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太子萧凛 ...
-
萧回正领着九舒坐在靶场之外，看燕国的弓兵们操练。
萧回努了努嘴，随侍立即将酒碗满上。燕国的酒酒性甚烈，远不如楚国的温柔，却仿佛带着凛冽的北风，自有一番气概。萧回又用自己的酒碗跟九舒的碰了碰，微微一笑，道：“尹良河上一别，竟不知尚有今日。”
九舒一哂：“四殿下何必过谦，在尹良河上你已怀疑我二人身份，最终未能确认不过是天公不作美罢了。”泽山关与山魂关不同，尚在楚国控制之中，除楚军之外，仅有一些售卖皮草的游牧民族长期逗留，要寻人不算困难。他在泽山关未找到萧回与萧寅的踪迹，就猜测萧回多半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正因为萧回知道了，本身不识水性，好不容易在暴风雨中逃生，又害怕太子逃脱后动用尹州兵力前来追捕，才忙不迭地回了燕国都城，都未来得及在泽山关逗留。
萧回笑而不语，惯来有些苍白的脸色被酒气熏上浅浅一丝红晕，眼睛望向靶场中射箭的兵士，道：“你家那位小太子，一大早走急了，颈中有明黄色的里衣边。”
九舒倒不知萧回眼光如此之毒，诚心赞道：“四殿下英明。”
萧回侧了侧头，道：“张大人，你说若是没有那场大风暴，我能顺利将你的小太子掳回燕国不？”
九舒出使的化名仍是借用了张良娣的姓氏，是以萧回称他为“张大人”。
九舒道：“我不假设。”
萧回疑道：“为何？”
九舒道：“不管那场大风暴如何，我们总是逃脱了。太子未被你掳回燕国，如今已顺顺利利坐在大楚皇城之中，这已成事实，也说明楚国气数未尽，太子仍是太子。这就是……”
他敬了萧回一杯，下了定论：“天命。”
“天命。”萧回重复了一遍，眼中似有迷惘却很快散去，意兴阑珊道，“或许吧。”
九舒知道他并不愿意多谈“天命”一事，因为这触及到了他最为隐秘的心思。燕国太子萧凛并非庸才，却也不见得比萧回更好，他当皇帝，应该不会很差，萧回却也不见得会不好。萧凛能被立为储君，只是因为他是皇后所出，且是长子。这岂非也是一种天命。
九舒察言观色，转了话题道：“四殿下受命接待楚国使团，可曾准备了与我商议鸣凤公主大婚之事？”
萧回仿佛没听见一般半晌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答道：“你要说泽山关？”
九舒笑道：“四殿下快人快语，我便也不再绕弯子了。我望四殿下解我两个疑惑，一，鸣凤公主下嫁一事何人提议？二，泽山关作彩礼一事又是何人提议？”
萧回看了看他，道：“这两个答案要紧得很，不能让你白白听了。”他从厚厚的皮草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修长的手指指向靶场，道，“楚国规毁弩队名扬天下，你瞧瞧我的弓队如何？”
九舒从小便跟随父亲习射箭，于此道最为熟悉不过，只在刚来时瞧过一眼便没有兴趣再瞧，萧回见他神色，道：“竟差到无法评价？”九舒笑而不语，萧回争胜心起，道：“我不信！”
九舒道：“我猜这不是燕国最强的一批弓手。”
萧回一怔，随即道：“自然不是，燕国弓队怎会只有这几十人？”
九舒道：“我的意思是，最强的弓队，并不听四殿下差遣吧。”
这又戳中了萧回的心事，萧回脸色不愉，本已不太想说话，最终还是敌不过好奇心，问道：“差在哪里？”
其实九舒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萧回手下的弓队绝非当日在驿站围杀太子的弓队。不仅仅是射箭水平的高低，训练的方式，列队的气度，均不相同。如此一来，要杀聂谦的人是燕太子萧凛的可能便又多了几分。
九舒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道：“大楚弩兵精湛，燕国操练弓兵自然也不是为了摆着好看。对于弓队的情形，我多说任何一个字，日后楚国军士都可能多死一人，四殿下便不必为难了吧。”
萧回原本也只是试探，并没有真的指望能用这种方式套出九舒的话来，不以为意，笑道：“好，不提了不提了。”
两人又干了两碗酒，九舒漫不经心道：“萧寅呢？”
萧回道：“躲着我，不知道在哪里。”
“嗯。”九舒看似不经意地道，“大约还躲在大楚境内吧。我想他这辈子，只怕都不愿意踏上燕国的土地了。”
萧回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所以？”
“所以你要想办法别把泽山关纳入燕国境内，否则以后萧寅连给你买皮草就不会来泽山关了。”
一个年轻而带着戾气的声音忽然出声，喝破了九舒暗藏的意思，九舒面色不变，笑道：“想必是太子殿下来了，幸会。”
萧凛人还未出现，仍是声音先到：“我跟你并不幸会。哪来的楚国狗妖言惑众，你以为用萧寅引诱四弟，他就能为了这点芝麻粒大的小事，劝说父皇放弃泽山关？”这句话说完，九舒才瞧见萧凛的人影在靶场外缓缓走来，这俩兄弟内息都甚是不错，能将声音若无其事地传出如此之远。
两人相隔的距离尚不足以看清面目，萧凛随手抽了靶场外放置的一把弓，抽箭，拉满，喝道：“自以为是，是瞧不起我大燕，还是多生了一条舌头？”他在说“舌”字时持箭的手已松，“头”字尚在口中时利箭已直射到九舒唇边，九舒将喝干的酒碗一扬，“当”的一声，箭与瓷碗碗底相互敲击，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箭身竟已硬生生穿碗底而过，碗底的瓷片却全然未裂。
九舒面色平静，萧回道：“皇兄，来者是客，且不斩来使，你……”
九舒笑道：“没有箭头的。”说着将酒碗随手放在桌上一拍，没有箭头的羽箭“噗”地弹起，碗底留下一个完完整整的圆形小洞。萧凛走近前来，五官与萧回有些肖似，却全无萧回的阴柔和冷清，满脸均是肃杀凛冽之气。
九舒与萧凛互看一眼，不自禁地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萧凛能用没有箭头的箭以一把普通的良弓穿透瓷碗，射术已不是稳准狠能够形容，九舒本是射箭的行家，对此难免不自觉地欣赏。而九舒只以瓷碗举重若轻挡下一箭，燕国崇尚武道，已博得许多军士的好感。
萧凛语气微微缓和，眼神却仍是十分不客气：“你便是楚国使者？我知道楚国不舍得泽山关，然而你以四弟与萧寅的情谊为要挟，恁的也将我大燕皇室小瞧了。”
九舒笑道：“在下还没有说完，泽山关的归属，所关者远远不光是四殿下与萧寅情谊的事，牵连极为重大，在下是真心实意，劝说大燕，暂时不要泽山关。”
“哦？”萧凛坐下，抬起一臂放在椅背上，道，“倒是说来听听。”
九舒伸出一手，道：“那位萧寅萧公子，现在之所以还愿意去泽山关，是因为泽山关驻军还是楚军，四殿下就是想要动用燕国军队捉拿他，还得考虑与楚军的冲突。但若泽山关从此归于燕国，萧公子定然不会再去了，泽山关以南，便是我楚国的浩浩疆土，绝不似泽山关这般容易寻人，四殿下想必能懂的，此其一。”
萧凛一边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道：“其二呢。”
九舒道：“泽山关是大楚的北门锁钥，不可能轻易给出，若是现在为了楚国皇帝陛下在贵国做客的原因真的作为鸣凤公主的彩礼给了，如此重礼，鸣凤公主还有可能回到故乡么？”
萧凛的眼色终于有了一丝动摇，道：“你的意思是……”
九舒看着他的眼睛道：“太子殿下精熟武技也熟读兵家典籍，说句老实话，以当前燕楚的兵力，若燕国要实打实地打到楚国都城越安，要多久？”
萧凛缓缓道：“就算一切顺利，也要十年。”
九舒道：“那若是并不顺利呢？”
“二十年，三十年，没有定论了。”
九舒颔首道：“所以，我认为，既然我国陛下在此做客，鸣凤公主也不日要下嫁我们太子，原本是两边互相‘做客’的事情，但鸣凤公主的价值多加了一个泽山关，那么日后，除非燕国大军已兵临越安城下，鸣凤公主都是不可能回到故土了。”
萧凛沉吟，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寒光一闪，道：“莫要胡言乱语，难道没有泽山关，鸣凤公主能回故土不成？”
“鸣凤公主远嫁一事究竟为了什么，你我都心照不宣。”九舒淡然道，“楚国皇室会不会允许鸣凤公主过于得宠甚至产下皇嗣，你我也都心知肚明。楚国太子只要登了基，楚国有了新帝，燕国扣留老陛下还有太多用处么？到时以归还陛下示好，难道就不能要回鸣凤公主么？到时以殿下你在燕国的声望以及对亲妹的疼爱，焉知不能为公主寻一个真正爱护她的驸马？”
萧凛安静地想了一会儿，道：“有没有其三？”
九舒笑道：“有。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鸣凤公主若要不离开故土，甚至不需要这么麻烦的方法，也甚至不需要嫁到楚国之后再等那么些时日。只要我们陛下在燕国皇宫驾崩，燕楚必然大战，从此什么嫁不嫁娶，彩不彩礼，都是一场空了。”
这话正说中了萧凛的心事，萧凛盯着他的眼睛已有几丝凶狠，最终咬牙道：“果真大逆不道。”
“然而，燕国如此邀请我们陛下在此长住，难道是用来杀着玩，折磨着玩么？”九舒摇头道，“恐怕不是吧。陛下亲征燕楚边境，据我所知，双方均有伤亡，燕国并无必胜的把握的，是不是？”
萧凛默认，九舒续道：“燕国出此下策，想必是想给自己争取时间，以免在这个节骨眼上，楚国非要继续打仗，实在影响朝局。否则扣留陛下便可，何况楚国已死了……死了宁连营，燕国已占了大大的便宜，何必要再嫁个公主示好？我猜最终作出这个决定的，是燕国国君本人罢。”
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终于将一句最为重要，说出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离开的话说了出来：
“我已在此盘桓四五日，至今未得国君接见，国君是否，已将日暮？”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太子萧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