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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平阳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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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黄河封冻。
平阳渡口的小村落,每天络绎不绝会有人从这里经过。过了河,东来或西去,人们忙忙碌碌,很少长久停歇。
村口是一个热面汤铺子,简单的房舍,常年风吹雨淋,屋上的茅草给太阳晒没了颜色,所幸这铺子搭得扎实,过往行人能抖落一身风尘,进去喝碗热乎乎的面汤疙瘩,躲一躲黄河边的大风。
燕赵之地,经冬苦寒。
面汤铺子的内堂宽阔,炭火是不熄的,做着这项营生的老者,据说在平阳渡口住了四十来轮春秋,他的一双眼见过太多人,他平和而心善,每至冬初,就叫了儿子去砍大树来堆在屋后,等到冷得狠了,烧着了搁在内堂里给客人驱寒取暖。好心有好报,来来去去的客人烤了火,喝了热面汤,除了汤钱,临走总爱多给些。
庄嬴在平阳渡逗留了五天,就在村口的面汤老铺里。
平阳渡没有什么像样的馆驿,东来西去的人,皆是匆匆,总有那么一些来不及在天黑前过河的,会停留在面汤铺子,靠在火边歇息一夜。
雪越下越大,庄嬴掀开厚布帘出去,远远能看见封冻河面上走动的人影。老铺里从不缺歇脚和谈笑的人,热热闹闹,唯独她坐在墙角,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
大概是她与其他人太不同,吃得少,话说得也少,像装着什么沉重的心事,老者见她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怪是心疼的。有天风大人少,老者拉开五大三粗的儿子,麻利地浇了一碗带肉卧蛋的热面汤,端到庄嬴跟前。
“女娃儿,吃些。”老者慈眉善目,手里的大碗热气腾腾。
庄嬴抬眼,见碗里热汤打得实,担心老者烫了手,忙接过了,连声地道谢:“有劳老丈了,有劳。”
头发花白的老者擦擦手,慈和在一旁坐下了,他看庄嬴慢慢吃着,隔了好一阵,笑着问她:“女娃儿在等人呐?”
庄嬴点点头,愣一愣,又摇了头。
老者奇怪道:“你不等人,在这黄河边不走做啥?”
对方低头不答,只是沉默地一点点喝着碗里的热汤。
老者劝说:“天寒得紧,河水早冻结实了,过得你和你那马,你瞧从晨到晚,河面上过去了多少人?倘若你是等人,那人延误了时日,你也不必就在河边等着,留下口信,该去哪就去哪,有人找来,我爷俩保准把话给传到就是了。”
黝黑而老实的儿子,听他爹说了这样的话,往这边瞅一眼,憨笑着点头。
腾腾的热气漫了眼,庄嬴笑了笑:“谢老丈的好意,我……我没在等什么人,只是未曾冬日到过黄河边,想听一听河边的风声罢了。”
“风声有甚好听的?”
“有,空空旷旷,好似能听见心里的声音。”
老者看她一眼:“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吧?一个姑娘家,别有那许多的心事,不值当。”
庄嬴转过脸,浅浅的笑意生在两靥:“是,您煮的这碗面汤,鲜美至极,不敢希求有比这还好的了。明天一早,我就过河。”
次日早,雪又下大了些,片片似鹅毛,冰封的河面上白茫茫的,尚未有过往行人。
庄嬴给马喂了粮,又用粗布和稻草给它包好蹄子,防止它在冰面上滑倒。
老者揣着一个布包出门来,布包里是几个煨熟的热鸡蛋,他往庄嬴手里一塞,说:“女娃儿面汤钱给得太多了,老汉受之有愧,这几个鸡蛋你带着,现在吃最好不过,若是吃不下,往前遇到可歇脚的地方,用热水烫片刻或丢到火边烤烤,吃起来是一样香的。”
庄嬴道了谢。
老者问:“你果真不要留下什么口信?”
庄嬴笑着摇摇头:“我真的没在等人。”
“那好,就一路好走了。”
“多谢老丈。”
辞别了老者,牵着马往渡口去,天虽寒,但赶路的不止她一人,茫茫白雪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唯有她走得最慢,像在赶路,又不大像。
有背着行囊走得快的,从身边跑过去,狠狠撞了庄嬴一下,让她险些摔倒,马跟着有些受惊,庄嬴回转身,贴面搂住了马,抚摸它说:“没事,不怕,寻常过路人罢了。”
“你不等我了?”
有清雅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庄嬴僵了僵。
来的路上有积雪被踩碎的轻微声响,那声音再靠近了两分:“对不起,大雪阻隔道路,我来晚了。”
庄嬴慢慢侧过头,风雪里,一男子系着深褐色的斗篷,长身玉立,面容隽雅温柔,他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亮如夏夜的星辰。
此刻,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漾着轻轻柔柔的笑意:“怎么了,是在为我的迟来生气吗?”
庄嬴愣怔地望着他,心底有点儿空茫,她觉得眼前之景,仿佛梦境。
俊逸雍雅的男子走过来,伸手替她拂去发上的落雪,眼中满满都是欣喜意:“小庄,见到我不高兴吗?为什么不说话。”
那双温柔的眼看着她,她亦望着那双沉墨般的瞳,她终于开口说话,唤出了他的名字:“田澄。”
田澄,齐国的公子,齐王最怜爱的儿子,就这样不顾风雪,赶来了黄河之畔。
呼啸的北风,又寒又劲烈,刮得脸上渐渐麻木。
庄嬴慌忙移开目光:“走吧,趁早过河。”
田澄笑笑:“好。”
她一个人在前面,走得好快。
田澄盯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眼睛:明明是她写信让他来的,算着行程,她该是在平阳渡等候了多日,怎么等着了他、见着了他,她却好像冷冷淡淡无话可说?
“哎呀!”
听见短促惊呼,庄嬴急忙回头,白马旁的人趴在地上。
“你怎么了?”她疾步过去。
“你看,”田澄却不是趴在地上,他是蹲在那儿,因为身姿被斗篷遮住了,所以看上去显得像是趴在地上,他指着冰面之下,惊诧道,“好大一条鱼啊。”
庄嬴呆立。
冰面之下,果然是有一条青鳞的大鱼,那鱼活得年头长,许是有了灵性,知道隔着厚厚的冰面,人不能拿它怎样,所以只管慢悠悠地游,并不急着逃走。
田澄看着大鱼从他面前游走,再抬眼时,看到庄嬴盯着他。
庄嬴说:“我以为你看惯了东海的大鱼,不大会在乎这黄河中的鱼。”
田澄不好意思笑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大惊小怪了?可东海是东海,东海从不结冰,我没有隔着冰面看见过这样大的鱼,故此吃惊。”
庄嬴很违心地说了一句:“我没有这样想。”
停了停,又像是在顾忌田澄的自尊心,她澄清般地补充道:“方才那条鱼,真是长得大,又不怕人,像是成了精。”
田澄笑起来时,眼尾弯弯:“是有‘物老成精’之说。”
河面上哪有如他们这样的,停下来看冰下游过的鱼,还顶着寒风冷雪,聊起了无用的闲话。
庄嬴心急,道:“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