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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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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有些别扭,但是男人嘛,总不该那么小家子气的,又有一个好好先生做和事佬从中周旋着,谁也不好再绷地太紧了。韩未海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走吧,今天是我请客,一起吧…带上你的…朋友…大家难得聚一聚的,你们…两个…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有些迟疑,回身看着她,嗫嚅道:“那个…我们今天…真的有事…”
韩未海向后面招了招手,道:“顾江浩,你不说两句?哎哟,我今天可真没面子!哥儿们,别重色轻友呀…”
顾江浩淡淡地道:“人家小姐并没有反对呀,你啰唆个什么劲。”
他也就没有再征求她的意见,随着那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酒店二楼东面的峨嵋厅。厅里布置地富丽堂皇,不过是招待十个人的席位,却占用了好大的面积,宽阔敞亮,真有峨嵋派掌门生殿主事的浩瀚派场。
韩未海张罗着大家随意坐着,她偏巧坐在顾江浩的旁边,菜上齐了,韩未海领了第一杯酒:“今天是哥儿们回国后第一次请大家喝酒,大家都随意,我都干了…”说完真的将一整杯红酒都灌下了肚,大家都起着哄,纷纷用酒杯撞击着台面上的玻璃转盘,铿锵乱响,也是一饮而尽。
顾江浩却突然向她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的确是见过的。
大概是半年前,有一个案子的二审判决下来了,律师所代理的浩瀚贸易公司败诉了,要赔给对方当事人两百多万的运输及港杂费的损失,浩瀚公司的老总很恼火,立刻要听律师的解释。恰巧代理那个案子的同事出差去了,打来电话央求她先去应付一下。她去了,只有两个副总接待着,也是一顿牢骚:“我们顾总以前没请律师,从来都没出过事情,这去年刚刚签了法律顾问就遇上了官司,真是晦气哟。”看在同事的面子上,她尽力忍耐着,并不是自己的客户,也不好意气用事。只是很委婉地出了个主意,从另一个角度提起仲裁,先把这一笔款项给保全了,再想办法。正说着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走进来会议室,一幅趾高气扬的模样,让她再说一遍,她只得从法律角度又给分析了一遍,那人很不高兴地道:“那你们之前是怎么办事的?”她没有办法跟一个不理智的法盲在短时间内分清侵权与债之间的区别,只不软不应地顶了回去:“那您觉得这钱该不该赔呢?”
废话,当然是应该赔的,浩瀚公司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后来的事情,她没有再插手,那位同事也调走了,只听说真的是采用了她说的办法,强压着对方当事人调解了,最终只付了五十万。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微微一笑,还未答话,杨郴却扭过头来,道:“我说顾先生,是不是现在有钱人家的公子们都是采用这种方式来认识女孩子的?‘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也太老套了吧?”
一股火药味十足的样子。
没想到顾江浩却“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道:“想不到杨先生说话这么风趣…”
先前那个在宝马车里的女孩子有些嗲嗲地道:“你们是不是当别人都是死人呀!”千娇百媚的风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的了的。他皱了皱眉头,倒不由得笑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这个顾江浩的品位可真是不敢恭维。
倒是韩未海眼疾手快,急忙和了和稀泥,又领了几杯酒,桌上的气氛才渐渐地缓和了,大家也不再那么拘束了,胡吹乱侃,不过是哪里的地皮怎么样,哪里的夜总会怎么样,哪里的美女怎么样而已…
他有些后悔,不该来跟这帮人瞎搀和,也许他真的有些落伍了,怎么看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们怎么不顺眼,虽然从前他也有些任性妄为的官家子弟作风,但在部队的这些年里,他早被炼成了钢炼成了铁,倘若再被重新放进这个纷繁复杂的大染缸里,他不知自己还不能不能够适应?
偶然瞥向那个年轻的女律师,倒是应付自如的,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仔细地聆听着顾江浩的长篇大论。他倒是小看了她,既然能从事这个与专与人打交道的职业,自然是不可与一般的普通小女子相提并论的。
韩未泓已经被人轮番来灌,渐渐地舌头也变地有些迟钝起来,终于被人放了一马,腾出空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叹道:“哥儿们,想想还是咱们当年过地逍遥自在呀!无忧无虑的,哎…现在真的是有些后悔,不该随着出国热去凑那个热闹,结果都三十出头了,还是一事无成…”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等下去了,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于是便恍做无意地问道:“小红帽…她还好吧?”
已经快十年了,用十年的时间来等一个人,在现今这个物欲横流的快节奏社会里,似乎有点太不伦不类了,他不禁也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太执着了,只为了一个信念,一个处事的态度,反而感情本身倒不是那么地重要了。
韩未海的舌头打着结:“小红帽…她还不错…正在攻读什么狗屁的博士学位,明年就该毕业了。哎,一个女孩子在国外生活也不容易,追她的人也不少,听说她最近和一个英国的豪门第三代正打地火热…那丫头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们离地又远,难得联系的,我也搞不清她都在搞些什么…靠,我当初真不该听我妈的话去他妈的洋鬼子的地方,还不如和你一块上军校呢…也算有个自己的事业…如今老爷子也不在了,办什么事情也不那么容易了…凡事都要从头再来…靠…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要和毛头小伙子抢饭吃,真是…提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呀…”
都这么多年了,他从小的朋友还是改不了这好夸大其词的毛病,他知道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尤其是小红帽的那一段…她那时候还小,总喜欢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其他的人都嫌带一个女孩子太麻烦,经常取笑她,惟有他护着她,骑着车带着她。记得那一年过年的时候,她戴了一顶红通通的呢帽子,格外神气地跟他炫耀着,他似乎真的被恍着了眼,有些目不转睛,她也红了脸…
手里的香烟在袅袅地向上盘旋着,长长的烟蒂扑簌簌地跌落下来,灼着了他的手,禁不住一哆唆,急忙掐灭在烟灰缸里,有些迷茫地望去,正遇上那女律师若有所思的目光,仿佛有些嘲弄的意味。
在那一瞬间,好象是顾江浩说了什么话,只见她嫣然一笑,仿佛打翻了胭脂香瓶,倾倒在玉石案台上,洇晕了一片,不胜的娇艳与柔媚,再也不是被风一吹就散了的无根浮萍,那是盛放在百花之中的牡丹,却叫那满园春光都失尽了颜色。
套用韩未海的一句口头禅,靠!人家这感情的进展比这六月的天气更瞬息万变,他却象是上又上个世纪里的老古董似的,多愁善感个什么劲呀!
那天的晚宴结束后,很自然地,是由顾江浩送她回去的,他也乐地轻闲,与韩未海又去了酒吧,一气儿喝到人家打烊,最后数了数,抛去洋酒,光啤酒他们就喝了三十八瓶,也算是破了他的纪录,他竟然还是清醒地很,清醒地感觉着心里有个地方很疼很委屈很窝火,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自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与成敏若联系过。仍旧是每个星期回家的时候听母亲的唠叨,态度越来越不耐烦,要不是梁彬从中搅和着,他真想大吵一架,明确地表示自己现在并没有结婚的打算,以后恐怕也很困难。
当然,他也还保持着理智,知道前一句话可以赌气,后一句却不是闹着玩的,保不准母亲会真地背过气去,就是一直装糊涂的老头子也不会轻易放过他,那他的日子就更难混了。
倒是于冰有些愤愤不平,“杨大公子,真没见过你这号人,明明是给你介绍的女朋友,你竟然牵线搭桥地给别人做了媒人。”
冷不防地一问,把他问地一头雾水。
倒是梁彬点破了那其后的玄机,“听说顾江浩为了讨好成律师,采取了迂回政策,一下子砸进几十万,点名要成律师做新开楼盘的专项法律顾问,又介绍了许多大客户给成律师的律师所,这下公私兼顾,攻势可是不比寻常呀…老兄,看来你是基本没有希望了…”
他不由得一阵冷笑,想想那日酒宴上所下的功夫,看来是训练有素的,那个好似朴素简单的女孩子,倒也是八面玲珑的行家里手。
于冰自然护着自己的朋友,依然不依不绕,非要彻底摧毁他的侥幸心理,却采用了苦口婆心的态度,“大哥,我劝你还是看清现实吧,老太太已经放了话,任何人都可以,就是韩未泓不可以…你也不想想,你老是这么对着干,一点都不知道采取点迂回政策,老太太怎么能够容忍一直霸占着自己儿子的心又不让那颗心安稳落地的‘恶劣女人’做自己的儿媳妇呢?姨妈姨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虽然表面上很反叛,可骨子里却是最传统的孝顺儿子,你自然是不会忍心看着老头老太太为这事气出好歹来吧?”
真的好的不灵坏的灵,真让于冰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那天,他正在和战士们打篮球,营部办公室接到电话,说是他母亲进了医院,让他立刻赶到军区医院去。
连医院的郝院长都惊动了,拉他在办公室里好一顿唠叨,“杨郴,李主任的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比从前了,血压这么高,如果再突然晕倒是很危险的,你不能不当回事,首长又不在家,你得多注意,不能老扑在工作上…要不,就娶个媳妇照顾老人吧…”
简直就象对好了台词似的。
秋天里的一个周末,他很服从地按照母亲的意思又去相了亲,对方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话,呱躁地他的脑袋哄哄乱响,因为根本就插不上言,绝对的新新人类。幸而他也没打算怎么样,只得安慰自己全当消遣了。
出了西餐厅,已是华灯初上,稀稀哩哩地下起雨来。那女孩子接着一个电话,仿佛要和朋友去蹦迪的样子,也许不过是找个理由,就彻底地摆脱了他。他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突然意识到再也不能这么下去了,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更难应付的局面,况且马上就要开始新一轮的作战演习,他总不能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再陪着母亲演皮影。
发动着车子,七彩的霓虹灯光投映在前窗玻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忽然有一阵失神,凉爽的秋风扑在脸上,仿佛有沁人心脾的清芬之气。叮呤一声,从一旁的酒店里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他无意间望过去,不由得一怔,原来是许久不见的成敏若。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只见顾江浩也从酒店里疾步出来,从后面一把扯住她的手腕,高声叫道:“成敏若,你有完没完!”她回过头去,静静地回视着,顾江浩仿佛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突然狠狠地甩开了手,原地踱着步,手指着她,愤声道:“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拽…我告诉你…是我看不上你…是我不要你了…我看你还得意个什么劲…”说完走向停靠在另一边的一辆宝马车,上了车后又重重地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她依旧站在原地,满天的星子急流飞溅,飘落在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海洋中,倒也分不清是星是雨还是灯,只若晶莹剔透的珠宝乾坤。惟有她凄清的身影,孤零零地置于那灯火辉煌中,却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无限的慨叹与怜惜。
他不小心按响了汽车的喇叭,自己吓了一跳,她仿佛也被吓着了,向这边望了过来,惊恐之中却有些目瞪口呆的伤感,根本是不搭调的,可他就是那么感觉的,只得下了车,撑起了雨伞走了过去,勉强笑道:“那个…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我叫…”还没来得及说出他的名字,却有泪水缓缓地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不用太在意…”
她却越来越委屈,泪水汹涌不尽。
而他仍旧撑着伞,几近尴尬地站在离开十公分的地方,心里只有懊悔:真该装作不见开车就走的,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下车来趟这淌混水。
雨下得大了,万千的雨滴仿佛串了线的珠帘一层层地从蓝色的绸伞沿边翻落下来,隔住了外面火树银花的琉璃世界。一辆辆的汽车在街上飞驰而过,带走了那红的星,绿的星,黄的星…
不过,后来他还是开车送她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