把它找出来放到枕头边,一旦决定了,就马上动手。但她找不到水果刀了,可能沙琪偷偷拿走了。
她另外想了几种自杀法子,哪种都会被发现尸体。她不想死后再给父母增添麻烦。
半夜的时候,季丽君忽然又不想死了。一个崭新的想法掠过她脑海——那个受到重重束缚的好女儿、好学生“季丽君”已经死了。她现在是一个空白,她可以在自己的空白上任意涂画,成为她想成为的人。
沙琪一夜没睡好,上学前再次跑来养猪棚看季丽君。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到里面脚步声,才松了口气进去。
季丽君头发蓬乱,但双眼闪亮。她看到沙琪,就激动地拉住她的手,憋了半天,才告诉她:她决定离开小镇,开始“新生”。
“现在,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季丽君’还活着的人,我真想把你装进口袋,一起带走,但我知道这样不行。”
沙琪明白季丽君在期待自己说些什么,但她说不出来。
两人沉默地注视着对方,契机就这样溜失。
季丽君勉强笑了笑,不让眼泪掉下来:“沙琪,我喜欢你,真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沙琪红了脸:“那天你吻我,也是喜欢我吗?”
季丽君想:“她果然知道。”她点了点头。
沙琪羞涩地笑了。她显得那样快乐,让季丽君心里又升起希望。但沙琪冲她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可能的,丽君。除非你变成男人,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家丢不起这人。”
沙琪协助季丽君整理好行囊,送她上路。沙琪要季丽君答应,每年至少回来看她一次。季丽君苦笑着看她。
“说‘好’。”沙琪坚持。“好。”季丽君说。但她们两个心里都明白,季丽君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
季丽君成为“一个空白”后,世界从未有过的宽广起来。她在豪华游轮上当女招待,随船去往世界各地的港口,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
她学会了抽烟、喝酒、赌|博、变魔术、吹口琴、拉手风琴、跳踢踏舞……
她跟着一个朋友投资,赚了不少钱,转身就在赌场输了个精光。
她厌烦了船上的活,在一个海岛上的Med Club找了份陪有钱人游玩的工作。拜船上那段经历所赐,她英语和法语都讲得十分流利,深受欧美客人喜爱。
她跟着一位房地产大亨炒股,颇赚了一笔,她全部买了基金,封闭钱款,不给自己乱花的机会。
之后,她又跟着一位有钱的老太太去古巴。老太太无儿无女,丈夫是一家医药公司的董事。她给老太太当了三年看护,老太太死后留给她一笔不菲的遗产。
季丽君早就非法搞到了一个越南人的身份,现在她有了钱,又始终忘不掉沙琪,便下定决心,去动了变性手术。
她的新身份,是中国男性,名“戴思前”。
戴思前浪迹海外多年,脱胎换骨后回归故里。凭他的能力和伪造的学历、经历,很容易在一家世界500强的医药公司当起了医药代表。
他再次出现在沙琪面前时,沙琪的样子,好像白垩纪时代的恐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戴思前咀嚼着她的惊愕,仿佛看到了时光从自己身上碾过后留下的辙迹。
他从容不迫地笑说:“我已经是男人了,现在,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吗?”
×××
戴思前送季如是他们回到沙瑛住处后,自己又返回南择新的公寓。
他敲门和按门铃,里面都没人回应,他便拿季如是还给他的钥匙开门进去。
他打开灯,看到南择新佝偻着身子倒在阳台上。
戴思前走到他身边,拿脚拨动了下他的身体,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南择新没死,浑身微微抽搐着。
戴思前心想:“那个法子,果然不行。”
一直到他在车上听南择新自己说起利用条件反射杀人的事为止,他都没认真想过:南择新可能真的对季丽君起过杀心。学生时代那段令人不快的经历,早已被岁月的洪流冲刷进了记忆的旮旯。之前答应季如是调查这个人,也不过是口头虚应。
不过可疑人物自己呈上了线索,加上他抢了季如是未婚妻、又未能阻止她在她父母面前污蔑季如是吸|毒,心中愧疚,便认真调查起南择新来。
他成功赢得了南择新的信任,经常出入他的寓所,给他做饭。如他对季如是说的,他在饭中或饮料中,混入了元胡索和少量心律平。他给季如是的小棕瓶里装的,也的确是含了大量元胡索的精华素。
他没有告诉季如是的,是他内心并不真正相信这种方法能致人死命,所谓一报还一报,有时未必能如人预料般到来。所以他做了二手准备。
他在调查南择新的实验室时,发现了警方后来查到的那种自制毒|药,他偷了一点放在身边。
南择新的死鱼眼看到了戴思前,他身上的抽搐症状在减轻,他蠕动着嘴唇,似要说什么话。戴思前知道他认出了自己。
戴思前笑笑,将南择新额头的一撮头发撩到他耳后。他说:“正道,我本来只想吓唬你一下的,用你自己想出的法子。可是,我发现了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白瓶,瓶子上还贴着南择新那个实验室的标签,“我侵入了你的电脑,看了你的实验记录,这种药,可不像是用来促进雌激素分泌的啊。鉴于你近来对如是和沙瑛的过分关切,你吓着我了。你知道,我是不会让任何威胁到如是的人和事,存在下去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戴思前俯身,在南择新耳边低语了几句。
南择新才停止的抽搐,一下子又活跃起来。他张大嘴巴,“呀呀呀”的,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戴思前瞅准他张嘴的时候,将一小白瓶的液体全部灌入其中。他随即擦干净了白瓶上的指纹,将瓶子放入南择新自己的手中。
他最后看了南择新一眼,然后打电话报警。
×××
戴思前从婚礼上出来,找了代驾将他送回家。
沙琪在家收拾行李。
明天晚上,他们就要出发前往温哥华了。戴思前申请调总部工作获批准。沙琪辞了职,打算去那边后再找工作。戴思前觉得她工不工作都无所谓,反正他养得起她。
听到开门声,沙琪就问:“回来了?婚礼怎么样?”
戴思前说:“很顺利。”
沙琪“噗嗤”笑了:“你回答的好像你是去当保安的。”
戴思前仗着酒劲,抱住沙琪,把头靠在妻子肩膀上。他知道沙琪对这桩婚事还是多少有点介意。
“如果当初你没答应我,你就是这个婚礼的女主角了。”
“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
戴思前笑了笑:“是的,没意思。”但过不了片刻,他又说,“人家都说你传统,他们要是知道真相,准会吓一跳。”
沙琪转身看看他,她说:“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发现的。以后在国外,他们更没机会察觉什么了。”
戴思前心想:“我怕他们疑心什么?只要你别在意就好。”但这话他没说出来。
沙琪忽然说:“你还能喝吗?陪我再喝一杯。”
戴思前取出瓶人头马,倒了两杯,给沙琪的兑了冰块,自己的放了点乌龙茶。
他们并排坐在家里的吧台前,抿着酒,看着橘红色墙壁上的艺术画。
沙琪说:“他们什么时候搬进来?”
“如是说,他会在纽约成立一个工作室,过去陪小瑛一段时间。估计得等小瑛从美国回来后吧。”
“把房子转卖给他们,挺好的。这房子装修时费了我不少劲,才住了没多久,给别人糟蹋,我还真舍不得。”
“对不起。”
沙琪蓦地里转头盯着戴思前,她的眼睛亮得咄咄逼人:“‘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戴思前冲她举了举手中酒杯:“对不起,让你跟着我背井离乡。谢谢你,能娶到你,实在是我的福气。”
沙琪没和他碰杯,只说了声“傻气”。
他们又喝了会儿酒。沙琪喝多了,话就多起来。她抱怨沙瑛总是喜欢跟在她后面,她喜欢什么,沙瑛就喜欢什么。戴思前说:“可她并没学医啊。”沙琪不屑:“医学院是人人能进去的吗?”
沙琪喝得话也讲不清楚时,又拍着戴思前的脸,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你要真是……就好了。”
戴思前把她抱回房间,他独自一人回到吧台前。
沙琪说的是什么呢?“你要真是……就好了”。真是什么?真是“男人”吗?
戴思前叹了口气,重新倒了酒,举杯遥敬了下应该在洞房的季如是和沙瑛。
他想:“恋爱很容易,结婚也不难,但两个人要真正心意相通,对彼此毫无保留,毫无隔阂,就难比登天了。哪怕他们很相爱。”
“你要真是……就好了”?
沙琪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