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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他最近有点烦。
      母亲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这次被诳了回来,原来还是为了相亲的事情,已经从好言相劝威逼利诱到了冷战的阶段,父亲倒是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的态度,因为他最近过于出众的表现,四次集体一等功两次个人二等功,堵住了所有的议论纷纷。但是,他很累,真的很累,因为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不过是为了证明他仅仅是他自己,而不是某某人的儿子。
      梁彬很语重心长地劝他,“还是找一个吧,都那么多年了,也算给足了痴情面子,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其实,他并不是多么痴情的男子,不过是从小一起在一个大院里玩大的朋友,说地清楚些,顶多比哥儿们的关系再近一些,他念了军校,她进了大学,分别在不同的城市,可是她的信来地很频繁,有一年暑假,竟然出奇不意地出现在他面前,但是倒也没有怎么样,他从小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何况尚未立业,何以家为?
      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缓慢地行进在那一条林荫大道上,遥遥地听见临街小卖部的大喇叭里放着邓丽筠的《又见炊烟》,暮色里仿佛真的看见田野那边袅袅升起的炊烟,静寂的山峦里回响着飞鸟扇翅的声音,她的手突然向前揽住了他的腰,热哄哄的脸颊贴了上来,喃喃地唤道:“杨郴…杨郴…”他却应也不敢应,只记得僵硬着身体,只记得她在此后的轻轻地低叹,他以为她都知道,他以为她应当知道,因为他早就已经定了的,除了她,再不会是旁人。
      然而,却没有永远。
      她大学没毕业就去了美国,而他毕业后分配到了父亲所在的军队,从排长干起…其间又读了研究生,一直到现在…他升到了中校,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梁彬终究还是不放心,打来了电话,“杨郴,于冰有个中学同学挺不错的,是个律师,这次结婚才联系上,好象现在还没有男朋友,于医生说想给你们撮合撮合,省地你说姨妈的品位不高,净给你介绍一些资产阶级小姐…”
      于冰是梁彬的新婚妻子,其实两个人早在军区医院就认识了,那一年的冬天,梁彬参加演习时受了伤,于冰正在实习,整天戴着个大口罩,跟在主治医生的后面,冷冰冰地好象寒冬里的空气。有一次换药,梁彬“哎哟”了一声,于冰总算崩出一句话来,“你还战斗英雄呢!上个药你叫什么叫!”梁彬再也不敢叫了,一直那么忍着,后来于冰才意识到没有上麻药。
      但此后并没有下文,梁彬出院了,被调到了特种大队。
      他和梁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在军校读书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但人们总是分不清“郴”和“彬”,更有一个南方口音的老师“梁彬”“杨郴”地含糊其词,要不是他们被轮着叫起来发言,彼此之间应该不会留下太深的印象,因为他们都是被称做将门虎子的那一类人,难免都有些自恃甚高,难免都不会轻易地将旁人放入眼中。再次相遇是在一场演习中,男人之间感情的建立说来也很简单,共同经历了患难与生死考验,仅仅三天的时间,他们竟成了莫逆之交。
      母亲很喜欢梁彬,非要给梁彬介绍个对象,说是军区医院的医生,出奇地漂亮。梁彬最能讨老太太欢心,不愿意拂母亲的一团高兴,真的去见了面,真的是出了奇的漂亮,但是对方的态度却很冷淡。梁彬仿佛有意无意地跟他提起,情况似乎不太乐观。他见梁彬竟然上了心,也觉得有些好奇,回家去问母亲,谁知母亲却说“小冰满意极了”。他很清楚自己这个表妹的性格,一贯是眼高手低的,自持有几份姿色,向来都是拿下巴看人,何至于看上梁彬这个臭小子?
      但真的就是看上了。
      他恶作剧式地安排了一次饭局,把两个人拉到了一起,美其名曰是一慰梁彬的相思之苦,梁彬本来是死活不愿意来的,全是他生拉硬拽,没想到于冰戴了个口罩来,梁彬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后来,他反倒被撂在了一边。后来,梁彬就成了他的表妹夫,开始象个长辈似的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来。
      那一个女孩子,也许应该是在梁彬的婚礼上见过面的,但是他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是觉得整个人仿佛春天里飘浮在堤岸林间的一点柳絮,风一吹过,便散了,只剩堤下那温温吞吞的一汪静水,再无半点痕迹。他不禁有些怀疑,这样迟缓的女孩,却从事着雷厉风行的职业,法庭上的针锋相对,她怎么能应付地来?
      他很不满意,于是,也就没了下文。
      要不是郭建风家里出了事来,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有这么个人来。
      拨通了电话,倒是想象中的温和有礼,他却有些磕巴了起来:“那个…成敏若…我是杨…杨郴…你还有…印象吧?我有个战友家里出了点事…想请个…律师…”电话那端的静默突然让他没有信心再继续下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那一瞬间,她竟然道:“那好吧,请到我办公室来谈吧。”
      他在军营里呆地久了,越来越有些与世隔绝的笨拙,坐在那城中最昂贵的写字楼里,竟有些局促不安的慌乱与紧张,郭建风更是如此,一个劲地唠叨:“这里肯定很贵吧?”他被呱噪地不耐烦了,“你有完没完!我介绍来的,还能收多贵!”
      她推开了洽谈室的门,一身熨贴的咖啡色套装,白色的衬衫,扎着马尾巴,清爽干净地象是一个大学生。怨不得郭建风又唠叨:“这是律师吗?这不就是一学生嘛!”他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才几个月不见,她怎么越来越年轻了呢?
      很职业化的开场白,她很直接地进入了正题,简明扼要地点破了案件的关键所在,郭建风被说地频频点头,他压跟就搞不清那些专业术语究竟有什么含义,只在谈到律师费时来了精神,“那个,你们是怎么收费的…”她依旧是职业化地回应道:“我们一般是两千元…”他很干脆地拍了板,“那么就两千吧…郭建风,你怎么样?如果行的话,赶快签合同交钱走人,我还忙着呢…”郭建风当然是没有半点犹豫,只有些怯怯地望着她,“成律师…”她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道:“好吧。”
      他没有再过问这件事,作战演习任务很重,而且是与梁彬率领的特种大队进行正面对抗,他可不想再以十五比一的结果惨败收场。幸而底下的那些人很争气,演习结束了,伤亡率已经减少到九比一,应当算是梁彬输了,所以他被狠狠宰了一顿。
      席间,郭建风提起要请成敏若吃顿饭好好谢谢人家,梁彬才想起这位女律师来,连连问他,是不是两个人有什么新进展了。
      他还是一头地雾水。
      郭建风还是他当连长的时候被选拔到梁彬那儿去的,这称呼却还是改不过来,仍然是一口一个“连长”地叫着:“连长,你可真有面子,你知道人家成律师对外收费是多少吗?是一个有效工作小时两千元!好家伙,你一口价竟然一个案子给了两千块钱,人家成律师连寻思都没寻思就答应了。偏偏这个案子又特别地麻烦,估计成律师投入的有效工作小时不下几十个了,可人家不管收费多少,依然是尽心负责地办,那么困难的案子都给打赢了。赔偿款也拿到了,我要按标准付律师费,人家死活不同意,说是已经签了合同了,得按合同办。连长,成律师可都是看你的面子呀。”
      他已经喝高了,满桌人都在起着哄,他晕乎乎地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回家吃饭的时候,于冰也在,对他抻着个脸老长老长的,也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对了,他也懒得理会,倒是梁彬好心提醒他:“哥儿们,都怨我多嘴,回家跟老婆大人汇报了你和成律师的新进展,小冰立刻去联系了成律师,才知道案子结束了你压根连句谢字都没说…杨郴,你也太不会做人了,这少爷脾气也得改改吧,什么事情都和理所当然的似的。你说我老婆的脸色能好看吗?回头再跟姨妈一打小报告,我看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的确有些过了,连忙给成敏若打了一个电话,约了答谢宴,本以为她会给他来一个下不来台呢,没想到她竟然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周末的时候,郭建风临时有事跑路了,那一脸的调侃,黑白分明的大眼仁子一眨一眨地透着古怪,估计是受了梁彬的影响,无奈他只有一个人单独赴约。
      怡景园,是这城里最高档的海鲜酒店,据说每逢节假日根本订不到位子,各种各样的高档车将酒店门前挤地是个水泄不通,他却老远就看见她的身影,有些单薄瘦弱地停伫在那红灯酒绿的背景里,似乎有些不甚协调的孤单。不由得他心里一动,急忙抢了一个车位,不想有一辆宝马别了过来,吓了他一跳,打了把直接冲到了台阶边,在她近前噶然而止。只见她惊愣地一动不动,双眸犹如浸润在水中的宝石,突然绽放出旋目的光彩。女人太镇定了就是欠缺一点可爱,她丢掉了职业的外衣,还是流露出了一点常人的气息。
      他下了车扶着车门,叫道:“那个…你没事吧…”她微微蹙了蹙眉,仿佛在笑着,摇了摇头。他“砰”地一下关上车门,走到那宝马车头前,指着车窗里的年轻男子,道:“你给我下来…”
      那青年似乎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但还是打开了车门,以事不关己的超然姿态下了车,冷冷地道:“你想干什么?”
      他仿佛有些不能容忍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哼”了一声,道:“那个…你会不会开车?有你这么开车的吗?这要是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呢?”
      宝马车的车窗慢慢地滑落下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叫道:“顾江浩,你快点,时间来不及了…给点钱打发了不就得了吗…”
      那青年从身上掏出一个皮夹子来,从里面拿出一叠百元大钞票,数也不数,径直递到他面前,“喏,你不是就想要点这个吗?我赔偿给你…看你似乎也没有受伤…就算是我给你的惊吓损失费吧。”
      他的火噌地上来了,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子呢!反手将那钱向那人脸上一扬,道:“小子,你这是寒碜我呢…”说着近身上前拽住了那青年的衣襟,没想到那青年冷冷地道:“我奉劝你一句,在这拳头落下来之前,可仔细想清楚了,将来你能不能负得了这责任!”
      其实,以他如今的耐性已经比从前好多了,尤其是做了那么多年的领导工作,总得以身作则嘛,要不然怎么领导别人。可是眼前的这小子也太可恶了,开着上百万的宝马车,家里非富即贵,自然是欺横乡里惯了的,他却如何能忍地下!
      正在僵持着,已经有酒店的保安上来维持秩序,后面被阻挡的车辆也在不耐烦地按着喇叭,他忍了又忍,想想犯不着和一个纨绔子弟一般见识,便就着保安的劝阻退了下来。没想到那青年正了正衬衫的领子,仿佛有些厌烦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个嘴快的保安讨好地道:“顾先生,您犯不上和小人一般见识!”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闲气,指着那保安高声道:“你说什么!”只几下便干净利落地推开了身边三五个拉偏仗保安的重重围困。他要想出来,谁能拦地住?
      刹那间,却有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禁不住回身低首望去,靛蓝色的夜幕下,只有她雪白脸上的一对剪水双眸,宛若有月光在其间流淌,温和平静,不禁一怔。
      她摇了摇头,又再摇了摇头,旋即向那青年望去,淡淡地道:“谁高谁下,已经见了分晓。我想你也不愿意仗着人多势众闹个不可开交,反而让自己面子尽失吧?”
      那年轻人的脸色一变,继而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片刻亦淡淡一笑,道:“好,今天我给小姐面子…”说着竟然回身上了车,让开了车位。
      一会儿,一辆凌志越野从另一侧驶了上来,滑下车窗,叫道:“怎么回事?还没停下…靠…这年头出来吃个饭都停不下车…”话音刚落,突然看见刚刚下车的他,突然高声叫道:“杨郴…杨郴…”
      他刚关上了车门,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回过身来,却见一个身影扑了上来,几乎是本能地反应,立刻将那人按倒在车窗上,只疼地那人“哎哟哟”地乱叫:“杨郴,你连哥儿们我都不认识了,我是韩未海…韩未泓的大哥…”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他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韩未泓…那个坐在自行车后面低声叹气的小女生…不由得松开了手,任由韩未海紧紧地抱住了,“哥儿们,我回来就上你们家找你去了,你家老太太说你住在部队上,想不到在这儿遇上了…走走…一块儿,今天不喝个痛快誓不罢休…”说着,将手里的车钥匙扔给一旁的保安,揽着他就要往里走,一眼瞥见身边安静的女孩子,疑道:“这位是…杨郴…你的…girl friend or wife…”
      他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应答,半晌才道:“那个…朋友…朋友…”
      韩未海长长的“噢”了一声,似乎已经了解了大概的情势,笑道:“哥儿们,你不介绍一下?”
      他只得道:“那个…这是成敏若…这是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韩未海…”韩未海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张望着,叫道:“顾江浩,你躲哪儿去了?”
      刚刚与他发生争执的那个青年从后面慢慢地踱了上来,韩未海一把扯了过来,道:“杨郴,这是我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好朋友,顾江浩…”
      原来都是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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