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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龙种良马 ...

  •   “啊?”霍承安惊惶地抬高了声音:“有这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在刚才……”王怀祖回过头,悄悄指着身后正在众多从人簇拥下走下丹陛的一位英武青年:

      “吐谷浑王慕容延提出要娶绿云公主为妻,圣上已经允准了!”

      ——————

      韶王府的书房里,一改连日来的欢愉,弥漫着大敌当前的气氛。

      “那吐谷浑远隔重重关山,是距离敦煌最远的一个邻国,风情与中原大异,公主嫁到那里,哪里还能回来?”霍子衿双眼泛着血丝,声音也早已嘶哑,全然不顾仪态地狂吼:

      “公主金枝玉叶,吃些生水都要心口疼,去了吐谷浑喝什么?吃什么?公主爱长发如性命,日日用香膏沐浴,那吐谷浑人,一年才洗一次澡!听说吐谷浑冬日严寒,手指脚趾都会冻掉……”

      “那都不是关键!”

      坐在案边的李重耳,双拳用力砸向书案,喝止霍子衿的嘶嚎:

      “就算吐谷浑温暖如天国,美妙如西方极乐,也不能让我妹子去和亲!她喜欢的不是吐谷浑,是大凉,钟情的不是慕容延,是你!”

      霍子衿颓然住口,双膝慢慢跪倒,伏在案前。

      烛火飘摇,映着这男儿瘦削的肩头,如风中枯叶般不住地颤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婆婆妈妈,关心什么吃饭沐浴的细枝末节。”莲生按住李重耳攥紧的双拳,示意他压下胸中急躁,口中温言软语,劝慰那濒临崩溃的辅护都尉:

      “当务之急,不是操心她去了怎样,是压根儿就不能去。我们得趁着慕容延尚未离开敦煌,想法子取消这桩亲事。”

      莲生与李重耳新婚燕尔,本来每日里都是浓情蜜意。

      李重耳已经求得圣上谕旨,容他离开敦煌,出访西域诸国,其实是带莲生去西方一千里外寻找摩诃遮迦花。莲生的精魂已经弥补大半,只剩这最后一朵奇花尚未寻到,一旦到手,两人从此人生圆满,再无所求……谁想到天不遂人愿,竟然祸事横生。

      “能取消吗,夫人。”

      伏在地上的霍子衿,发出低沉的呜咽。

      “你也知道,圣上要公主和亲,压根儿也不是因为看中慕容延人品,是因为军国大事,因为那五匹龙种良马。”

      李重耳与莲生对视一眼,一时都默默无言。

      李重耳就是五兵曹分管驾部的“少司马”,个中真相,如何不知。

      吐谷浑境内有座大湖,如海般一望无际,湖水清澈湛蓝,故而得了个名字唤作“青海”。青海深处,有座孤岛,森林繁茂,人迹罕至,传说是天龙下界饮水之地,唤作龙潭。

      上百年前,曾有天龙与龙潭岛上野马交合,产下一匹异常雄健的马驹。那马驹见风就长,脚力轻捷如飞,乃是天下无双的良马。吐谷浑王得知,花费无数人力物力擒到龙马,养在宫中,爱若至宝,取名“龙种”。

      既然有如此天时地利,只得到一匹龙种又怎能甘心?吐谷浑人想出一计,精选当地良种母马送到岛上,等待天龙下界交合。

      青海湖边的吐谷浑人,至今口口相传,渲染当日奇景。浩渺碧湖中,忽然巨浪翻腾,天上白云随狂风集聚,化作一条万丈巨龙自云霄降落龙潭。孤岛周围云雾重重,盘旋一个多月才散,而岛上的良种母马,真如吐谷浑人所愿,个个怀了龙种。

      自那时起,天龙每年夏至下界,一批批良马运上岛去,一批批龙种运出岛来。吐谷浑原本盛产良马,特有的“高山紫”“追风白”都是誉满天下的名种,一匹价值百两黄金。如今得了生产龙种之道,更加一骑绝尘,深令各国艳羡。

      大凉不产良马,军马的来源一直是困扰君臣的难题。去年宣王李重霄奉命出使吐谷浑,为的就是购买龙种,然而龙种乃是吐谷浑绝不外传的国宝,李重霄滞留两个多月,费尽口舌交涉,吐谷浑王始终不同意这桩买卖。

      如今只因求娶绿云公主,慕容延居然允诺奉送五匹龙种,这岂不是千载难寻的机会?

      “如果你是圣上,你会不会答应?”霍子衿的声音,黯哑得难以听闻:“嫁一个女儿和亲,换取五匹宝驹,改良大凉马种,殿下,你选哪边?”

      李重耳的五指,死死攥紧,攥得指节都泛着雪白:“和亲,和亲,我最憎的就是以女子终身换取国家太平……”

      “所以你不是君王,在君王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女子终身,是江山社稷!”霍子衿双手抱头:“我想过了,这桩婚事,改变不了。公主在圣上眼中再重要,也绝没有五匹龙种重要,一匹都没有。我这一生,断送在此刻,我认了,只是公主她,她的幸福……”

      “哪有那么容易认,再想想办法!”莲生一言打断,皱起双眉思忖:“慕容延是个精明的君主,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能以五匹龙种来求亲,想必也是对可儿一往情深。”

      “再一往情深,可儿也……”李重耳未待说完,莲生已经连连点头:“我知道,可儿已经心许霍都尉,这才是事情关键。但眼下需要知道,慕容延更重视什么,有什么比可儿还重要,能让他放下这桩如此重视的婚事?”

      “最好还能……保住良马的交易。”霍子衿低声开言:“我也知道,机会难得,关系国家大计。”

      室中静寂良久,静得空气凝固,几乎能听见三人脑筋飞旋的炸响。

      “如果你是慕容延,有什么能让你放弃我?”莲生抓住李重耳的手:“想象一下?”

      “你?”李重耳瞪大了双眼:“莲生,你知道,没有任何事能让我放弃你。”

      “不对不对,是我不对。”莲生自己也摇了摇头:“慕容延对可儿的心意,怎能与你我相比?他与可儿素昧平生,可儿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传说中的美人,与一件奇珍异宝也没什么不同……如果你有一件极其珍爱的异宝,有什么事物,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放弃它?”

      李重耳怔了片刻。

      “家国安泰,能让我放弃。如果这件异宝能换取我大凉江山永固,国泰民安,那无论有多么珍贵,我也会心甘情愿地拱手奉上。”

      “江山永固,国泰民安……神仙也不能给你这样的承诺吧!”

      “嗯……神仙……”李重耳若有所思。

      四目交投,陷入长久的凝思。

      ——————

      玉宸宫中,绿云公主居住的明霞宫里,并未因为圣上赐婚有着丝毫的喜气,反而从早至晚,哭声哀哀不绝。

      宫人侍从,都已屏退,卧房茜纱窗前,贵嫔阴凤仪抱着伏在自己膝头的李可儿,不断柔声劝慰,小心翼翼地替女儿擦拭那已经哭得红肿的面庞,自己却也难以遏制眼中源源不断的泪水。

      “不哭了,你把阿娘的心都哭碎了,可儿……唉,我的儿啊!……”

      李可儿那引以为傲的浓长黑发,如瀑布般散落在锦褥之间,一丛丛缠绕在阴凤仪膝头,泪水将母亲怀里浸了个透湿,一身天水白绢绣制的彩裙揉搓得全是褶皱。

      “阿娘,帮我想个法子,逃出宫去。”李可儿抬起泪水横溢的面庞:“我要去找他,和他一起逃往他乡,隐姓埋名过完下半辈子,胜似嫁去吐谷浑面对无尽煎熬。”

      “不成,可儿,你已经是许了婚的人,哪里还能出宫?别说逃走,你,你与他都没机会再见面……”

      “那就给我弄一剂最狠的毒-药,我就死在这宫里,不出去了!”李可儿声音陡然尖利,惊得身边服侍的宫人红帛急忙掩紧了门帷。阴凤仪哽咽着抱紧怀中的女儿,仿佛她下一瞬间真的就要气绝:

      “可儿,乱讲什么,你要顾全大局……”

      “人人都要我顾全大局,没人问我自己怎么想!”李可儿涕泪滂沱:“在爷娘心中,我根本就没有一匹马重要!”

      “孩子,阿娘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阴凤仪也早已无力,声音虚弱,颤抖着迸出唇角,仿佛自地底深处传来:

      “阿娘一儿一女,婚事都如此多蹇,不知是皇家的宿命还是阿娘薄命。做母亲的,最怕的就是骨肉分离,何况我刚刚知道,原来你早有心上人。你可知圣上旨意一下来,得知你要远嫁天涯,阿娘多想一死了之,像你说的,胜似面对今后无尽煎熬。”

      “圣上也不是不疼你,只是大势所趋,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你不懂国事,不知道这一批良马对军备有多重要,圣上要我对你说,若你是大凉的好女儿,就应当欢天喜地地迎接这桩婚事,好好侍奉吐谷浑王,以便将来更好地结盟。”

      “女人家活在这世上,本来就是身不由己。你又是皇家的女儿,以一己命运,换取社稷安宁,这就是皇家儿女最大的责任。……”

      幽长的沉寂里,李可儿慢慢抬起了头。

      泪水已尽,泪痕已干。

      “我明白了。阿娘。”

      她静静起身,坐直身体,已经松散的长发自两颊披下,黑漆漆直垂席面,显得面庞更小,肌肤更白,一双黑眸,又大又深:

      “这条路,我看清楚了。女儿知道该怎么走。”

      ——————

      盛夏的柘枝园,比其它季节更为美丽。

      莺飞草长,奇花盛放,朱顶白鹤与碧色孔雀双双对对起舞,令住惯雪域高原的吐谷浑客人看得赞不绝口,纵然觉得北方水酒淡薄寡味,都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3章 龙种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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