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流下潇湘去》阿川

18、第 18 章

　　古老的城墙，青砖所砌，伫立千百年，所有的故事在它的沉静中，不过一瞬，再漫长的岁月，转瞬即逝，悲欢离合，不留痕迹。

　　晨光还未现，城墙在半明半暗的光中，轮廓模糊。有小小的光慢慢走近，大妮儿一手提着小灯笼，一手小心地捧着娘做的饼包蛋，早饭，没来的及吃，包在了油纸包里，香气不断飘出来，赶紧走，到了食品厂，吃完了就该干活了。
　　大妮儿7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家里刚刚又添了一个小弟弟，娘不能出来挣钱，爹的身体不能太操劳，正好大妮儿放寒假了，托了亲戚在食品厂给找了个包糖的临时活计，多少补贴一些家用。小小的孩子，一大早就要出门，天黑才能回家，娘也心疼，特意省出月子里的鸡蛋给她吃，做不到天天有，隔两三天吃一次，大妮儿已经很满足了。
　　冬日的早上，街上冷清的很，大妮儿专心走路，冷不防墙根下蹿出两个孩子，伸手就抢，把她手里的饼一把夺了过去。
　　大妮儿有些憨性，愣了几秒才知道被抢了，嘴里喊着，“还给我，我娘给我的，还给我。”一边伸手想拿回来。那两个野孩子哪管她说啥，一个急忙忙打开纸包看有什么，另一个一把把大妮儿推开，看她还要来抢，又推了一把，这下子加了劲儿，大妮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灯笼也离了手，再忍不住，张嘴大哭。
　　两孩子看情势不好，也不看包里的饼了，撒腿就跑。大妮儿不是娇气的孩子，哭了两声，想想不对，爬起来就追。人小腿短，拉得越来越远。大妮儿委屈的又想哭。
　　前头那两孩子忽然不跑了，一辆马车横在面前，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立在眼前，虽然瘦弱，比起他们这些小两三岁的孩子，威慑力还挺大。
　　“干嘛呢？一大早就欺负女孩子？说，干啥坏事儿了？”声音也略嫌稚嫩，不过气势已经有了。
　　“没，没干啥。”拿饼的孩子把手背到了身后。
　　“她看天黑，自己走害怕，想跟我俩搭伙，我俩不愿意。小丫头片子，不好玩儿。”另一个机灵得多，话头儿赶得快。
　　男孩子嗤笑一声，“当我傻子呢？你俩等等，那女孩子过来了。你跟她对对。”这谎儿扯得太明显了，那女孩子的哭声在街头就能听见，当大家都是聋的？
　　机灵小子硬撑，“你别狗拿耗子，她跟你啥亲戚？赶紧给咱让道。”跟另一个使个眼色，俩人上前就想动手。
　　“呵，小小孩子，做坏事儿底气还这么足？”另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在车里响起。车帘儿撩起，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男孩子扭头叫，“爹，你别管。他俩干不了啥。”
　　那俩看有大人，估计今天这东西抢不成了，别再把事儿闹大了。拿饼的把包往车辕上一搁，另一个大喊，“小爷今天没空，改天咱再会会。”俩孩子扭头往回，转眼跑的没了影儿。
　　男孩子跟他爹也没想把这俩怎么样，穷得吃不上饭的孩子，也怪可怜的，吓跑就成了。
　　大妮儿抽抽搭搭跟过来，忽然那俩又急急火火从眼前一溜烟儿跑没了，惊得忘了哭，也忘了上前问那爷俩咋了。
　　男孩子拿着包和饼，走过来塞到大妮儿手里，“拿着，小心别再让人抢了。”打眼儿细看，这不于英妮吗？“大妮儿，你一大早跑街上干啥？”
　　大妮儿也刚认出来，班长，原青山。“我去厂里包糖，娘给找的。”
　　原青山是班里大孩子那一拨的，一向跟他们这些小孩子们没啥话说。大妮儿只听说他从小在家跟他爹学医，要不是政府规定孩子都要上学，他也不能来学校。因为年纪比他们都大，又早就识字儿，所以就当了班长。
　　原青山看看她哭花的脸，沾了土的衣裳，手好像还擦破了，想了想，拉着她往车上走，“食品厂还有段儿路呢，我送你过去。”
　　大妮儿是班里最小的，学习挺好，玩起来也灵巧，不知道为啥，老让人觉得憨憨的，他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不过老拿她当个小妹妹，怪好玩儿的。
　　被班长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大妮儿很不好意思，又挣不过他，跟他到了车前，青山爹已经下来了，青山跟他爹笑笑，“爹，这是我们班同学，大妮儿。她要去厂里干活儿，我送她过去吧。”
　　他爹看着挺吓人的，说话倒不吓人，“成啊。你俩里边儿坐，我赶车。”
　　“别，爹，你刚睡了没一个钟头。你跟大妮儿在车里头，顺便给她擦擦脸。”青山一跳上了车辕，拿起鞭子。
　　青山爹没多坚持，抱了大妮儿上车，大妮儿进了车里，才看清里面过日子的家伙事儿满当当，铺盖，衣服，脸盆，毛巾，还有一口锅！车后边一个个的大包。“咱爷俩刚出去转了一圈，采了好多草药。”大爹看大妮儿眼不够使得，拿条手巾轻轻擦擦她的脸，跟她说。
　　“大爹，嫩出门还带铺盖？”到底是同学的家人，大妮儿不一会儿就不拘束了。
　　“咱爷俩一出门就不定几天，野地里也去，带着铺盖省事儿。”青山爹也喜欢大妮儿的憨劲儿，头次跟个小丫头拉呱。
　　马车跑的快，几分钟就跑到了厂里。大妮儿下了车，跟青山爷俩挥挥手，小跑进了厂子。这个早上的意外就过去了。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几天，这天早上终于停了，不过天还阴着。
　　大妮儿悄悄起来，看看天色还早，东屋里还没声音，爹娘大概还没起。
　　昨晚社里结账，爹的徒弟半夜里来叫，说是帐对不起来，又把爹叫去，不是又呆了一宿吧，娘肯定等着爹了。
　　大妮儿自己下地热了剩饭，刚吃了几口，娘在屋里叫她，‘大妮儿，今儿个考试不是？起了没？’
　　“娘，起了，你再睡会儿，别管我。”大妮儿站在屋门口说。
　　她娘李昭兰披着衣服出了屋，“今儿天不好，你路上小心着走。吃饱点儿，别考着试饿了。”
　　又要动手给她下个荷包蛋。
　　“别，娘，我饱了，蛋留着给爹吃吧。7点学校里集合，我得走了。”大妮儿擦擦嘴，背上书包撒腿就跑。
　　她娘在身后叫，“考就考了，别着慌。写字儿慢着点儿。”
　　“哦。。。” 那声儿已经在胡同口了。
　　她娘返身回屋，看老头子也要起身，赶紧拦着，“昨晚晌忙了一宿，再歇歇。”
　　“刚才是大妮儿？她今儿个考？”老于背靠着铺盖闭闭眼，老了，熬一宿就累成这样。
　　“嗯哪。说是全校就她一个，去实验学校集合，再去县一中考。”李昭兰叹口气。“不让她去吧，学校里说可惜了的，就她年岁小，就她学习好。我寻思着，考了再说，供不供得起，也让她有个盼头。”
　　老于也叹口气，“考上了就供，县一中，谁想去就去得？我这病看着也快好了。”
　　李昭兰看着老头子使劲压着胸里的咳嗽，张了张嘴，啥也没说。打小落下的哮喘，哪那么容易好呀。“你歇着，我去西屋看看那俩，也该起了。一会儿给你熬药。”老于没睁眼，点了点头。

　　大妮儿跟着老师到了实验学校，还好，没迟到，校园里已经有好多学生了，都是附近中小学里的，来集合去县一中考试。
　　说到县一中，那是全县的骄傲，从老社会就出状元的地方，能考那儿的人，那也不一般。大妮儿是小学生考初中，年纪又小，没得个认识的人，老师去跟别校的同行打招呼，她就自己站墙边老实等着集合。
　　一会儿，一群大孩子从二层楼里出来，实验中学条件好，有个二层的学生楼，别的学校想都别想。要说来这儿上学也不错呀。
　　大妮儿自管做梦，那群孩子里的一个跑过来叫她，“大妮儿。”
　　原青山，几年没见，他长得这么高了。大妮儿有些不敢认。从实验中学建校起，原青山就跳级考进去了，那以后就没见过了，今儿个他也考试？
　　“你也去县一中？”有个熟人，大妮儿挺高兴，没那么紧张了。
　　“嗯哪，我考高中。你该小学毕业了吧？”其实原青山早就看过今天的路队名单了，于英妮，三小唯一一个考县一中的，真不错。
　　“考完试就毕业了。老师还说请你们回去参加我们的毕业礼呢。”大妮儿乐呵呵地。
　　“那敢情好。我肯定去。过年去老师家，她都没提这茬，还瞒着我们。对了，咱俩好像一个路队，等会儿跟我走。”
　　俩人正说着，集合哨响了，赶紧跑步入队。
　　开始点名，每队十人，一个老师带队，领头的是学生队长。
　　点到大妮儿这一排，老师站在前面，怎么点怎么不对，少一个，不能够呀，刚才各个学校的老师碰头，人数对了呀。
　　只好说，“听口令，大家报数，一。。。”
　　一排数报下去，最后队尾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十！”
　　数对了，人呢？
　　老师在队前伸长脖子也看不见，走到队尾一看，好么，一个小个子女生隐在一帮子大个子学生后面，可不是看不见。
　　老师忍不住笑，“这么小就来考试了？这队怎么排的，这么小排最后。弄得我还以为少了一个。”周围的人也跟着笑
　　大妮儿还不清楚状况，迷迷瞪瞪看大家。
　　“叫什么呀？”老师接着笑眯眯。
　　“于英妮。”声音清亮。
　　“怪不得，听名字不小，所以给排后面了出列吧。”
　　大妮儿又迷迷瞪瞪跟着出列往队前走，原青山举手跟老师说，“老师，我认识她，以前我们学校一个班的。她们学校就来了一个，让她跟我走吧。”
　　原青山素来老实可靠，人又机灵，初三的大小伙子了，个子蹿得很快，看着有几分大人相。老师也怕自己一人整队的人照顾不过来，就点了头。
　　原青山拉了大妮儿一把，这小小姑娘站在了俩个大男孩中间。大家出发。
　　其实这么小心，一是因为下过雨，路不好走，怕孩子太小摔跤，二呢，去县一中要过溢洪道，连续几天大雨，估计水势不小，可能桥都淹了，到时候小孩子要大孩子拉着才能过去，象这么小的，更得格外注意。
　　等到了溢洪道一看，可不是，那水哗哗的，桥面早就不见了，一片的水。
　　带队老师在前面喊，“各队注意，一个跟一个，大的带着小的，紧跟老师，拉紧手，别松手，小心脚下，老师在前面，踏实了再走，都别慌别急。看好老师的落脚点。大的都看着小的。。。”
　　一遍遍喊，嗓子都快哑了也不敢停。这些都是各个学校的好学生，出个万一，不用别人说，老师们自己就活不了了。
　　桥是老式的，说是桥，其实就是有个搭脚的，平时能过河就算，安全数上，没人估算。
　　现在这形势，水都到腰了，站在桥上，水一冲，大人都摇摇晃晃，何况孩子。大家都走得提心吊胆，速度谈不上，只求平平安安全体过河。
　　眼看着也过得差不多了，带队老师刚要松口气，听前边一片尖叫声，那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儿。排除万难赶上去，大妮儿被原青山和另一个男孩子拽着胳膊，刚才差一点儿就被河水冲走了，幸亏原青山反应快，一把扯住她一只胳膊，前面的男孩子听声不对，回头揪住她另一只衣袖。现下三人惊魂未定，正愣着呢。
　　老师心一横，这孩子太小，不能让她自己走了，再往前，河水更深。“来，把她架我背上，我背她过河。”
　　原青山摸一把脸上的水和汗，“老师，我来背吧。你还得看着后面的学生，背着一个怎么办。”
　　他只是刚才吓得有点儿发愣，听老师这么一说已经醒过来，背着好，背着，然后自己小心落脚点，慢着点儿，让后边的稍微招呼下，比拉着手更安全。
　　老师看看原青山的大个子，再看看后边一溜儿的学生，不能耽误了，一咬牙，把大妮儿扶上原青山的背，“小心了。后边的同学，小心，照顾一下。”
　　大妮儿趴在原青山背上，刚才冲晕的小脑子好多了。刚才真吓人，她就觉得拉着的手不太得劲，想着跟原青山说说换个姿势，就差点儿被冲跑了。
　　这下可不敢乱动了，趴背上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再难受也忍着。
　　原青山万分小心，一步不敢放松，觉得背上的小丫头老老实实，还担心她吓坏了，也顾不得安慰，过了河再说吧。
　　还好，往后比较顺利，除了在最深处晃了两下身子，小丫头没叫没挣扎，他心定了，很快就稳住了，过了河。
　　大妮儿从他背上滑下来，除了脸色有些白，眼神儿看着还清明。他松了口气，两人领回早被人送过河的书包，他摸出娘给煮的鸡蛋塞到大妮儿包里，摸摸她的头，还好，大家都没事儿，要不他怎么也原谅不了自己。
　　大妮儿不要鸡蛋，“你别怕，我没事儿，真没事儿。”她再憨，也知道原青山吓坏了。
　　原青山笑笑，把鸡蛋赛回她包里，给她看自己包里还有一个，“没事儿就好。排队了。待会儿好好考。”
　　大妮儿点点头。队很快就整好了，到县一中还有段路呢，没有时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